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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打官司的“气场”
案情简介
打官司的“气场”
我想这是不战而败和出战有胜的区别，勇气比智慧更重要。P7-8
经过努力的失败比轻易取得的成功还有价值。P8
红的、黄的、和蓝的，可以调和出世界的全部色彩；白的、黄的和黑的，有永远讲不完的种族的故事，特别是在美国这个民族大熔炉中。P9
感觉不要错位，感情不能错乱，这或许是一种极其潜在、只能自我感知的基本心理状态，决定着人和人之间、中国人和外国人之间、律师和法官之间的相互感觉，也决定着我们在美国打官司、在法国打官司、在全世界打官司的“气场”。P10
第二篇 哗哗美金换变形金刚
大多数中国人不怕别人对你不好，和你打架，可是就怕别人对你恭敬对你好。尤其是东北人、大连人，他们是最不容易接受商品社会文化、最不会面对感情打折扣的一类人。
人很难因此也很怕在各种热情和感情中作出判断和选择。当双方在法庭上戎刀相见的时候，没有矛盾选择的必要了，战胜对方是唯一的道路。这比双方在友好状态时需要个打一番“小九九”要简单。从某种意义上讲，貌似复杂的打官司比看似简单的签合同要容易得多。
“打官司”官称“诉讼”。我一直没有特别看重诉讼业务，我常说，律师的本事不是在于帮人打赢官司，而在于帮人避免去打官司。P13
换了位置的上帝
在外国，顾客是店主的“上帝”，美国商人刚到中国，上马金下马银地受到热情接待后恍然大悟，在中国开铺子卖货的人才是“上帝”。P13-14
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嘛！通常翻译翻不好这句话，译为“中国是一个最讲礼貌的国家”。但是，美国人的礼貌概念和中国人的肯定不同，以他们的礼貌观，很难信服中国人是最讲礼貌的人。常遇到老外一谈到中国文化的问题时，一副智商很低的样子耸两下肩膀。他们对中国的认识始于清朝小辫子、瓜皮帽，成型于抗战时期“土八路”，发展于文革时代男女不分绿军装，理解于《红高粱》和《大红灯笼高高挂》。老外看着那拖着大一号皮鞋，走到你面前非要你喝光那杯酒，否则就是看不起他的中国人，怎么也看不出我们有什么礼貌。P16
但也不可否认，中国的“礼”确实比中国的“法”在海外要出名得多。哈佛大学的一位教授对我说，中国传统的法律就是礼，中国又是礼仪之邦（他的理解比较准确，英文说成事事讲究规矩的国家），在中国现时是不是礼大于法呀？他说他不明白中国现在的礼是什么？他又说，有人告诉他现在中国的礼是吃豪宴，是吃“黄金”。P16-17
比法律重要的是中国白酒
当代中国东北生意经中，酒是重要的一经，这一经念得好，法律暂时可以靠边站了。P17
许许多多的东北人喝酒，是在酒中寻找人情，寻找友情，寻找感情。但是不知从哪天起，有些人喝酒的内涵也增加了一项，他们还要用酒去激情，让酒桌上的人变得豪爽起来，然后你给我或者我给你的也都豪爽起来。
伯琴先生是商人，他不懂得中国东北现代文化中的可贵人性，他也许会忘乎所以，但朴实的东北人却在他参加了很多酒席之后，自动自发地赋予给他中国式的感情色彩——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已成老朋友。P18-19
无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误解，质朴的东北人都会以为伯琴和自己有了交情，也以为从这感情的信任中取得了保障：那种最可靠、超过合同保障的保障。P19
我们律师所早就在琢磨申请一种律师的专业性保险，凡是因我们制作的商业合同的失误造成的官司和损失，均由我们律师所负责赔偿。P19
在律师眼中，合同永远是“开着口”的（这是一句行话，也就是有空可钻的合同）。P19
伯琴也是如此，他的形象也会很自然地顺着酒势，从中国人心中的“美帝国主义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光辉起来。在外商并不多的当时当地，这种形象很容易被当做“为中国改革开放做贡献”的“友好外商”了。
