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出兵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山东的黑道。
祝家庄当然也有所耳闻。
这使得村民们一阵慌乱,不得不紧急开会商讨对策。
“你这不懂事的后生啊,”扈太公痛心疾首,“人家上次就来了几十个人,你们有二百多个,当然赢了,这次梁山的土匪听说有上千,不能打!打了必定输!”
“打不过也得打!咱们还有退路吗?”祝虎火了,“投降?咱们打死人了,这个责任谁来负?咱们打死人了,你还指望能拿到钱?拿不到钱,喝西北风吗?”
“还不是你们下手不知轻重!”扈太公气得用拐杖直敲地板,“我跟你说啊,这是你们村的事,我们村的后生可没有参与!老祝,你说说你儿子,在这样下去,你们家的事我就不管了,我走!”
“扈大爹,你要走?”祝虎气得满脸通红,指着站在一旁的杨雄等三人,质问道,“他们三个外人,都看不过去,站出来帮我们,你要走?!”
石秀脸上带着瘆人的冷笑。
杨雄目光坚定地看着扈太公。
时迁浑身不自在,但是看了杨雄一眼,也开始做金刚怒目状。
“老扈,你就是胆子太小……”祝太公不住地摇头。
“我胆子小?我告诉你这是识时务。你们胆子大?那叫唤得最响的栾廷玉呢?怎么开打前好几天就不见了?你大儿子呢?是不是你叫他别回来?”
“你……”
“就事论事,依我看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
栾廷玉的突然出现使得已经打好算盘要把打死人的屎盆子扣在他头上的扈太公扼腕叹息。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更是引起了轰动。
“邹渊!你还活着!”
祝太公看到来人,惊奇不已。
“俺这人命大,死不了。”
邹渊笑呵呵地说。
这人当年给村里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就是他的巨大身躯和饭量。
刚进村的时候,就有人断定这人不会安分守己地当庄稼人。
果然,没过半年,他就一走了之,杳无音讯。
“俺刚进村的时候吃过你老祝家几天白饭,听说你有难,俺哪能不管……”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当年可把我吃穷了……”祝太公脸上笑着,眼中却流下了泪水。
“这是我侄子,邹润,祝太公还记得吧?”邹渊笑着介绍。
然而村民们却没几个人笑。
当年这人在村里没留下好名声。
原因很简单,此人好赌好色。
不过多年过去,他看上去稳重了不少,进村之后就不苟言笑,眉头不展,毫无当年浪子的模样。
但是接下来他的话就不中听了:“怎么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都不见了呢?”
“就三个?”扈太公数了数人数,不屑地问。
回答他的是邹润。
此人一开口大家就知道,他还是老样子。
“一天五十文是吧?能不能先垫付一下……”祝太公连问都没问,就掏钱给他。
邹润欢天喜地地把钱给了贴身跟随的一个黑髯大汉:“两清了!走吧您哪!”
然后他回头正色说道:“只有我们俩。”
“两个人能干什么?够干什么的?老祝你不能听这些混小子的啊……”
然而一阵嘈杂打算了扈太公的话。
祝龙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起码两百人。
因为那天他召集工友,说了如下一番话。
“各位工友,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在这跟姓黄的耗着,等着他什么时候沉不住气,回来被抓住,认输掏钱。可能是十天半月,一年半载,也说不定他就不回来。第二,跟我回去,帮我一起跟衙门干!一天五十文,每天结帐,绝不拖欠!”
16.
在梁山兵马到来之前,李应天天拎着个板凳,在官道出口一坐就是大半天。
听见有车马驶来,他就企鹅一样翘首以待。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李应是征地,毕竟不是打仗。
他只能挖断道路,把周围十里的集市店铺都吓跑,但却不能、也没有足够的人力把村子围起来,村民们该出来买菜还是会出来,大家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使得李应每一天都过得狼狈不堪。
以前,李应的人看到村民们蹒跚着爬过残垣断壁,都夹道欢迎,吹口哨的有之,嘴里不干不净的有之,甚至还推推搡搡地找茬。
但是遭到惨败之后,他们就文明多了,挑衅的反过来变成了村民。
这也不能怪村民们太刻薄。
说了狠话,就一定要做到,否则还不如不说。
李应之前整天叫嚣“不搬就鸡犬不留”,人家真不搬,他带着几十个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真的鸡犬都没留,留下三个人。
你说你这是拆迁呢还是拜年呢?
