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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正正半辈子
孔庆东
几天前，就拿到了这本《堂堂正正一辈子》。我是个差不多每天都收到一些书的人，看书看麻木了。我和我的一些同事，可能每个月都要处理一批书，是所谓的“职业看书人”。拿到这本书之后比较奇怪，从生理上给人一种不同一般的、别开生面的感觉。书名叫《堂堂正正一辈子》，而这本书本身，外表的风格就很正。拿到手里一掂一看，是一本很“正”的书。仅仅看书名，还不知道内容是什么，打开一看，不是文学作品，不是学术著作，也不是心灵鸡汤，也不是故事小品集。这个书的形式首先非常独特，可能这不是作者编辑事先预谋好的，作者是另有一套想法，但是无意中在形式上做了一个创新。就是两个人的聊天，又不是对话录——我昨天上第一次课，刚给学生推荐了金庸和池田大作的对话集。而此书不是，就是两位不经意的合作，在形式上搞了一个创新。
这本书从出版学的角度讲，它的风格很正，不论是它的装帧，它的版式、颜色使用、间距行距，从出版的专业视角来看，做得很大气。《堂堂正正一辈子》这个名字里面是有“陷阱”的，很多人为什么不喜欢堂堂正正？因为任何一个汉语的词，可以引发人许多的联想，“堂堂正正”，会联想到“死死板板”，会觉得没劲，我干嘛要堂堂正正？堂堂正正的书很容易做死了。我刚才说到一个“正”字，你打开之后，会感觉到，它又是清新的。现在流行一个词叫“小清新”，这个书不是小清新，是大清新。你翻开之后，有一种大清新的感觉。那些小清新，都已经让人腻了。我偶尔在微博上模仿一下小清新，逗人乐。比如我模仿延参法师，他是我的朋友，善于用小清新讲道理。比如我说“出门的时候嘴里含一块糖，感觉生活很美好。”其实都是假的，这都是骗人的小清新，里面没有真东西。而这本书第一正，第二它有一种大清新。
谁不喜欢堂堂正正，谁反对堂堂正正吗？没人反对，拿到桌面上都拥护。谁都拥护的事怎么不做？这是我们要反思的问题。任何政治立场的人，他不会反对堂堂正正做人，而实际上很多人不做。这就说明跟堂堂正正有关的一系列其他范畴，我们要联系起来进行探讨。但这样一探讨，就容易变成学院式的论文。所以这个事情是两难的，我为什么觉得这个书我写不了？我一写就整得越来越深了。你想不弄深，就容易写轻浮了，这个分寸确实很难把握。我以前不认识作者冯承平，看了他的材料，觉得他是有高屋建瓴的能力，他很谦虚。我们看他的想法，他能够把握住矛盾的焦点，具有一种非常出色的分寸感。
中国现在的状况大家都有同感，都在批评。其实中国一百多年来所走的坎坷的道路，从根儿上说，是跟做人有关系的。我们从1840年开始被人家打败，被人家打败了60年，到1900年被打得八国联军进北京，中国人就反思，到底我们哪儿出事了。找了无数的原因，都不对。说我们经济落后，不对；科技落后，不对；军事落后，更是胡扯。因为按照这些路子去改革，最后还是失败。今年是甲午战争120年，很多人会反思甲午战争。甲午战争的时候，我们的敌人比我们弱，你说到天上去，也跟我们差不多。我们为什么被人家打得灰飞烟灭，根毛不剩？我们以前宣传北洋水师官兵英勇抗战，这只是指的打仗那一天，生死之际必须拼命。实际上北洋水师非常腐败。包括我们弘扬的那几位民族英雄，在战斗中确实英勇，但是就这几位民族英雄平时都不堂堂正正做人。北洋水师每个月集体去上海香港沿海城市嫖一次，主要将领之间为了争夺妓————女打的头破血流。这样一支军队怎么打胜仗？中国人讨论了80年才搞清楚这个问题，到了清朝末年出了一批思想家，明白了中国之所以失败不是经济问题，更不是科技问题，是做人问题。有了这么一批思想家出来，从康梁开始，到孙中山、鲁迅这一批人，找到病根了，但是这些人自己并不能改变中国。什么人彻底改变了中国？是共产党。共产党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他把握住了一个高屋建瓴的东西，就是要“正”，要行得正。共产党讲那些高深的理论，中国老百姓听不懂，老百姓哪儿懂得马列主义？老百姓只看行动，看你这支人马做事正不正。当时是战争年代，不论是红军、八路军新四军还是解放军，我们统称为共军，共军给人的印象是：这是一支堂堂正正的队伍。
我这个学期在北大又一次开金庸小说研究课，我讲侠义精神时，会讲中国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历史上，是人类历史上唯一的一支侠客武装集团。成功就在于堂堂正正。什么资源都没有，夸张地说，小米加步枪打败飞机大炮。他是怎么获得民心的？共产党打到上海的时候，上海很多人都准备逃跑了。早晨起来开门一看，十万共军都睡在马路上。人类历史上没有过这么好的队伍，什么叫仁义之师，学者写10万字的文章没有用，解放军往马路上一躺，堂堂正正就出来了。正准备逃跑的大资本家荣毅仁决定不走了，后来他老人家还当了国家主席。所以堂堂正正这个力量它是无穷的。
中国人找到了真正的病根，很短期，我们就又迅速回到世界强国的行列了。从1949年中国什么都没有的状态，建国后只用了10年时间，到1959年，这中间还有大跃进的浮夸风，我们把这些折扣都打在里面，1959年中国又开始成为世界工业强国。工业部门林立、齐全，现在中国是全世界工业部门最齐全的一个国家。通过三线工程，我们国家几乎每一座较大的城市都有完整的工业布局，也就是说如果发生世界大战的话，我们退到任何一个省都能够生产全部的产品，都能够作为我们的复兴基地。怎么做到这么辉煌的成就的？就是一句话，堂堂正正。
