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王朝,死后谥“文正”者八人。其中,嘉庆朝是朱珪。提议此谥之人,正是嘉庆帝本人。他说:“揆诸谥法,足当‘正’字而无愧,特谥文正”。若论官职,朱珪比不上刘统勋;若论清正刚直,他也比不上王杰。嘉庆皇帝何以如此看重朱珪呢?
朱珪(1730-1806),清史稿有《朱珪传》,其说:“朱珪,字石君,顺天大兴(今北京)人。先世居萧山,自父文炳始迁籍。文炳官盩厔知县,曾受经於大学士朱轼。珪少传轼学,与兄筠同乡举,并负时誉。”据说,大兴朱氏,本居河南,南宋时迁居浙江萧山,后以萧山为祖籍。其曾祖朱必名迁北京大兴,祖父朱登俊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曾任湖北长阳县知县,其父朱文炳也当过陕西盩厔县知县。朱文炳在盩厔县任职时生育四子:朱堂、朱垣、朱筠、朱珪。朱文炳在盩厔落职之后,回京教孩子读书,再未出仕。四个孩子,以朱筠和朱珪聪慧过人。兄弟两人同在乾隆十二年(1747)应乡试而为进士。
朱氏兄弟,似乎朱筠比朱珪出道更早。他文才出众,并被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刘统勋所赏识。朱筠,(1729-1781),字竹君,号笥河。13岁通七经,15岁已善于诗文,曾任乡试主考官、会试同考官,三通馆及《日下旧闻》纂修官等,又曾督安徽学政,福建学政,曾参与《四库全书》编撰工作,并以唐朝韩愈、宋代欧阳修自任,“振起古学,奖拔寒畯”,追随他的文人学士前后达数百人。王昶曾评价:“天下承学之士,趋风附影,望为依归”。可见其学术名望之高。相比之下,朱珪出仕之后,除在京任散馆授编修、侍读学士外,一直在地方上做官。如河南乡试、会试同考官、福建粮道、按察使、兼署布政使、补湖北按察使、山西布政使、代理巡抚、按察使等职。直到乾隆四十年(1775),朱珪的仕途才发生根本转折。
这一年,发生一件事。有人参奏朱珪,说他整天读书,不务正业。清史稿说:“珪方正,为同僚所不便,按察使黄检奏劾读书废事”。该状递到了乾隆手上。其实,乾隆对朱氏兄弟是有所了解的。特别是他的哥哥朱筠,曾在安徽学政任上,向乾隆上奏建议,要对明朝《永乐大典》进行适当的编撰工作。乾隆十分重视,曾多次上谕提及朱筠建议,要求军机处议之。这就是《四库全书》编撰的由来。乾隆本身就一位文人,对朱氏兄弟的文才,早有所阅赏。于是,他大笔一挥,下了结论:“朱珪不惟文好,品亦端方”。
乾隆的判断是正确的。朱珪尽管一身书卷气,但为官清廉,口碑甚好。野史曾有记载,有一年除夕,有客人造访朱珪,问他当年收入怎样,朱珪举着胸前荷包说:“可怜此中空空,压岁钱尚无一文也。”刚说完,门人手里拿着礼物对朱珪说:“这是门生某某节仪若干封。”朱珪便对客人说:“此数人太呆,我从不识其面,乃以阿堵付流水耶!”阿堵者,钱也。又说他任山西布政使时,阳曲县令吴重光乃“文字之交”。有一次,他找吴重光,手拿借条,说:“我奉召入京,可囊中 空空,需路费二百两,特立字据向你借用。”吴重光当然一口答应,但不好意思收借条。朱珪严肃地说:“你不收借条,是不是要向我行贿?”第二天吴即将银两送去,将借条取走,朱珪才收下银子。不久,朱珪从京城托人捎银还债,并索借条而去。
