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中国封建文化“吃人”问题上,鲁迅用大量的小说、杂文对“吃人”意象进行了全方面、多角度、深层次的分析。
鲁迅首先提出了封建文化“吃人”这个尖锐而深刻的命题;首先发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在“吃人”意象上存在的食物链式的“怪圈”;首先指出了人在“吃”与“被吃”之外还有更残忍的自食……在鲁迅大量的对“吃人”意象进行描述和阐发的小说中,不仅透露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而且折射出鲁迅深刻的生命哲学内蕴。
鲁迅对中国封建传统文化的批判是带有普遍性的,因此无论是他的小还是杂文,往往都不是针对某个人或是某几个人,而是针对某一类人,乃至大多数人,有的识时候甚至包括自己。
鲁迅对中国文化的独特的认识表现,在他赋予中国文化以精炼的符号意义。比如“吃人”、“铁屋子”、“人肉筵宴”、“沉默的国民灵魂”、“想做奴隶而不得”、“暂时做稳了奴隶”等等,这些精炼的比喻和称述,已成为代表中国文化某些本质特征的符号。
《狂人日记》首发于1918年5月15日4卷5号《新青年》月刊。《狂人日记》这篇奇文,正是鲁迅经过对中国社会深人地观察和冷静地思索后所发出的第一声呐喊。《狂人日记》所控诉的吃人罪恶,主要是指封建势力的血盆大口,对被压迫的劳苦大众和敢瑞古九先生“陈年流水簿子”的逆子贰臣的吞噬。鲁迅以作品中狂人那种锐敏的感觉,战栗而清醒的声音,指出了封建家族制度和礼教毒害人民的本质,作品的主题始终是围绕着封建礼教“吃人”的问题展开的。
作者通过狂人独特的心理活动,挖掘了“吃人”的历史根源,刨开了封建社会几千年的祖坟,即“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并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作者以“吃人”二字,高度概括地揭示出几千年封建社会是在“仁义道德”掩盖下的吃人历史。此外,狂人还以惊恐的神情叙述了现实中惨栗可怖的吃人事实:狼子村打死了一个“大恶人”,挖出心肝用油煎炒了吃;城里被杀了的犯人,生疥病的人用馒头蘸血吃;徐锡麟被吃(革命者徐锡麟被杀害后,恩铭的卫队挖其心肝炒吃);疑心妹子被大哥吃掉;疑心自己要被别人吃掉……作者借狂人之口,对伪装得十分巧妙却十分虚无丑陋的文明史和正统意识形态,予以深刻的揭露和无情的嘲笑,产生了震撼人心的效果。
以真实的精神病人透视“狂人”,狂人是一个患有‘迫害狂’的精神病人。自然,狂人的生理和心理都是不健康的。在狂人的视野中,一切理性都泯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以潜意识来观察看待自己与周围世界的关系 。对于一个精神病人,往往是在到外界和自身的压力又得不到有效排解之后引发经精神系统紊乱,进而产生心理扭曲和变异,形成焦虑情绪倾向,结果存在于他们眼前和心灵中人和物都是压抑、倒错、乖谬、幻觉的影像,种非现实的梦境。鲁迅的《狂人日记》自始至终以狂人的变态心理审视历史和现实,通过变形和符号化,把历史和现实的本真形态彻底颠覆,蒸馏出文化星座里的残渣——“吃人”,耙梳出延续数千年来旧礼教旧制度造成的一切不公正、不平等现象的总根,并以之为独特视角,引导到文化批判的路向。