张立红老师提到，很多台湾人也认同堂堂正正，但是台湾人没有反思，国民党为什么被打到台湾去了？国民党本来不也是革命党吗？就是因为他们迅速地糟蹋了革命资源。在抗日战争爆发之前，国民党已然腐败掉了，33年、34年、35年，已经不行了，尽管他们一直互相还称同志，早就志不同道不合了。到了台湾之后，悔改了一部分，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革新，但是本质上没有改掉，以至于差点台湾都守不住，落到台独分子手里。今天的台湾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本质上道德败坏的事情太多了，真正传统文化学得好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分裂中华民族的势力？还号称学习世界先进人性。我们这些年来制造了一个不存在的虚假的西方，我们认为要向西方学习，就得人欲横流。其实西方完全是人欲横流吗？如果一个国家仅仅是人欲横流，他能真正强国吗？这是不可能的。对欧美各个文化强国仔细分析一下，会发现他们比比今天的中国要保守得多，很重视家庭，很重视朋友之间的关系，很重视信誉，守诚信这一点是现在世界各国都对中国诟病的一个问题。欧美的文学艺术作品，也都塑造堂堂正正的人，弘扬堂堂正正的因素，没有人骂他们是假大空。西方文艺天天塑造英雄，但是他的英雄到最后一定会得到美女的。这也是一个俗套，但是老百姓天天看，做好人不会吃亏。这说明我们这些年来意识形态的宣传有偏差，我们认为要发展经济、要强国，就不能好好做人，这种思维方式确实是西方的，非黑即白。走了这么大一个弯路，以至于现在大家都看到了病，但是开的药方各不相同。概括起来说，极端主义情绪比较明显，要么极左，要么极右。
我有的时候和人讨论问题，经常采用禅宗的方法。比如有人说毛泽东完全是左派，我就给他举出一些毛泽东很“右”的言论，他如果说毛泽东是右派，我就举出毛泽东很“左”的言论。把他思想搞乱后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认为毛主席非得左非得右不可呢？我们做人不能做正派的人吗？左就左到底，右就右到底，我们能不能想象一个“正派”的人。人难免忽左忽右，只要不极端就行，核心就是要走正路。这个道理并不难懂，是因为被其他的概念所混淆，所以我觉得今天要返璞归真。堂堂正正，与其他人生幸福的范畴并不矛盾。堂堂正正可以很清新，堂堂正正不是死板的人，我们不要一说堂堂正正就想起“马列主义老太太”来，不是那样。你看看毛泽东、周恩来那代人，活的多么潇洒，你看孔子就是幽默大师。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可能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也可能是一个非常诙谐幽默的人，堂堂正正的人可能他安于清贫，也可能非常有钱。这一点儿都不矛盾，你不能说一个人很会赚钱就不堂堂正正了，我们一定要改变非黑即白的观念。
讲堂堂正正的人和书很多，儒释道的书多是讲堂堂正正的，讲了千百年，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能够在实践中去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今天中午在微博和客户端上发了一段地藏经，并且解释了一下，我说地藏经就是佛祖们开了一次高端的学术研讨会。他们看见众生都是迷茫的，研究怎么救他们，这需要有高端人士解释。地藏菩萨的实力绝对是大佛，跟释迦牟尼佛是一样的，但是他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自愿留在这个苦难的人间，要救每一个众生。微博上还有人不明白，我就给了他一句马列主义的话，叫“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我这两年一直坚持讲毛泽东思想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关系，我不知道习总是不是看了我的讲座啊，我发现习总最近的讲话越来越向我靠近啦。我们不能把毛泽东思想搞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热爱毛主席的人非常多，不能因为热爱毛主席就全盘否定其他的革命家，认为就毛主席一个好人，别的都是坏人，你这还是反对毛主席，还是不对的。一定要把毛泽东思想和其他所有人的思想联系起来。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这就是地藏菩萨的精神，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毛主席当年，可以自己过得好好的，他在国民党里当了两个部长，跟着蒋介石干，将来当个副总统没有问题，平平安安，为什么要上井冈山？孙中山学医的，在澳门行医，也可以一辈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闹革命？我在《巍巍毛泽东》里写了，毛泽东像地藏菩萨一样，“发宏愿”，他要“救万民”。
