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航空工业界有这样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臭鼬工厂”。它名为工厂,但其实是美国洛克希德公司的高等开发计划(AdvancedDevelopmentProgram)的官方代号。它诞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之中,成长于二战末期到冷战时期的航空工业的黄金时期,如今,“臭鼬工厂”的名字就意味着高品质,高技术的新一代战斗机。而它的掌门人,主任设计师凯利·约翰逊更是成为名字如雷贯耳的飞机设计大师。
1943年5月,美国陆军航空兵向国内各大飞机制造商进行招标,要求装备一种新型喷气式战斗机。洛克希德公司提出的L-160方案最终中标。但是军方对洛克希德提出了一个极其苛刻的要求:“你们需要在180天内,拿出新的战斗机出来!”
对于洛克希德公司而言,180天就要把一个方案变成一架实实在在的飞机,这实在是一件困难重重的工作。更何况当时正是二战时期,各军工厂的生产任务都极其繁重,洛克希德公司也不例外,他们平均每天都要生产28架各种型号的飞机。工厂执行三班工作制,昼夜不停,全年无休,所有的工程师,技术员都在忙着生产战斗机,怎么可能有人手来执行新飞机的研制任务呢?
主任设计师凯利·约翰逊七拼八凑,总算弄了23名工程师,成立了一个独立于工厂之外的小组。在厂区的风洞旁边用飞机的包装箱搭起了一个临时的车间。他带着自己手下的设计师们每天干十多个小时,放弃了所有的休息日,加班加点的劳动。当时,由于约翰逊已经是全美闻名的飞机设计师,很多人都知道他总在工程上有着超乎寻常的思维方式,当时的美国人很喜欢一部漫画《里尔·阿布纳》里,一个长头发的印第安人总是在一个大缸里搅拌着,并且不时的把臭鼬,破鞋烂袜子之类的东西扔进去制造他的“快乐果汁”,于是,人们把在约翰逊想成了那个印第安人,在这一破烂的环境下像调制美味的果汁一样制造新型飞机,而将他的小组称为“臭鼬工厂”。事后,这个称呼居然得到了洛克希德公司高层的认可,从此“臭鼬工厂”正式成为了洛克希德公司预研办公室的代号。
仅仅用了143天,凯利·约翰逊就拿出了自己的作品并将其交付美国陆军航空兵。这个型号后来被称为P-80“流星”(美国空军成立后重新整编飞机代号,它又被改名叫F-80),是一种结构简单,功能合理的战斗机,参加过朝鲜战争。这也就成了“臭鼬工厂”的第一个作品,在它试飞期间,凯利·约翰逊不辞辛劳,每天乘坐飞机跟飞原型机,获得了很多经验,并且解决了一些大问题,如应急燃油泵设计,涡轮盘锻造的质量控制等。
由此,一种新的工作方法出现并且被洛克希德沿用。这就是著名的“臭鼬工厂”研制法。而约翰逊和自己的团队也从此开始了对一个又一个航空奇迹的创造。
朝鲜战争期间,约翰逊曾经带着工程师亲临战场向一线的飞行员们咨询战斗机的使用情况,飞行员们抱怨说:“我们的飞机哪儿都好,就是速度太慢,而且爬升性能也不好。”甚至有飞行员告诉约翰逊:“连我们的对手都小看我们的飞机,一次在空战中,我们居然听到对方的地面指挥员用中文告诉他们的飞行员:‘别怕,当你被美国飞机缠上的时候,只要使劲往高爬升他们就没办法了,你们的飞机比他们的好!’你说有比这更气人的吗?”
