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优:“我玩不了微博”

去年岁末,有报道这样从容地描述:“一个深秋的午后,中影怀柔数字基地,姜文、陈凯歌、冯小刚都在赶工,做电影后期。三名导演碰上了,一起串门聊天,有人问谁将是今年的赢家?姜文扭头指向一个光头说:他才是最大的大爷。”

彼时,银幕上呈现一个人的三张脸:民医程婴、骗子老汤、海归秦奋。

此时,盛夏六月。北京。全总文工团。

葛优习惯性地呼噜了一下自己的光头,说:“两个月前,团里告诉我获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我就在琢磨,我为什么能获这个奖章啊,是不是去年一口气拍了仨电影,就赶上了?可印象中的劳模都是像时传祥那样的,埋头苦干,任劳任怨,有一天自个也当劳模了?不大敢信,有点接不住。”

沉吟片刻,葛优感到“接不住”这话好像也不准确,“就是觉得自己也没干什么呀,干得太少了。”

奖章还没见着,葛优特认真地问:“它跟全国劳模有什么不一样?”

看得出来,这个奖项葛优很看重。

“现在走哪里,都说自己是‘全总的’,始终记得当年是全总文工团‘收留’了我”

全总文工团坐落在北京鼓楼附近的一处胡同,青砖小楼,不事张扬,人从外面一进来,顿时感觉将喧哗浮躁隔在了一墙之外。

屋里有些闷热。

昨夜下过大雨,文工团话剧办公室的空调关着,葛优抓过一份当天的报纸,不时地扇着风。最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空调,一边调温度,一边问:“凉不凉?我怕吹着你们。”

眼里这个人,随和,家常,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这就是传说中的葛大爷——国内国外这“帝”那“帝”斩获了一大堆、走红中国银幕20多年的“电影大腕”。想到此前关于葛优的诸多报道,似乎都离不开“随和”、“低调”、“脾气好”这几个关键词。张艺谋就曾说过:葛优是非常好的一个人,不说他那些角色,就这个人,已经就很神奇了。

话剧办公室在三楼。上班时间,转着圈上楼梯,楼上楼下碰面,葛优和团里的同事熟络地打着招呼。办公室一位同事开玩笑:葛大爷,你今儿起这么早,见着你,还真把我吓着了。

葛优患有严重失眠,地球人都知道。照他的描述是,夜里12点躺下,生生熬到早上6点才能入睡,想想那是什么感觉?但接到通知说团里今天有事,早上不到8点,他就爬起来了。全总组织部要到文工团考察干部,葛优虽是名誉团长,但也要对干部人选给出必要的意见。

葛优算全总文工团的“老人”了。提起团里这位“超级明星”,最令人称道的一条就是,从1978年进团到现在,无论名声有多响亮,人有多红,葛优从来没有想过“跳槽”。

当然,全总文工团肯定没法跟国家话剧团那样的单位相比,但葛优说,他就记得一点:“当年,我在农村插队,回城考了十几个院校团体,都没有一个地方要。人家叫我来一段朗诵,我浑身上下打哆嗦,腿都站不稳。心想,自己真不是演戏的料,还是回农村继续喂猪吧。临走前夜,我爸的一位朋友来电话说全总文工团还招人。我爸找了个熟人,请人在小餐馆吃了顿饭,就让我去考试了,我表演的是小品《喂猪》,因为有生活基础,演得挺是那么回事的。最后全总文工团‘收留’了我。人要有感恩之心,我对全总文工团一直很感恩。要不然,也没我的今天啊。”

进入全总文工团,成为葛优最重要的职业起点,最初几年,经常跟着文工团的老演员到工厂、车间演出话剧。直到1985年,出生电影世家的葛优才拍摄了第一部电影,演了一个小角色。三年后,葛优主演了《顽主》,从此声名鹊起。

后来,葛优用“都赶上了”来解读人生当中经历的几次重要机遇。看似淡定,却不轻松,因为命运的波澜诡谲就在于,也许错过一次,人生就岔道了。  

成名后的葛优,一直以最朴素的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感恩之心。

全总文工团创作话剧《大船之神》时,到造船厂去体验生活,葛优也去了。一到那里,很多工人兴奋地围上来问:葛优,你怎么也来了。葛优朗声应道:我也是全总文工团的呀。

很多人不相信。

“我现在走到哪里,都说自己是‘全总的’。团里让我当名誉团长,借用我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宣传工人文化事业,我很乐意,团里的具体事务我不参与,但工会有什么事情,团里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配合的、出面的,我都尽力做好。这也算是对中国工会的一种宣传吧。”

这些年,文工团开会,葛优也提过一些建议,认为工人要看的不只有工人题材的东西,创造排练话剧可以更开阔一些。“不过,我也知道,作为全总文工团,这是工人阶级的一块文化阵地,有责任多表达一些工人阶级的题材。你要不表达,别人就更不关注了。”

“有一天若不演戏了,最想去南方跟渔民学摇橹”

仅以际遇和天分来解读葛优的成功,缺少足够的说服力。

在影视界,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的人屈指可数。毕竟,这个奖项,是对一个文艺工作者的全面肯定。

有人就会问了:为什么葛优能接住这个奖?