这就好比某些国家整天说“一切后果由你方负责!”,结果对方不负责你也束手无策,那当初还不如好好跟人商量“你一定要对人家负责哦”——听起来是贱了一点,不过总归没有反效果。
这么苦等十五天之后,梁山的人马终于到了。
当时李应已经到了亲自掏刀子捅人的临界点,因此他听到消息时,乐得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爹娘。
他让杜兴领着全体家丁前去迎接,披红挂绿,打起了横幅:“热烈欢迎梁山好汉莅临指导祝家庄拆移工程”
可以说,李应对梁山的期望十分之高。
然而梁山的阵容却让他有些失望。
梁山的名声目前在黑道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一般的土匪提起来,都说这个山头怪怪的。
别人抢劫,他们也抢劫,但是他们主要不是自己抢,而是占领村庄,然后花好几天的时间动员附近的穷人抢。
这导致很多人以为他们是一群搞旧货交易的。
别人杀人,他们也杀人,但是他们杀人之前还要开个大会庆祝一下,每个头领都要讲话。别的山头有大当家,二当家,剩下的都是喽罗。但是梁山的领导似乎特别多,起码几十个,这导致梁山杀个人特别麻烦,讲话讲一天是常事。
这又导致很多人以为他们是个给人操办丧事的戏班子。
这些事杜兴都给李应汇报过。
后者听了之后不以为意:黑社会嘛,总是有点自己的规矩的,外人看不明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能杀人就好!
李应紧张地攥着拳头。
他期盼着待会出现这么一个情景。
官道上下来一辆豪华马车,车门打开,出来一群赤膊的金链汉子,锅盖头,将军肚,脸上一道刀疤,右手拎着砍刀,左手搂着个婆娘,嘴里叼着根芙蓉王:“老妹啊,哥给你开开眼昂!人呢?削谁?!”
然而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这支队伍,却看起来不太像杀人如麻的样子。
首先走下官道的队伍有大约五六十人,打着八尺高的队旗,上书“梁山江州支队。”
带头的几个人走在最前面,个个油头粉面、笑容可掬,每隔十秒钟,右手就会整齐划一地伸进衣襟里搓泥。
身后跟着的手下倒是脸上杀气腾腾,但大部分是南蛮长相,又黑又瘦又矮,甚至还有小孩。
“怎么还有孩子?”杜兴和李应像被泼了一头冷水,面面相觑。
看过闹江州的朋友应该知道,这是樊瑞,李俊,童威,童猛的队伍,主要组成人员是江州的流氓、地痞、小偷、窃贼,因此形象不佳有情可缘。
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可能是此次出征士气最高的一群人。
他们以前虽然也能挣到钱,但毕竟需要遮遮掩掩。
这回听说可以正大光明地打人、杀人、抢钱、分钱,简直就像老光棍来到了东莞,心花怒放。
“孩儿们,把口号喊起来!”樊瑞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下令道。
“留钱不留命,留命不留钱!”
“管闲事一伸手,亲爹娘两行泪!”
接下来走过的方阵是燕顺王英郑天寿率领的清风山团伙。
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土匪,外形上基本让李应满意。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走路有气无力,任由手里的铁棍倒拖在地上。
这也不能怪他们不修边幅,山上几个月来实行粮食配给制,把这群人饿得够呛。
“大哥,咱们没事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干吗啊?”王英向燕顺抱怨。
“宋大哥说打,咱们就打呗。再说,不打吃什么?”
“本来以为宋大哥当了老大,咱们日子能好过点,没想到,每天一斤粮票……”郑天寿没好气地在一旁说,“这样搞得我整天很饥渴你们知不知道……”
一个骑马的斥候从后边追过来,递给王英一封信。
“写的啥?”燕顺问。
“没啥,祝家庄的一些情报,”王英看完,漫不经心地说,“祝家庄,现存三百户,男丁两百人,耕地……”
“等等!三百户?两百男丁?这么说……”郑天寿跟燕顺对视一眼,然后眼睛很有默契地开始放光。
“小的们!村里有几百女人!给我冲啊!”