只有天知道，伯琴先生还是原来的伯琴先生。既不是一个可憎的“美帝国主义者”，也不是一个可爱的改革开放的贡献者。不同的是，他已经从人生地不熟的天然恐惧感中走了出来，变成了一个掌握百万美金的统帅。也许，他还从暗自好笑转成开怀大笑了。P20
东北虎出山
大连氯酸钾厂认真地做着项目引进的生意，出国考察也仔细严谨，这表面上无懈可击的谈判签约全过程，为何生衍出长达10年的国际官司？P21
考察就是防人的办法。要考察设备情形，考察技术提供情况，更重要的是考察伯琴先生是怎么一回事。P21
你要让一个捆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几十年突然在另一个世界中听着鸟语，吃着汉堡包，已很不易；你还非让他在根本不属于他的陌生的生意场上，做出本来并不属于他专业范围内的判断，简直和刁难无异。P22
州长在友好的气氛下会见了中国考察团，高度评价了伯琴的事业，又亲切地和全团人员合影留念。这时候，东北大汉似乎觉得为我们引进设备的伯琴，实际上就代表着身边的州长，州长就代表着美国，美国又代表着先进。
在伯琴生活做事的地方，有最高长官和他粘在一起出面，对于讲政治的中国人来说，像是吃了定心丸，得出的结论必然就是：伯琴此人可靠，其话可信，该事可为。于是，州长的接见成为了这桩生意可靠的重要标志，载入谈判史册。P23
反过来扪心自问，那年代我又何尝有此觉悟或知觉？彼时还是初出茅庐的我，经常冲着整日锁着眉头给客户盘算的资深律师挖苦地说：老奸巨猾不厚道！老律师总是淡淡地说，职业要求我们非先知先觉不可。
只是，我面前的企业家连我这点后知后觉都没有。P24
卖鸡的和买鸡的
美方运来了机器设备，中方新建了大厂房，而安装上的机器却不能运转！生钱的金刚人竟变成了一堆废铁。P25
用通俗的比喻来说，比如你的一个朋友发明培育了一种一天能下5只蛋的母鸡，那么这只鸡理当比普通鸡贵许多，可是他却答应按照普通鸡的价格把这只鸡卖给你。这里就相当于企业从伯琴手中购买机器的情况。
可是鸡虽然特殊，如果饲养鸡的方法不对，还是不能一天下5只蛋，这方法可能包括饲料配方、起居安排、照明方式等等，法律上可能会是一种“专有技术”、“技术秘诀”，也可能包含某种“专利”。
这又好比从美国购买机器时，美方要求的400万美元中，其中100万美元是8项“专有技术”和“技术秘诀”的。但没有人想到这只是无凭空口，应当有相应的法律文书证明这一点。大家只是很朴素地像相信那一天能下5只蛋的鸡必须有相应的饲养技术一样，痛快地掏了100万美元。P26-27
500万美元冤债无主
美方卖家宣布破产，中方500万美元的冤债无主。这件事从合同法角度、从民事法律角度、从道德角度、从中国人的心理角度，得出了不同的结论。损失的处理，从公的角度、私的角度也可能有不同结论。P28
有人把合同拿出来细看，才意识到，这机器并不值这么多钱，整个合同价款中有100万美元是购买技术的。美方光运来机器可不等于完成任务，大脑里的黄金还没交货呢。换句话说，美方向中方要了100万美元，就号称是为了送来一个懂得组合变形金刚的小人儿。P30
然而，这小人儿身在何方？没了小人儿，变形金刚就是一堆废铁！P31
以现在律师的习惯思路，这时候大连氯酸钾厂应当赶快抓住一些伯琴资产的线索，立即向法院提出诉讼，或在中国或在美国，要求法院采取保全。至少提出诉讼，要求法院协助。如果采用更狠一些的作法，甚至还可以提出欺诈嫌疑，让伯琴受到刑事威胁，无法再进入中国。
而厚道的氯酸钾厂只是在等。
他们在文化心理上就绝不会接受鲁迅先生早就提醒过的要“不惮以最恶的眼光”去看人看事，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封封信发到美国去催问——这就又中了鲁迅的一句话：“老实是无用的别名。”
（我怎样也不能喜欢鲁迅的这种叫人沉重的深刻，总觉得人不应当以牺牲厚道为代价来取得精明。没学好精明还把老实丢了，变成愚而诈，这世界不更惨？）P31-32
终于，氯酸钾厂收到了一封伯琴的来信，非常君子、非常难过、非常遗憾地告诉氯酸钾厂说，他的公司不行破产了！合同已经无法继续履行了。P32
以合同法的角度看，伯琴这时候是个地地道道的违约者。
以道德而论，伯琴缺德了。P32
以民事法律甚至刑事法律的眼光看，这又完全像是一个有预谋的诈骗。P33