或许,在乾隆看来,朱珪既是一介书生,做不好官,还不如回京任职吧。这就叫人尽其才。当时,乾隆皇帝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乾隆三十八年(1773),乾隆皇帝已秘密地将十五子永琰(后改名叫颙琰)立为皇太子。此前,乾隆皇帝曾先后立两个皇太子。第一个皇太子是皇后富察氏所生的皇次子永琏。乾隆认为永琏“朕之嫡子,聪明贵重,气宇不凡”,他即位后曾亲书密旨,立永琏为皇太子,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但是,永琏9岁时即死去。乾隆在永琏病故后,又立皇九子永琮,但又因痘症而早殇。现在,他又圈定了十五子永琰,正急着给他物色教书先生呢?正好,朱珪闯进了他的视野。于是,朱珪于乾隆四十年(1775年)奉召进京,即被授予翰林院侍讲学士,到上书房任永琰的专职老师。是年永琰17岁。可见乾隆对朱珪是信任和赏识的。
朱珪品行清廉,学识渊博,古文古诗词亦造诣颇深。朱珪做了嘉庆的老师,既教授咏吟李杜诗篇、韩柳文章、苏辛词句,也从四书五经中阐发仁政爱民、国以民为本的治国之道,特别是对历代帝王的治国方略、御臣之术、安民之道、成败得失、经验教训。据说,在讲《出师表》时,朱珪特别透彻地讲解了“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他联系历代兴衰,强调君王应该自正自清,辨别贤奸。他还反复强调,修身要严格区分诚实与欺诈,看人应仔细辨别仁义与势利,君心正则礼义廉耻发扬。朱珪悉心教导,永琰学业大进。他们两人,朝夕相处,情同父子。
按理说,朱珪教导有方,应该嘉勉才是。然而,朱珪仅仅做了四年老师,即被乾隆外放了。一位皇太子的老师,竟然被放到福建当学政(教育厅长而已)去了。按史家的观点,其主要原因,是因为朱珪清正廉洁,而为当时的权臣、有“二皇帝”之称的和珅所猜忌。临行之时,朱珪留下箴言,望永琰切记。对此,清史稿有记载:“四十年,召入觐,改授侍讲学士,直上书房,侍仁宗学。四十四年,典福建乡试。次年,督福建学政。濒行,上五箴於仁宗:曰养心,曰敬身,曰勤业,曰虚己,曰致诚。仁宗力行之,后亲政,尝置左右。”其关键之处,就是要求永琰一定要学会韬光养晦。永琰则是谨记在心的。甚至当了皇帝之后,他仍然将其作为座右铭。不过,师生俩,虽说分居两地、远隔千山,但书信频繁。据说,仅永琰给他的书信就达139件之多。可以这么说,朱珪对嘉庆的教诲从未中断。
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被封为嘉亲王,乾隆六十年(1795年)九月,被正式宣布立为皇太子。乾隆六十一年(1796年)正月初一,嘉庆受乾隆帝禅位即帝位。但是,朝政仍由太上皇乾隆控制,颙琰也只好暂居毓庆宫。是年,嘉庆帝年37岁。时此,正在两广总督任上的朱珪,写信祝贺嘉庆登基,同时,又在信中提醒这位弟子:虽已继承大位,但事事处处皆当小心从事,不可多御政事,能推则推,加强修养。他特别提到当年康熙皇帝皇太子“立而复废、废而复立”的教训,要求嘉庆帝小心侍奉太上皇。对这些肺腑之言,嘉庆帝看了,心领神会。对太上皇,甚至是和珅,他都是处处谦让,事事谨慎,用道家无为思想,来保全自己皇位平安。正史野史,对此都有记载。
期间,嘉庆皇帝也曾经想过,要把朱珪从两广总督任上召回。其理由,就是向太上皇提出继续学习古体诗和古文的要求。因为,朱珪最擅长古体诗和古文。乾隆觉得儿子的要求并不过分,自然想到朱珪,于是就想把朱珪从两广总督任上调回,提升为大学士。嘉庆知道后,非常兴奋,旋即给朱珪写贺信。不料,这封贺信的草稿被和珅获得。和珅心想朱珪与自己一向过不去,他又是皇上的老师,如将朱珪调到皇上身边肯定于己不利。因此,他便将信交给了太上皇,并说嗣皇帝“欲市恩于师傅”。太上皇听后,自然不悦。其时,乾隆皇帝已年老昏聩,说话含糊,如同“天语”,左右上下只有和珅听得懂。于是,和珅俨然成为太上皇的“化身”。据说,朱珪为此险遭不侧。最后经军机大臣董诰的斡旋,此事才不了了之。这一次,朱珪不仅没当成大学士,反而被责以缉捕广东洋匪不力,降职为安徽巡抚,嘉庆也无可奈何。大权在握的和珅,竟然还说服了太上皇,派了他自己当年的老师吴省兰以和诗为名去辅导“儿皇帝”嘉庆,顺便监视其一举一动。