清风山人马突然加速,风驰电掣一般冲过去之后,跟上来的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他们身披甲胄,为首的将领还骑着一匹白马,神采奕奕。
李应精神大振。
接下来的事更使他喜出望外——那个将领居然拍马向他走来。
李应赶紧整理衣冠,上前作揖。
但是马上的将军似乎没看见他,他身边一掠而过,然后脖子挂在横幅的绳子上,像颗石子被弹弓发射一样掉下马来。
李应的人死一般地沉默。
“尼玛你瞎啊!”银甲将军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杜兴就是一脚。
“将军恕罪!”杜兴被踹傻了,连忙跪下求饶。
“尼玛你还有理了?你驮着我往哪……诶,你怎么会说话了?”
事情弄清楚以后,花荣有点尴尬,胡乱唱喏几句,翻身上马。
本来这次出征他心情就不好,这下更加恶劣。
说实话,花荣不理解这次任务目的何在。
“三哥,这个弯我转不过来!”虽然对宋江像神一样崇敬,但是花荣依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样的人在山上很多,因此几个月来,宋江已经苦口婆心地重申了不知几千次。
但是对于花荣,他可以完全去掉修饰成分,直接说实话。
“大金皇帝让咱们做的,不要问那么多!”
这下花荣不再问了。
山上每个信徒都知道,金国皇帝的旨意,就是神的旨意,不容质疑。
不光是阿骨打,随便哪个女真皇族写张纸条传到梁山,都会被当作圣物供奉起来。
更何况花荣对金国人印象很好。
为了照顾梁山的文化水平,神一样的教主和他的亲戚们不惜纡尊降贵,不但信的内容用汉字写就,还给自己取了汉名!
每次想到这一点,花荣就感动得想哭。
顺便说一句,阿骨打的汉名叫“旻”,吴乞买的汉名叫“晟”,斜也的汉名叫“杲”……总之都是一些日字旁的怪字。
因此大家提起金国皇族,都简称金太阳。
尽管如此,花荣却还是不能去除自己心里的疑虑。
“为什么要替朝廷干活?上武学,我白上了,当兵,我白当了,可是咱们明明造反了啊!不能这个也不算数了吧?!”
花荣的队伍像机器人一样沉默而严肃地走过,跟后边的方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应听到了一种奇怪的音乐,根本不成调,完全由鼓点构成。
节奏又是那么紧凑而无规律,让人听见就想蹦高。
实际上不光李应一个人这么觉得,方阵里两百多人都可以证明这种音乐的作用。
只见一百多黑人,大冷天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内裤,两把板斧别在后腰上,跟着节奏载歌载舞。
“Thisis WAR!mutherfucka!
Motherfucka……motherfucka……”
他们唱的语言李应听不懂,不过我估计宋江也听不懂。
此刻他正端坐在阵中的一匹黑马上,背后的小厮打着两杆丈二的认旗,上书“水泊梁山总头领”“河东东路总教宗”。
“宋头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李应早已被梁山的阵容看傻了,杜兴拉了拉他的袖口,他才反应过来,上来施礼。
宋江赶紧下马,拱手跟他施了平辈礼,然后拉着李应的手,感情丰富地说了句“我来晚了。”
“宋头领,我已经准备了酒席,给各位接风。”
“不必,先介绍一下情况吧。”
17.
为了这次出征,宋江可谓是下了血本。
他带来了五百多人,光是兵甲粮草就把山寨的积蓄掏空了一半。
除此之外,将领配置也煞费苦心。
据施耐庵记载,此次出征,宋江兵分两路。
第一拨由宋江和花荣亲任总指挥,黄信任参谋,主要由江州班底组成。
第二拨由秦明领军,主要将领兵马是原来清风寨的老班底。
誓师时,宋江看着台下旌旗招展,胸中豪气风发,临时又调拨了几个文职头领跟着出征。其中有前明星探官,摩云金翅欧鹏,以及前尧鲧乐明星,铁笛仙马麟。
这个举动被戴宗看在眼里,他私下跟李逵说:我看宋大哥这一仗是势在必得,你看,连记载战况的随军记者,写赞歌的文工团都准备好了。
“Mothafucka!俺们打仗还要你来教?!”大营里,李应刚说了两句,就被李逵不耐烦地打断了,“Fuckoff!一个鸟村子,一个冲锋就解决了!”
“铁牛不要胡说!”宋江喝止了李逵,“这么说,里面有二三百壮丁?”
