我对什么都感兴趣。我开始在仙姑家四周转悠。一排花盆,花没有了,盆还在。草疯长着,居然还有厚厚一层绿青苔。
看四周的树桩,看有没有合适造型的,选一个走,长我的狼尾蕨和苔藓。仙姑朝着我吆喝:“你不要在门前走来走去,他们要进来的。”
他们是指仙姑要召唤的病人家属。病人远路来的。仙姑显然跟她们很熟了。唠家常。病人来自邻近小镇。病人自己倒没有什么大碍,家中老公,肺癌晚期。第一次化疗过了,还算能吃。家人是来替他问时间的。看有无大碍,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可以活多久?
病人是个女的,长得瘦小,头发稀少染色掉了花花斑斑。为叙述方便,以下称她花发。
仙姑呵欠连天,然后就和那边的人对话了。说是花发的公公,发火了。祖坟葬得出错。错在花发的二伯。二伯生有两个残疾儿子。残疾儿子相继过世,二伯就把两个儿子葬在了爷爷的上手。
风水里,东南为上手。二伯的两个儿子,应该是孙子辈的了。要葬也只应该在下手。那之后,这一家人,亲生儿女三年内就死掉四个,还有外姓的女婿过世一个,大嫂一个。触目惊心了。现在花发的老公,正是这根藤上的瓜,按前面的死法,花发老公显然在劫难逃。找仙姑不为其它,要的是解决办法。
仙姑对这家情况,门清。两个残疾孩子葬错了,就应该把他们重新安葬。可是那家情急之下,也没找人指点,把祖先的墓搬迁了。又留下后患。仙姑倒也坦然,那是房屋阴宅风水,不在她的范围。她负责的是测算预知人的生死来往。
仙姑跟那边人交谈自如,花发她们听得大有道理,时有插话。花发问:“那他这种情况怎么说?要紧不?”仙姑回答滴水不漏:“这要看他化疗的。要养些肉来,精神好了,就容易好得多。”我在捕捉信息,花发由三个家人陪同而来,为生肺癌的老公占卜吉凶,只是,这个回答算吉,还是凶?
好在他们来,似乎也只是一种倾诉,并不深究。仙姑开始照例地给药。香炉里抓些香灰,门前扯一片万年青叶子,然后在红纸上,开出仙方。有吃的,有蒸煮擦身的。
这个我熟悉。春上婆婆软组织受伤,医院遍查无碍,非要来仙姑这里求仙方。那时公公正值弥留,说是婆婆的婆婆,嫌弃我婆婆,服侍公公不尽心,把她推倒了。求得仙方,又喝又擦身的。我倒是研究了一下,认得的有麻菜,艾叶,大麦,菖蒲根,枸杞根。烧得一大锅汤,全身热敷。这就对头了。她用的还是科学的一套,软组织受伤,什么也不处理,一段时间也会好。这样的热敷当然好得快。
婆婆那代人,更信服神灵。喝那个香灰虔诚得很。
还说花发。花发得了仙方,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轮到婆婆了。我们是第一次陪同,我们家哥嫂来过几趟了。仙姑对我们家情况,非常熟悉。问了婆婆姓名,烧了一把香,分成三撮,对着三个香炉拜了几拜。然后对着婆婆说:“你怕吗?”婆婆说不怕。
仙姑说:“他说你怕。”
婆婆懂了。他指我去世不久的公公。想来也是,八旬老人,相伴一生,这个时候,陡然走了一人,怕是假的,不适应肯定的。
仙姑倒真仁爱。帮婆婆全身推拿按摩,一边还叙着家常。婆婆生在农村,偶尔只有我没大没小在她身上揉捏几下,如此亲昵体己的动作,她的几个女儿也没有了。我笑了,表扬仙姑姐姐:“难怪奶奶念着来你这里,人好呢。”
仙姑也乐。帮婆婆浑身上下揉捏了一番,说婆婆脑部血管僵了,按婆婆腹部,说胃肠不好。揉腿,说是腿有些肿。婆婆揉捏中双眼微闭浑身舒泰。
仙姑照例开方,说,下一趟,就会开列仙方,把公公从婆婆身上送走。
哦。还得一趟呀。我说。
这一趟,其实,就是还上次那趟的。上次软组织受伤,来过两趟,答应还来第三趟的,后来公公去世,婆婆又好些了,就耽搁了。直到这次又病了,想着大约是少一趟的原因,没想到,这一来,又预约出下一趟了。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这仙姑也算是乡村独有的一景。我和先生对视了一下。暗乐:好吧。就当送她老人家散心来了。婆婆大人一辈子没有出过小村,倒是看仙姑,出了几趟远门了。
谢谢编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