坊间流传一个段子:

话说葛优吃饺子,席间上厕所,回来裤子湿了。朋友问:裤子怎么湿了?葛优:经常的!朋友不解。葛优:经常是旁边的人撒着尿突然转过来大叫:啊,这不是葛优吗?!

葛优的随和,亲切,喜兴,对人好,没架子,圈内圈外是出了名的。

这么多年,无论出席多么重要的场合,葛优要么一个人,要么带着结婚20多年的妻子或者一名助手,不像很多明星那样,走到哪里,都要有一堆工作人员和保镖簇拥着,再花钱雇一群粉丝负责尖叫。葛优不跟人比“排场”,也不追这一套,没有签公司,没有经纪人,更没有营销团队。曾有媒体记者问葛优,身在名利场,他怎么能做到如此坦然,葛优摆出了三条:我第一是不想当老百姓的对立面,二是我也当不上,三是当上的代价太大,活着累。

有一次,葛优碰到一影迷,跑过来找他签名,到跟前才发现自己没带笔,就对葛优说:“你等我一下哦,我去买个笔就来”,他还真就站在原地,等到人家买了笔回来。“其实这有时候也会影响你的生活,但你就得换位想想,我要是不照,他多尴尬啊。”

葛优特怕给人制造尴尬,总愿意设身处地为别人想。名声很大,但真跟他坐在一起聊天,或是路遇,就跟邻居、同事一样和气。在他身上,还留着中国传统老艺人的影子,讲究为人处世,不孤高,不傲世,不得罪人。他可以允许热情的观众摸他的光头,坐火车和同席的乘客拉家常,他甚至吝于评价任何同行,很多媒体总爱追问他最欣赏哪个女演员之类的问题,葛优操着冯氏电影里的幽默说:“这个真不能说,说出来就得罪一大帮子人。”

说起脾气好,葛优自嘲,这是因为“胆小,没脾气,闷骚型”。他自曝从小到大基本没有打过架,小时候打过,把人打了之后,自己还哭了。

葛优能够走红20多年,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奇迹。最初出现在银幕上,他的长相再普通不过了,即便到了热播据《编辑部的故事》里,葛优也说“那是我这张脸最丑的时候。”

但时光之轮转到2011年,葛优却被媒体评为“最值得信赖的面孔”。

葛优:“我玩不了微博”

中国有句老话“相由心生”。葛优的一团和气在今天的这张脸上一览无遗。

冯小刚有过这样一个提问:朴实无华的人比比皆是,演员的队伍里也有一大筐,为什么单单就葛优脱颖而出令男女老幼爱不释手?

前年春节,米家山导演意外地收到葛优的一条短信,祝他新年快乐,说自己能走到今天,和当年的《顽主》分不开。米家山感慨:“20多年了,还能发这样一条短信,对人保持一份尊重,我很感动。”

北京电影学院一位教授这样总结葛优的成功之道:低调、平和、善意,这是葛优的人生态度和思维方式。这种人内涵非常大,发展空间大,不走极端。葛优的成功,也是中国哲学中和、中庸之道的成功。

听到自己被归为“一位老好人的成功”,葛优想了想说:“其实,我不是刻意做好人,我一直都这样,性格也是,受的教育也是。我这人就不爱得罪人,我常常说,干嘛不跟人家好好说话,犯得着吗?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怎么发过火,就让着。发火对自己不好,对别人也不好。”

陈凯歌眼里的葛优是这样一个人,他从他的人物身上学东西,是他演过的所有人物的总和,比如说葛优确实胆小,从哪来的?就是他追寻他演的那些小人物,他在现实生活中通过这些人物了解到,做一个可靠的人是重要的,他真是一个万人迷,但是他的谦卑从哪里来的?就是从人物里来的,这是葛优了不起的地方,角色影响了他。有的演员,演一个摔一个,越演越狂,这就说明他跟他演的人物是隔绝的。

“电影的生命力在于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你老把自己当回事儿,你的艺术生命也就快到头了。”葛优说,自己平时看电视,就看新闻、体育赛事,特别佩服那些普通人中蕴藏的“英雄行为”。比如有的人生活贫困,靠捡破烂过日子,但遇到大灾大难,却能用捡破烂挣来的钱捐助灾民、捐资助学;还有在雪山上站岗的战士,巡视高压线的电力工人,还有重承诺守诚信的人,比如有位卖彩票的,掏钱替人买的彩票中了几百万元大奖,却毫不隐瞒地把大奖给了对方……“这些人真的了不起,我佩服,他们是真的英雄”。