“都是些庄稼人,头领一到,肯定作鸟兽散……”
“秦明,你怎么看?”
“土鸡瓦狗耳!”秦明抚摸着一把络腮胡子,神情仿佛关二爷再世,“在下一个冲锋,肯定拿下!”
上山之前,秦明在清风寨的人马中间很不得意。
燕顺的人不鸟他,花荣的人瞧不起他,吕方郭盛想用眼神杀死他。
但是后来在山上,秦明突然成了香饽饽。
尤其是宋江去江州的那段日子,晁盖吴用公孙胜成天拉着他喝酒。
原因也很简单,武功卓绝的人里,花荣是宋江的铁杆,是争取不过来的,但是秦明可以。
然而就在秦明的自信恢复到领兵之前时,山上风云突变,晁盖下台了,吴用靠边站,这里又成了宋江的天下。
秦明再次无人搭理。
好在宋江的态度后来有所改善。
“秦明兄弟,你是一代名将,理论功底扎实,这次出征,就靠你了!”
得知自己担任第二路人马的总指挥,秦明感激涕零,决心露几手给大家瞧瞧,一雪前耻。
秦明的话宋江当然不敢信。
他让此人担任第二路兵马的总指挥,无非是给个名分,拉拢一下而已。
否则他不会在这路人马里安排那么多人来监视秦明。
比如王英,燕顺,郑天寿,以及戴宗,甚至还有林冲。
于是他又征求林冲的意见。
“打是好打的,就是不知哥哥想怎么打……”经历了这么多事,林冲的性格变得越加沉稳,沉稳到你从他那里问不出任何意见的地步。
说实话这也不能怪他。
晁盖时期,他挨的整太多了,随便说句话就被那些神棍们整成个大新闻,批判一番。
林冲已经怕了。
因此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说话,说话也是背书。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这都说的些啥啊……”花荣很不满意。
现在跟敌人相距不到一里,针尖对麦芒,一拔刀对方都能听见,伐什么谋?
这个村子又没宣布独立,你伐什么交?
再说了,带着这么多兵,走了几百里,不打这算什么?出来遛弯吗?
“三哥我说句,咱们不能硬打,也不能不打。我看这个村子一面临河,三面是山,咱们不妨从山上摸进去……”
“好计,兵法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正所谓……”林冲看见宋江的铁杆花荣反对自己,赶紧更改意见。
“那林总,您的意思是……”
问话的人是王英,也是宋江的铁杆,所以林冲也不明白他是真想问还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所以只好还是背书。
“这个……我的意思啊……就是说……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
“林总说得好!”宋江忽然表态。
大家都很崇拜地看着他,包括林冲在内。
说实话,林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宋江居然表示听懂了,这不是神人是什么。
“这才是内行的话,大家要多向林总学些,来,鼓掌!”
宋江询问林冲,纯属表示姿态,但是意外有了收获。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这些都是我的兵,我的根基,我的筹码!能一个不失,才是最好!
18.
读过水浒的人都知道,宋江打祝家庄打了三次。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三打已经是对一个人能力容忍极限。
再多打几次,那就不是打仗,而是给敌人按摩了。
换句话说,梁山史书已经极力掩饰宋江出师不利。
比如说,以下这件事就没有记载。
宋江在第一次出兵之前,把祝家庄围困了不少天。
他派人潜入村子,在水井里下毒,在粮食上洒毒。
但是吃惯了城里地沟油食品的的这些壮丁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然后郑天寿拿出自己的研究成果,丧尽天良地提出使用毒气,宋江犹豫了一下也同意了。
他们挑了一个微风的日子,站在上风处,把无数巴豆、硫磺、砒霜跟柴草一起点燃。
目睹黄绿色的浓烟压着地面滚滚前进的骇人场景,宋江也觉得太过残忍,但是想到自己的处境,又不得不硬着心肠。
没想到村里人对此熟视无睹,大家纷纷好奇地出门,在街上互相交流:今儿这天有点北京(大名)的意思了……
宋江气得老脸煞白,大喊起来:“出兵!砍死他们!”