而东北人到底是厚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欺我一寸，我忍你十分。在许多善良的中国人眼中，破产二字和跳楼自杀相连。伯琴先生破了产，他的可怜悲惨和中方的损失扯平了。再说，人家损失的是自己的，我们损失的是公家的，伯琴有理由比我们更痛。
见仁见智，我们所的一位律师听我这番话后不满地说：你这分明是在做道德溢美，这叫公家的金子不如自家的铁钉子值钱。P33（按语：中国人太缺乏公心了）第三篇受害者反成被告方
已经损失了500万美元的中方，祸水竟然源源袭上身来，走上了当被告人的漫漫长路。P36
中方的厚道换回了美方的肆无忌惮。
这和中国传统文化所属的善有善报的因果报应规律截然不同，我们看到了弱肉强食的另一种文化现象。和伯琴打交道损失了数百万美元的大连氯酸钾厂，已经濒临破产，但是却突然成为美国破产法庭的被告人，而且罪名难听：在购买生产线时偷盗了生产技术，侵犯他人知识产权，还要再被罚100多万美元。
有人说美国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你怎么说它坏都成，怎么说它好也成，但它自有它的一套逻辑。P37
恶人先告状
有人为中方在美国破产法院做了债券登记。不料，另一类公司突然向法院提出控告：中方在引进设备时偷盗他人知识产权，并提出罚金100多万美元。中方已是遍体鳞伤，无心也无力应战。退出“战争”。P37
美国法律程序繁冗漫长是出了名的。中技公司做了“备案”动作之后，一切静止如故，最后寂静得连当事者也对此事淡忘了。
有的律师说，这就是公家打官司和私家打官司的不同，公家打官司是为了责任，私家打官司是为了利益。责任有时效性，利益是无期限的。P38
就在中方对漂粉精一案的“心里时效”静静过去，1992年2月21日，中技公司却始料不及地接到一个来自美国法院的起诉书，中技公司突然成为美国法庭的被告人。P39
再定睛一看，原告叫做“美国迪拿米克公司”，其内容与其说是起诉，不如说是指着中国大喊“快捉贼啊”的指控。在这份法庭文件中，“被告人”的“罪状”昭然于世：中方在美国引进生产漂粉精设备中用贿赂手段偷盗技术秘诀！P39
大连中技公司的人怀疑自己的耳朵长错了地方，真是恶人先告状！伯琴的公司没有执行完合同，100万美元的技术资料没有见到一页，我们损失惨重，生产线完全报废，哪里谈得上生产，产成品从何而来？P40
中技公司见惯了身价便宜的中国律师，听到美国律师费就头疼，这时正为原告变被告恼火无比，原本只想在破产程序中捡回一些洋落，结果没逮到狐狸惹了一身骚。P40-41
你看，老实巴交的氯酸钾厂就没有成为主要被告人。还是搞企业的比做生意的在政治上成熟，人家从来不对外国虚伪的法律报任何幻想，早该料到，美国法律就是强盗法律！P41
最高的轻藐就是无言
美国法院将要开庭审判时，阿州破产法院接二连三地向中国大连中技公司发出传票，同时也发给关联者氯酸钾厂和中化公司。P41
一个百分之百的受害者，连冤都没多喊一声，只是曾轻轻地对法院说了一声，那位叫伯琴的先生还没有还清的的债务，不料受害者就因此变成了被告人。现在，谁还会理会美国法院送来的这些开庭传票？P42
至于为你律师所说的不利于中国形象的事情，中国的形象不是我们基层人员管的事情，是国家主席、是总理的事。（按语：国家不仅仅是主席、总理的）
一位一政，你当你是谁？P42
须知这是一种勇敢而潇洒的姿态，“不予理睬”是出自斯大林庄严之口的至理名言，出现在《列宁在十月》那不曾长久流行中国大地的电影中。
领袖就要有这种气概。鲁迅也说过：“最高的轻蔑就是无言”。我们中国东北汉子们，就要回敬他美国法庭一个最高轻蔑。P43（按语：不去理解对手的法律、文化，积极应战，逃避等于在自找麻烦，贻害无穷，损失的不只是美元，还有厂子里原本朝气蓬勃的生活。）
来自于西半球的判决
1992年，美国法庭作出缺席判决。被判决人已由大连的企业和公司扩大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罚金140余万美元。1993年案件升级至美国联邦法院，再次做出不利中方的缺席判决。中方仍然坚持“不予理睬”方针。P43-44