《狂人日记》成功地塑造出了丰富复杂、蕴藉深厚的狂人艺术形象。狂人艺术形象所具有的丰富的现实性意义,不仅在于他确实是一个写得真实传神的“迫害妄想”症患者,他之所以成为狂人本身,就是对封建宗法制度和礼教“吃人”本质的暴露;而且在于作品集中描写了狂人在精神刺激造成的“强迫观念”的支配下,所发出的“从来如此,便对么”的质问、“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的警告,以及“救救孩子”的呼喊,虽带有病态思维特征,但人们透过病态能看到狂人确有某种民主主义、人道主义思想,这能激起进步读者的共鸣和同情。反而想之,在传统势力支配下的反常社会里那些首先说出了历史真理的先驱者,不也也常常被视为“反常”,乃至被诬为狂人和疯子吗?狂人艺术形象所具有的象征性意义在于,狂人的言行中包涵着的真理和正义,有激发人们联想的暗示性。狂人对他所处的环境的“反常”的认识,给人们一种神奇的暗示,导引着读者看到整个老中国几千年来宗法制度和礼教吃人的真象。
在《狂人日记》的封建家族里,“大哥”等人是“吃人者”,而“被吃者”却是他的弟妹们。作者以家族为轴心,具体地描绘了一张社会上大多数人欲吃狂人这类少数人的罗网。在这个家族里,“大哥”是是封建“四权”的操纵者,是封建家族制度的代表,而且封建家族制度的维护者。“大哥”的人物形象是封建宗法制“吃人”的化身。他不仅是戕害弟妹的凶手,而且还是结伙“吃人”的罪魁祸首;他不仅扼杀封建家族的叛逆者狂人,而且以儒家说教毒化幼小者的灵魂,为封建统治阶级训育“吃人者”;他不仅具有赤裸裸的吃人凶相,而且还披着一副“仁义道德”的面纱。所以说,“大哥”是封建家族里“吃人者”的活典型。狂人是士大地主家庭的子弟,他与“吃人者”大哥是亲兄弟,他怎么会成为家族里的“被吃者”呢?因为狂人虽是士大夫地主家庭的成员,然而他却是一个受尽了封建传统束缚、压迫、损害而感到恐怖不安的人,是一个在黑暗社会中受着精神上苦刑而开始觉醒和反抗的分子。当这种家族制度随着整个封建社会开始崩溃而显得矛盾百出,摇摇欲坠的时候,地主阶级分子们就会以卫道者自居,极力去维护它的存在。因此,在封建家族里一旦出现触犯或是违抗家族制度的问题,所有宗族长辈们以及师长们,所有君权主义者以及一切遗老遗少们,就都要以“从来如此”的名义,向狂人和一切反封建展战士喷吐着“人心不古”、“世道浇离”等等咒骂的毒液,露出狰狞的面目来。“吃人者”大哥等为了维护封建家族制度,自然也就不惜亲兄弟成为“被吃者”了,在封建家族制度下,“吃人者”与“被吃者”的矛盾,主要表现在维护和反对宗法制度统治的根本利益上。
总之,《狂人日记》是一篇发人深省的文章,它所提出来的“吃人”命题延展到如今仍然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在鲁迅那个年代,封建制度被指为“吃人的制度”,在这个吃人制度从下,衍生这一群人:阿Q、祥林嫂、子君、魏连殳、孔乙己、华老栓、闰土……甚至那些无名无姓的看客,麻木、冷漠、孤独、滑稽、戏弄都是鲁迅所呈现给我们的。再回头看我们现在的世界,不也充斥着“吃人”的现象:刚刚过去不久的“小悦悦”事件,那些置小悦悦生命不顾的人们跟鲁迅先生笔下那些围观“革命者夏榆被杀害”、“阿Q被枪毙”、“中国人被杀头”的一帮麻木冷漠的“看客”又有什么区别呢?“麻木不仁”可以说自始至终都是中国人国民劣性之一。倘若鲁迅先生在世,他又能做何感想呢?一面是社会公德心的日益没落,一面是个人价值的日益凸显。如何将二者协调起来呢?社会公德不具有法律约束力,道德领域的事情当然不能以法律来强行要求,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面对着道德的没落却无能为力。如果一个人的道德付出值得到社会在荣誉和物质上的双重认可,那么道德付出就很容易从个体性行为衍变成群体性行为,反之亦然。总而言之,在一个市场经济时代,道德领域不能独绝于经济领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