史书上同样没有记载的,还有宋江带兵进村路上的遭遇。
第一打进祝家庄的时候,正是晚上。
路线是花荣之前建议的北面的山林,但时间是黄信的主意。
他认为对方是一些没有经过训练的村民,遭遇夜袭应该很容易乱成一团,失去抵抗力。
在我看来这个意见够扯淡的。
说实话,宋江带来的这些人,能称为士兵的,真不多。
除了花荣手下的老兵,其他都是乌合之众,几乎没有任何纪律和技战术意识,打人是一窝蜂,逃跑也是一窝蜂。
在山上的这段时间,林冲对他们进行了训练。
但是考虑到他们都是宋江的人,林冲也不敢对他们要求过于苛刻。
因此这些人唯一的进步也就是能够保持队列行军而已。
但是花荣却没有任何异议。
这也不奇怪,反正白天黑夜对他来说是差不多的,都一样看不清路。
但是他坚信自己的士兵可以。
他没有想到,在祝家庄这些人也会跟自己遇到一样的问题。
“这他妈是什么路啊!”尽管命令禁止说话,走了半个时辰之后,队伍里终于响起了嗡嗡的抱怨声。
这片林子占地甚广,平时就很不好走,这时候难度更是增加了十倍不止。
对于这件事,李应应该负主要责任。
为了劝村民搬家,他把村里所有的路都挖断了,包括山上这些打柴人踩出的小路。
这导致经常有士兵掉进沟里。
李应还破坏了村外所有的桥。
没破坏的当然也有,比如说山脚下小河上的那几座。
不过那是他的子公司以前修的,基本上超过行人超过两个就会塌方。
梁山的人光前半夜就掉进河里二十多个。
说实话李应的这些破坏行为对村民有多大作用是值得怀疑的。
因为他们好像还嫌路太好走,到处挖了陷阱,埋了一些鹿角铁钉。
“大哥真有你的!撒这么多钉子,扎死他们!”
林子深处,偷偷窥探的祝虎朝祝龙伸出大拇指。
“这算啥,跟城里补车胎的人学的!”
“邹润的主意也很好啊,把路牌也都改了,都几个时辰了,他们还在兜圈子……”
“大哥过奖了,这是我在城里当导游的时候师傅教的……”
宋江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深更半夜,在林子里怎么样转不出去,虽然身边有几百人陪着,他还是感到了一阵寒意不断袭来。
“花荣,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好象是……杜兴这地图是不是不对啊?”
“二位哥哥莫慌,”黄信听出了两人声音中的恐惧,生怕大家想起夜袭是他的主意,“一帮庄稼汉,还能有啥本事?就算现在冲出来,他们有刀枪吗?肯定没有,铁那么贵,农村铸口锅都费劲……”
话音刚落,前边忽然想起一阵兵刃交错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惨叫,显然是前锋跟敌人交战了。
“哎呀,忘了说了,为了让这帮人搬迁,每天晚上我们都拿弹弓往他们家窗户里射生铁弹子……”跟随出征的杜兴一拍大腿。
这下宋江紧张了。
没人认为自己是来打仗的,都以为是来打架的。
大家手里拿的都是铁棍,连个开刃带尖的家伙都没有。
黑人队倒是人人手里有真家伙,可是他们都被宋江出于保存实力的目的留在大营里了。
“哥哥莫慌,有刀怎么了?都是雏儿!呆会儿咱们往前一冲,死伤一两个,就都散了。”黄信又开始给宋江鼓劲。
话音刚落,一阵令人耳膜难受的嗖嗖声响起,四面八方射出一阵遮蔽月光的箭雨。
队伍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在静静的冬夜里格外尖锐刺耳。
“贼他娘的这些庄稼汉哪来这么多箭?”秦明火了。
这是个有水平的问题。
那年头弓好说,箭又贵又是管制铁器。
“哎呀,忘了说了!”杜兴又一拍大腿,“这几年为了让丫搬迁,我们经常往丫家里寄带着箭头的信……”
然后杜兴就没有了继续解释的机会。
一声令人胆寒的口哨声响起,就像一根火柴扔进汽油里,燃起了成片的喊杀声。
“稳住!不要乱动!见人就打,不要追!”