葛优特别羡慕普通劳动者拥有的“手艺”。早年间跟喂猪的师傅学过做豆腐,葛优讲起来头头是道,非常兴奋,如果有一天不演戏了,他一定会多学几门手艺。“最想去南方的湖上跟渔民学摇橹。那可不是一般的活儿,看上去容易,其实有技术门道在里面。”葛优说着就站起来,抄起办公室里的一把扫帚,放在一个大纸箱上比划了起来。“船舷上有一凹口,放一铁珠,摇橹就契合在那上面一摇一摇,但你要没学过,可摇不那么轻松,一摇,橹就从铁珠子上滑了下来。是手艺吧。我就想多掌握几门这个。”

葛优对“手艺”的热爱,既是他对老辈传授的“技不压身”之道的认同,也是他对自己平民身份的坚守。

“我玩不了微博”

葛优获得了很多奖,但家里一个都没挂。“统统收起来了,那代表过去。”葛优语气很干脆。

前几年拍电影《卡拉是条狗》,葛优在里面演一个工人,在北京丰台的二七机车厂拍摄了好几天。他还记得是在组装机车车头的车间拍的,工人们看到厂里来了大明星、大名人,特兴奋。无论是在片场,还是生活中,听到人家说他是“名人”,葛优总是心平气静地回一句:“名人,那有多大个事儿啊。”

更何况,电影是集体创作的文化产品,一部电影的完成,要靠很多人的心血才能完成。葛优从不敢居功自傲。

名气这东西,葛优似乎天生对它具有免疫力。

就像葛优说的,有人从小觉得做演员牛,是摆脱原有生活轨迹的寄托,或者说理想,当演员后,就按照想象中的那种生活去折腾,可他从小就在北影大院长大,从小见识过太多著名的演员,比如于洋、赵子岳、张平……街坊邻居都是大银幕上的“名人”,有时刚看完他们的电影,回家就看见他们骑着自行车,筐里装着刚抢购回来的大白菜,走路时也溜边蹭底儿的,过着跟普通人一样一样的日子。

葛优接受媒体采访并不多,在这些为数不多的采访中,他言语一贯相当谨慎,几乎是字字斟酌。他摸着脑门自嘲说:“我这人比较笨,回答问题需要琢磨很多时间。所以我最怕电视对着我采访。”

有人说,男人懂得自嘲是活到了一种境界。

漫谈中,葛优鲜明地展现出他个性中的两面,既随和,又谨慎。回答一个问题时经常沉吟许 久,琢磨这个问题是不是有“坑”,生怕自己掉里头,或者怎么把这个问题回答圆和了。

说到他害怕坐飞机,葛优纠正说:“我要这么说,真的对社会大众影响不好,对人家航空也影响不好。其实我没有什么恐高症,我真就是喜欢坐火车,坐火车踏实,心里一下就静下来了,慢下来了,平时生活节奏太快,坐火车,顾不上看的书,也能在火车上慢慢看,平时很少聊的日常家事,在火车上跟有的乘客聊得也特别彻底,我喜欢一上火车就踏实下来的这种感觉。”

葛优是真不着急,去年宣传三部电影,去了广州三趟,来来回回坐了100个小时。前几天去澳门,也是坐火车先到香港,再搭船过去。看看这些里程数,就知道葛优是一个能够安静下来的人。他更享受的是,沿途还能够观察生活。

或许,对他来说,坐火车更像一场修行。

有的年轻演员向葛优请教,他总是谦恭地说:“你要我教,我真不会教。让我做我可以,可是我会告诉你,有些事情就是说人话办人事儿。”

“说人话办人事儿”,无论是创作还是生活,这是葛优始终坚持的一条原则。

葛优喜欢琢磨戏。睡眠不好跟这有很大的关系。一旦接了一部戏,只要戏没有拍完,他就一直在琢磨。有很多戏,都是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琢磨出来的。身体放松了,脑子就比较活跃,时间一长,就患上失眠了。

最近,父亲葛存壮给葛优买了一种蘸水写的毛笔,葛优开始练习写毛笔字。刚刚一位朋友送给他一副字,写的是“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葛大爷幽默地问:“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呀。”有朋友向他求字,推脱不了,写了四个字“山外有山”,这也是他送出去的第一幅字。

“我喜欢安静,在家呆得住。像现在流行玩微博,打比方说我这会刚吃了饭,啪,我赶紧发一条微博,告诉所有人我正躺在沙发上休息。这我可不行,我不喜欢把什么事都叨叨出去,我玩不了。”

眼前的葛优,或许不会像银幕上那样句句冒金句逗得人前仰后合,但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安静、清醒的力量。他身上很难得地保持着一份从容——世界变化再快,环境再喧嚣纷繁,他仍然用自己的节奏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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