朝鲜战场上的教训逐步凸显,迫使约翰逊决心研制一种“飞行员喜爱的战斗机”。这就是F-104,“臭鼬工厂”的另一个经典之作。
众所周知,飞机在研制期间需要进行风洞试验。F-104是一种飞行速度超过两倍音速的战斗机,但是美国还没有可以吹出两倍音速气流的风洞,所以飞机气动外形的研制无法进行,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问题没有难倒约翰逊,他在朝鲜战场上考察期间,发现当时美国陆军喜欢用127mm火箭弹打击地面目标,陆军官兵们告诉他这东西飞————行速度可以达到两倍音速。约翰逊顿时有了主意,他立刻向陆军申请借调了460枚火箭弹。然后在这些火箭弹上装上各种不同的机翼,并且安装好了数据记录装置。试验的时候,就通过一架飞机带着这些火箭弹一发一发的打出去。从而获得数据,最后成功的设计了飞机的气动外形。当同行们得知约翰逊没用风洞就设计出了最先进的战斗机,无不瞠目结舌,被这创造性的思维惊呆了。
U-2高空战略侦察机是“臭鼬工厂”的又一杰出作品。研制U-2是一个高度保密的项目,是以气象研究飞机的名义研制的,所有的人员都被严格的与外界隔离(作为补偿,所有参研人员的薪水涨了15%)。U-2飞机的机体非常轻,加上长长的机翼提供了极大的升力,以至于地面滑行试验中,飞机居然自己飞起来了!试飞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飞机降回跑道上。
U-2是美国空军的战略侦察机,曾经多次执行过对敌对国侦察任务,直到今天仍在服役。
如果说U-2还有那么一点其它飞行器的影子,那么A-12/YF-12/SR-71就完全是外星人设计了。它也成为“臭鼬工厂”最令人叫绝的作品。最早的A-12方案代号是“牛车”,可是它却可以以三倍音速飞行,升限也超过了三万米,是名副其实的“双三”战斗机。
用约翰逊的话来说,A-12是一种“重新发明”的飞机。它的身上也有颇多的有趣之处:机体采用了特种钛合金制造,以耐受高速飞行时空气与机体剧烈摩擦产生的高温,由于美国没有可以生产航空钛合金锻件的大型锻压机械,所以如何获得高质量的机体部件成了难题,此外,美国在加工钛合金方面缺乏经验,自己生产的钻头在钛合金上钻孔时,只钻了17个就彻底报废了,生产中钻头损耗极大,最后不得不从西德买了一批新钻头才勉强过关(进口钻头可以钻150个孔,经磨削后还可以再钻150个),这件事情上暴露出美国机加工能力的极大缺陷-------直到今天,美国的钛合金加工能力都不是最出色的,与德国,前苏联等国无法相提并论。约翰逊曾经呼吁美国赶紧研制25万吨水压机以生产航空大型锻件。
而且表面还有特殊的涂料,在常温下为黑色,但高速飞行时在极高的温度下会慢慢变成深蓝色,所以A-12被称为“变色龙”。飞机的发动机是独特的变循环发动机,在高空可以使用冲压模式,燃料也是壳牌石油公司专门为其研制的。飞机的油箱是会漏油的,所以A-12必须在地面只加注足够飞机起飞的燃料,然后飞到高空后,高速飞行产生的大量的热会使得油箱膨胀从而封死了缝隙,这个时候飞机再经过空中加油加满,然后去执行任务。由于飞机在高速下飞行,许多东西都被这个特殊环境重新设计了:液压油是和燃料一起被专门研制的,飞机液压系统里的各种密封圈本来是用的橡胶密封圈,结果全在高温下被烧毁了,最后都换成了钢制密封圈。
在A-12的基础上后来诞生了三倍音速截击机YF-12和三倍音速战略侦察机RS-71“黑鸟”高空侦察机。后来约翰逊总统对外公布这个飞机的名字时不慎将RS-71的两个字母读反了,于是以后改叫SR-71。
“臭鼬工厂”研制的是美国国防机密项目,所以它的保密措施也是极其严格的,所有的参研人员都被极其严格的政治审查,曾经有一些洛克希德公司的工程师本来是技术尖子,可惜因为配偶持有不能被政府接受的政治观点而被禁止参加研究,连总工程师约翰逊也因为保密的要求被迫与一位持不同政见的好友绝交了。
“臭鼬工厂”的研制项目虽然保密,但它的工作方法可并不保密。恰恰相反,它已经成为洛克希德公司最宝贵的财富开始向美国各行各业推广,以至于美国的公司中一旦需要解决一些高精尖的技术问题时,就会说:“我们需要组建一个‘臭鼬工厂’专门攻克这个难关!”