花荣声嘶力竭地发布命令。
遭遇夜袭是军队最怕的事情之一,不过他还是自信能取得胜利。
既然路不好走,又有林子,那么敌人必定不能集结兵力。
零星的袭击,效果不会好,还很有可能失去联系,自乱阵脚。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命令是多余的。
在火把的照亮下,花荣看到,祝家庄的人就好象人猿泰山一样,不停地从树上跳下来,砍上几刀,射上几箭,随即踪迹全无。
火把一个个地消失。
这不是打仗,而是更像见了鬼。
他当然不会知道,对于祝龙和他带回来的工友来说,树上树下,弹网蹦极,本来就应该如履平地——城里工场宿舍都有防自杀网,他们早就玩习惯了。
终于梁山的队伍乱做一团,很多人扔下兵器,慌乱地四处奔逃。
宋江的坐骑被乱兵惊吓,把他掀了下来。
“花荣!林冲!”
宋江的呼救被淹没在一片惨叫和喧哗中。
他只好也跟着乱兵拼了命地往回跑。
黑夜里,到处是惊恐的面孔,到处是乱撞的人和马。
宋江觉得自己要死了。
不是被村里人追上杀死,就是被乱兵踩死。
就在这时,一只手把他凭空提起,放在马鞍上。
“我抓住一个俘虏!大家都不要怕!”
这是花荣的声音。
宋江拼了老命表明身份,花荣才悻悻地把手中的绳索收起来。
“快回去!法打了!”宋江大声命令道。
说完这话,他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自己首次领兵,下场居然是这样。
“那是什么?”宋江忽然发现漆黑的夜空中,远处有一点红光。忽左忽右,闪烁不定。
“我明白了,那是敌人的指挥信号!”秦明衣甲不整地从后面赶来,依然没有忘记显摆自己的军事知识功底。
“把他给我射下来!”宋江怒吼着。
19.
“打起来了!”
当夜,旧伤未愈的祝太公并没有闲着。
他的身体已经不如以前硬朗,但是脾气依旧倔强。
“姓李的!你看着,我祝朝奉就在这里!想拆我的房子,先拿走我这条老命!”
听到声响,他就爬上屋顶,手持火把,一边朝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呐喊着,一边把火油往自己身上浇,好像是要发泄这么久以来受的憋屈。
就在这时,一只箭呼啸而来,祝太公一个倒栽葱滚下屋顶。
“打起来了!”杨雄在祝太公的院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
祝家庄的人对他们几个反正的生力军显然不是特别信任。
不但没有发给他们武器,还不让他们到前线去,而是安排在祝太公的大院里。
杨雄听见动静之后要求帮忙,但是一直没人理他,他就在柴房打瞌睡。
后来被人吵起来,出门一看,就开始了抢救祝太公的工作。
老爷子的确是中了箭,但是不在要害部分,另外那支箭看样子是从很远的地方射出来的,劲道已矢,所以问题不大。
好容易救醒老太公,杨雄却还是不肯歇着。
“快给我刀!”杨雄满身都是鲜血,不怒自威。
没人敢拦他,任由他拿了一把柴刀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时迁和石秀也学着他的样子,抢了两把刀跟了出去。
“终于打起来了!”
走出祝家大院,石秀感觉自己像是出笼的鸟,浑身充满了干劲和兴奋。
如同以往一样,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定律。
只要数到三十之前跑出林子,我就能发财……
不知不觉,他把杨雄和时迁甩在了后边。
吁!
一出树林,迎面来了十几个骑马的人,几乎撞在石秀身上。
“你……”马上的人指着他,惶恐万分。
“我也是李应大官人的人!”石秀一眼就看出他们是来拆移的,“我被抓了,可以做内应!”
马上的人面面相觑。
“你们迷路了吧?这条路我走过,遇到白杨树就左转,才能出去。”石秀赶紧澄清。
“多谢了!”马上的黑胖子拱手说道。
听得出他还是惊魂未定,声音在颤抖。
然后几个人掉转马头,朝村外逃去。
“我叫石秀!”他朝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喊着,就像以前晚上加班碰见老总来巡夜时做的那样。
然而同那次一样,没有人回应他。
黑夜里响起的只有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就在影子彻底消失之前,忽然响起了几声惊叫。
石秀感觉不好,赶紧跑上前去。
他看到的是杨雄疯子一样挥舞着柴刀,追赶着马队。
“杨哥,你疯了?!”石秀好不容易才追上他,抓着他的肩膀问道,“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什么主意?”
“假投降啊!你不是要逃出去才这么说的吗?!”石秀吼道。
“我从来就不是假装的!”那是时迁第一次见到杨雄发火,“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