一件相同的事情，不同的人看法会特别不同。在我们眼中，或者就我们切身关系来说，美国大法官的权威性还赶不上北京市一个区法院的小审判员。离自己地理位置越远的事情，越不会往心里去。离本为利益越远的事，越不会入心。美国法庭对中方做出天大的制裁，与我何干？在地球另一端发生的事情，无所畏惧。对于中方来说，美国法院的判决越荒唐越不必理会。P46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一个失败的引进，家破人亡鬼吹灯；一个不予理睬方针，官司愈演愈烈。这个不幸让人悲哀，这种对待不幸的态度令人愤怒。P47
曾几何时，苏联支持中国建设156项工程的50年代末，苏联突然翻脸，所有专家一夜之间全部撤走，而毛主席却振奋地提出“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口号。中国不但没有垮，而且新生了一代中国技术工人。
氯酸钾厂也曾经是东北老国营工业的一个拳头，也有在那个年代产生的技术人员，不缺乏当年的勇气和智慧。P48
（按语：这一段读来非常沉重，没有技术资料，不懂官司但有志气的氯酸钾厂技术人员自己破解用100万元也没买来的“技术之谜”，在不断试机后，第6次已经甩出离合格指数只差一点点的漂粉精产品，但第7次生产线彻底死亡。而美国律师拿着中方早就印好的“漂粉精说明书”，从展览台上拿走包装着的不合格的漂粉精，把它们变成了有力的“剽窃证据”。）
氯酸钾死了，但死了也要还债，年复一年，从银行贷款利滚利，本加利，已经近千万美元。P49
随着市场经济发展，国家的钱口袋上下左右越分越清楚了。银行开始不屈不挠地向工厂要求还贷，而且又冷酷无情地要求至少先还上百万美元的利息。工人们打小工挣得的一点余头，只能在世世代代地扔进这个无底洞中……
他们气氛地抗议：工厂不倒就好，哪来的钱还贷？有本事找美国人要钱吧！
银行这笔永远收不回的贷款，只有和欺诈中国人的美国骗子顺理成章地连在一起。人们收回了对伯琴破产的恻隐之心，美国商人是骗子的概念又开始被强化起来，并且逐渐深入人心。氯酸钾厂被美国人坑害的事情再度广泛流传。很多官员不时告诫正在和美国做生意的人们，和美国人打交道可要小心，美国人会骗人，氯酸钾厂就吃过大亏！P50
（按语：精明的金融家们要市政府承担担保人义务。）
不料这位当了几年副市长刚任代市长的人气不打一出来（按语：这位大义凛然的市长是“那个人”吧）：要市财政还钱？我们要对财政负责，先把事情高清，看看鬼究竟在什么地方？
是美国人欺诈，是美国人骗人？你们是干什么的？是白痴？还是饭桶？国家的这点家当就被你么给丢光了！
破产了？破产也有破产的法律程序。
仲裁过了规定期限了？既然你们说是欺诈，过了仲裁期限又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瞪着眼睛看着国家财产损失？没看清楚？那你们是闭着眼睛就把国家财产送走了吧？P50-51
砸锅卖铁大行动
案件还在无情地发展着。两次缺席判决早已生效，根据美国法律，中方已经失去了申诉的机会，执行判决成为了板上钉钉之事。美方律师咬住两个判决书，抓住了中方在美国的资产紧紧不放，要求法院执行已累积为1400万美元的判决。受害者由大连变成了受美国法律管辖的中资公司及中国银行。P52
对于本案涉及的有关大连的单位来说，美国法院不过是在继续玩法律游戏，并无任何稀奇。事实上，穷困潦倒的大连三家涉案单位，砸锅卖铁也变不出美国人想要的那个零头钱。P53
发怒的经贸部长开始掷地有声地给有关部门布置应诉方案。并坚定地说，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把驻外中资机构解脱出来！P53
也在这一天，另一个人也大怒，说天下有如此黑白颠倒的事情，被他碰到了可算撞着了，大连砸锅卖铁也要去打赢这个官司！P53
在大连市政府内，像是有人沿街敲锣卖外号一样，氯酸钾那老掉牙的故事突然从麻木状态中苏醒了过来，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义愤有情感的事件。部长的愤怒和市长的愤怒迅速传播感染，市长们、局长们带着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开始了“砸锅卖铁”大行动。P54
胜诉在美国/开来著.-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