那么,他们的秘诀究竟是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一是人员尽可能的要少,但队伍里每个成员都必须有极强的技术能力。简而言之-----精兵简政。一般而言,人多力量大,但在约翰逊看来,人多了只会降低执行的效率,使得组织变得臃肿不堪,后来洛克希德导弹与空间设备公司协助美国空军进行“阿金纳-D”多用途卫星的研制时(当时这个项目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迟迟无法研制成功),吃惊的发现一个小小的卫星居然有那么大的一支团队,仅负责质量控制的一个部门居然有1206名工程师!这么多人光扯皮了,谁会注意把精力放在干事情上呢?况且人一多,责任也被分散了,上面的命令无法落实,下面的问题也无法及时反馈。“阿金纳-D”卫星的可靠性只有13%,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洛克希德公司在“阿金纳-D”项目里成立了“臭鼬工厂”,砍掉了所有无关的人员,并且把责任分级下放,落实到人。同时将所有没有明显必要的官样文章和繁文缛节统统砍掉,并且更改了发图的程序,规定出图后必须立刻发往车间进行生产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一个月之后再发。结果这个项目上,政府总共节约了5000万美元的研制经费,研制时间缩短了一半,卫星的可靠性升高到了96.2%。这就是“臭鼬工厂”先进管理手段之功力。
此外,约翰逊还总结出了“臭鼬工厂”的14个原则。这14条原则很快被全美推广,成为美国军工行业统一的研制准则(对于民用企业也同样适用:把“军方”换成“客户”试试?):
1.成立“臭鼬工厂”时,“臭鼬工厂”的总负责人必须有对整个项目全部的控制能力(必须是实权,不能架空),而且需要直接对企业的最高领导人负责。
2. 军方和企业都必须成立一个人少,但执行力很强的型号办公室。
3.参加研制人员数量不宜过多!这是“臭鼬工厂”最重要的一条原则,一般而言,“臭鼬工厂”只保留正常研制队伍的10%---25%的人员。
4. 需要建立简单有效的制图格式和发图制度。
5. 书面报告必须尽量少,但是重要的工作又必须有详细的记录。
6. 逐月进行成本核算,不仅是对已经支出费用,而且要对整体项目的费用做出预估。
7. 承包商需要找到最好的成品厂,实现部件的外包工作。
8.“臭鼬工厂”需要尽可能的满足军方的需求,而基本检验的责任则向二次承包商和供应商下放,尽可能减少重复检验的工作。此外对整个供应链必须有良好的质量控制。
9. 承包商有权将最终产品进行试飞工作。
10. 与军方签订合同之前必须对所有硬件的规范达成协议。
11. “臭鼬工厂”所需的项目资金需要保证稳定提供。尽量不要让研制团队因为资金问题而影响工作进度。
12.军方的型号办公室和承包商的型号办公室需要密切联系,不断明确要求,尽可能的减少误解。同时要求双方尽可能天天见面,这样可以减少书面文字。而且面对面的与军方人士沟通,可以把很多技术问题阐述的很清晰,避免了书面文字可能会导致走样。
13. 保密条例需要严格遵守。
14. 需要有良好的奖励制度,奖励“臭鼬工厂”团队之中的突出人士。赏罚分明。
“臭鼬工厂”是航空工业中一种采用少量高级人才集中突破研制新型号,对抗棘手难题的一种常见方法,如今它早已被从洛克希德公司发扬光大,在各行各业都取得了很突出的业绩。它的秘诀是尽可能用最少的人,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解决最复杂的工程问题。美国航空工业之发达,不仅在于他们造出了无数航空工业史上的经典名机,更重要的是由此产生的各种科学方法,以及他们对整个工业管理的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