然而,此时的嘉庆皇帝,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他已明白,他的一国之君的地位还是个摆设,太上皇只要一息尚存,和珅专权就会一日不止。因此,嘉庆在和珅面前大智若愚。内心不满,外表则谦恭,客气地称和珅为相公,丝毫不露锋芒,甚至和珅前来陈奏政务,也故作拿不定主意,让他去请示乾隆处理。《啸亭杂记》记载:“上既受禅,和珅以拥戴自居,出入意颇狂傲。上待之甚厚,遇有奏纯庙者,托其代言”,等等。吴省兰到嘉庆皇帝宫中,“上知其意,吟咏中毫不露圭角”,弄得和珅一点防备都没有,“故心安之”。
机会终于来了。嘉庆四年正月(1799年2月7日),乾隆病亡。嘉庆皇帝亲政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理和珅。这件事,似乎比治丧更重要。他首先下诏,令在安徽巡抚任上的朱珪火速进京。同时,重用刘墉、董诰等大臣。为了麻痹和珅,嘉庆皇帝在安排治丧大臣的名单时有意将和珅列为首席,并特命和珅主持一切丧务。其用心,就是下诏治丧期间暂免其军机大臣、步军统领等衔,专心治丧。对和珅的心腹福长安也作了同样安排。其实,和珅和福长安值守殡殿,与外界完全隔绝,实际上被软禁起来。乾隆去世第二天,嘉庆皇帝即发诏,鼓励满朝文武揭露和珅;乾隆去世第五天,嘉庆皇帝即将和珅和福长安等逮捕,并查抄了他俩家的所有财产,宣布和珅20条罪状,并赐以自尽。等朱珪赶回北京之时,和珅早已魂归九泉、追随先皇去也。野史亦有嘉庆秘丧不发、矫乾隆“遗诰”一说,有声有色,可读性很强,但可信度不高。以乾隆对和珅之信任,他怎么可能会让他追随而去呢?
据史书说,朱珪到京城时,嘉庆亲自到城外迎接,想想自己累受师傅教诲,以韬光养晦之计而翦除和珅,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他拉着朱珪的手,失声痛哭,在这历代帝王中是少有的。清史稿说:“至京哭临,上执珪手哭失声”。之后,嘉庆皇帝提升朱珪为直南书房,管户部三库,加太子少保,赐第西华门外。清史说:“时召独对,用人行政悉以谘之。珪造膝密陈,不关白军机大臣,不沽恩市直,上倾心一听,初政之美,多出赞助”。
嘉庆十一年(1806年)十二月五日,朱珪因病去世。清史稿记载:“未几,召对乾清宫,眩晕,扶归第,数日卒。上亲奠,哭之恸。”据说,朱珪“门庭卑隘,清寒之况,不减儒素。”他的卧室也只有旧棉布褥子。嘉庆帝赶去祭奠,可他的家门太狭小破旧,御轿竟然抬不进去,寒酸的境况与穷秀才相差无几。另外,朱珪四十多岁即丧妻,他竟然没有续娶妻妾,一人独居而终老。“年四十馀,即独居,迄无妾媵”。可见,朱珪也是一个令人起敬的清官。嘉庆皇帝对自己的恩师,评价甚高,称其“持躬正直,砥节清廉,经术淹通,器宇醇厚”,“服官五十余年,依然寒素”,“不愧为端人正士”。最精辟的一句话是:“半生惟独宿,一生不言钱。”不近色且不言钱的为官之人,现如今也是少之又少的。
朱珪死后葬于北京近郊,至今仍有墓碑和墓志。据说,嘉庆皇帝曾两次亲奠其墓。看来,嘉庆皇帝还是重师生情义之人。确实,当年若无朱珪恩师耳提面命,他这个“嗣皇帝”能否扶正,或许还是个悬疑之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