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朱占平
█狄 马
朱占平先生是一位大律师,早年因“延安枪下留人事件”而名噪一时。我和他认识很早,但不知道他的另一面,即法律之外的朱占平。
2006年9月,他通过党治国老师转赠我一本他新出的散文集,名曰《聿心居杂记》。这本集子收录了他回忆故乡风物的散文、小说、碑铭、祭文四十余篇。我一口气读完,觉得这个人的文学感觉远在一班专业搞文学的人之上。我尤其喜欢他写故乡陕北的年俗、秧歌、伞头以及其它风俗民情的文章。这些篇章细节刻画之精准,语言表达之风趣,世相体察之细微,都不是整天躲在书斋里寻章摘句的人所能办到的。这种功夫只能从深广的生活积累和情感体验中来。
后来,他又在陕北传统音乐论坛上发表了一组写陕北艺人的随笔,文笔更加洗练传神,材料更为丰富翔实,这些作品描写的人物都是作者从小熟悉的亲朋故旧,因而兼具资料价值和文学价值。他冠之曰“南川艺人录”的总名,是因为已经写出的高树林、刘富荣、封世周、封树生、加树红、加九人等,都是在子洲南川地区有名的民间艺术家。这些艺人长期生活在底层,除了真有眼光的文化人,平时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因而朱先生的这些传神记录就成了研究陕北文化不可多得甚至绝无仅有的资料。
在他的笔下,侠肝义胆的高树林、滑稽多智的刘富荣、聪明绝顶的封世周、少眼无目的封树生……这些平日不见闻于权贵史志的草根才子们,一个个变得立体起来,高大起来。这除了朱先生的慧眼独具外,还与他生动洗练的文笔有关。古人讲“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就是说一个人的文章思想再好,如果没有优美的文笔也是流传不了多远的。比如,在写封树生眼盲的过程时,有这么一段生动而令人心酸的记录:
小展儿命苦,四岁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七岁时得了一场眼疾,由于贫困,未能及时医治,发烧了四十天,针眼里逃出条性命。烧是退了,可是娘拿一双筷子在他面前晃悠,问他:“这是什么?”展儿摇头说看不见,又拿起笤帚问他:“这是什么?”他依旧摇头说看不见。娘就哭了:“这娃娃眼睛瞎了,这一辈子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2009年年初,朱占平打电话说,他的一部长篇小说《等她长大》正在网上连载,反响不错。要我上去看看。我因为阅读的习惯,长篇的东西在网上看不了,因而一直等到四月份,他的小说由作家出版社公开出版以后才得以窥见全豹。读完以后很为他的执着,就是对文学始终如一的信守而感动。小说的语言仍旧像他的散文一样清丽可喜,人物的心理描写也细致婉约。但总体上感觉一些人物不够丰满。比如杨小白这个主人公,与加加乐老师相互喜欢着,后来竟因一场误会分手,究 其原因是:曹思雅当着杨小白的面,在车站拥抱了加加乐,让杨小白误以为加加乐就是那个让曹思雅做人流的男人——“既然你们都那样了,我还夹在中间做什么,这就是我毅然决然离开你的原因”。但实际上,杨小白的二姐是曹思雅做人流全部过程的知情人,要想证实这一点并不难。可杨小白并没有去证实。小说若是能从这一点铺展开来写,可能会使杨小白这个人物的情感世界更为丰富一些,人物性格更为立体和圆润一些。
其次,在写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时,我觉得过多的道德评价过滤掉了人性里面很复杂的跃动。比如,主人公加加乐和杨小白对他们二人的感情一直很顾忌,加加乐曾发誓:“这就是那晚上我们始终如一的睡姿,我向上苍发誓,我心静如水,没产生过一丝要侵犯她的邪念”。还有,“我突然被自己,被我和小白的行为感动了,这是一种怎样的纯洁,这是一种小说里也不曾有过的高尚啊。”……真爱不能放在一种道德框架内书写,否则就会丧失生命自身应有的飞扬跋扈。
这就是我在看了小说《等她长大》后的一点感受,写出来与作者共勉。
2009年6月16日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