今天的社会风气不好，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我经常批评我们的党。乱自上作，首先是很大一批高级干部出了问题。老百姓就是希望中央“打老虎”，可以说“如大旱之望云霓”。每发生一个社会事件，老百姓议论议论就往这个方向去了。前几天有一个东莞事件，网上有些人很讨厌，发生什么事都问我，让我表态，我就说了两句诗：“忍看鸡鸭拭泪眼，苍蝇老虎两相安。”老百姓希望看到你打苍蝇、打老虎，这是一种民心，并不是幸灾乐祸的心理。老百姓看到不堂堂正正做人的人得到好处了，风气怎么能正？今年春晚的节目尽管受到很多批评，其中演摔倒的老太太那个小品还是很受欢迎的，因为它深刻表现了这个社会的一种现象。做好人成本太高，风险太高。这个风气就得从上级开始往下去扭转。一定要让孩子们知道，做好人不会吃亏的，算人生总帐，你不会吃亏的。我们现在把好人好事都给歪曲了，说孔融让梨，是因为他让的梨有虫子，这样去解释，把孩子都教坏了。要相信世界上有很多不自私自利的人，不要把以前的英雄人物都诬蔑了。
一个家的家风是家长领导的，国家也是这样，国家的家长必须引导正气，引导正风。像《小时代》的流行，显然不是个人营造的，背后有雄厚的资本，有庞大的媒体平台替他宣传。也就是说，动用了我们人民的资源和国家的资源，来宣传一种并不正确的人生选择，这个事情不怪郭敬明，还得国家来负责任。我们经常批评政府，我是从建设的角度来批评，有些事该你做，你需要做好。而不是破罐子破摔，无政府主义是不行的。我们国家由于陷入了WTO陷阱，每年被迫进口20部美国大片，这是跟人家签了合同，没办法。但我们不能放任不管，要引导舆论、监督批评，不能盲目的接受人家传递的一切价值观。我们有些部门是失职的。
我们看中国的儒教也好、道教也好、佛教也好，为什么要努力争取当时的统治者？他们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一方面向广大的民众宣传，另外一方面争取当时的中央大员、封疆大吏，要把他们说服，把他们说服之后，正气才能够推广下去。所以他们也是用这个方法来救人的。我们不是说中国社会没有问题，中国的民主建设、法制建设还有很大的空间，但其实这些不是根本。我是搞现代文学研究的，年轻时候的鲁迅，他为什么给自己和两个弟弟起的名字都带有人字？他自己叫周树人，两个弟弟周作人周建人，这是包含他的整个世界观的。他认为中国的根本问题是做人，人做不好，搞社会主义、搞资本主义都不行，搞封建主义更不行。
有很多人迷信体制，说资本主义好，我说世界上有多少个国家是资本主义，你统计过吗？大多数都是穷困国家，大多数又穷困又专制，水深火热。所以体制是一个表面的东西，体制是要人来实践的。中国今天正在创造一个新的体制，是东西方都在瞩目的，可能给人类带来一种曙光的体制，但这种体制需要高素质的几亿人民来支撑，有3亿高素质的国民，那就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国家。我们也不指望每个人从出生到死都是“堂堂正正一辈子”，能够堂堂正正半辈子就好。我今天早上发的第一条微博就是戒欲的问题，应该控制在什么程度，要有儒家讲的节制，原始佛家讲的也是节制，欲望不能消灭，要讲究正常的男女之事。而且我们要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各种需求，也包括这个需求。
去年党中央搞的群众路线，一开始很受群众的拥护，但是在实行的过程中，被一些地方官僚给误导了，误导成取消群众应该得到的那些福利，造成一部分群众对党中央的怨恨。这就是用左的方式，从左边来破坏党中央的政策。群众路线本来是针对干部讲的，要限制干部，现在针对群众了，八月十五也不发月饼了，春节什么都没有。人民群众没有什么腐败的机会，就靠过节发点东西，这是社会主义优越性，都给取消了，造成部分群众怨恨习近平。所以有些干部是很坏的，他们之所以想出这些坏点子来，是因为这些年有很坏的心灵鸡汤。这些年流行的书，多是讲阴谋诡计的书，办公室兵法、官场兵法、商场兵法，甚至搞对象都要靠阴谋诡计，教给你“怎样获取芳心”。你的芳心是靠手段获取的，那就没有真心啦。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出版社，还有像冯承平海燕这样的人，开的风气非常好。当然一本书不够，我希望这本书开一个好头，我们要勇于讲堂堂正正做人，不要藏着掖着，还要讲得清清爽爽，讲得非常受人欢迎。我希望一个好的开始之后，还有一系列这样的好书问世。最后用我们的努力，让一部分我们的同胞，堂堂正正半辈子，我们就欣慰了。
本期博客思考题：
1.从语文角度讲，“堂堂正正”跟“端端正正”有什么不同？
2.堂堂正正跟讲究战略战术，是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