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梦不是毫无意义的，也不荒谬。梦也不是让我们的一部分观念沉睡，而让一部分观念苏醒。梦是一种有效的心理现象，它是欲望的满足。
——弗洛伊德
最近重新看了遍《穆赫兰道》。整个故事轮廓突然在眼前清晰可辨。很多人在看完该片后，觉得这部影片情节混乱，晦涩难懂，根本不属于正常影片。大卫林奇为文艺青年聊天必备，故浪费午休时间为大家写一篇观影指南，以做聊天参考。
背景
其实在穆赫兰道（2001年）出世之前，大卫林奇拍过一部更加晦涩恍惚、难以琢磨的《妖夜荒踪》（1997年）。看到有网友说，大卫林奇拍穆赫兰道一是因为拍完妖夜荒踪觉得不过瘾，二是因为大部分人都看不懂妖夜荒踪，想拍一个简单一点的版本。这个故事未经证实。虽然在我看来，妖夜荒踪和穆赫兰道是完全不同的故事，表现方法上也风格迥异，但是两者之间仍然有不少联系。比如，它们都与一桩凶杀案有关，主人公都表现出焦虑和自我欺骗，最后都以精神崩溃告终。
我案头上有一本大卫林奇写的小册子《CATCHING THE BIGFISH》。该书主要内容是静坐如何影响到大卫林奇的生活和创作。在书中，林奇以很少的篇幅介绍了这两部电影的创作。
在介绍到《妖夜荒踪》的时候，他说：
“我和巴里吉福德写《妖夜荒踪》剧本的那段时间，对辛普森案的审判可说是相当入迷。巴里与我不曾以这个角度谈过这件事，但我认为这部影片和那个案子多少有点关系。辛普森让我最感诧异的是他还能笑得出来。他在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去打高尔夫。我不禁疑惑，假如有个人真的做了哪些事情，他怎么还活得下去。我们找到一个很妙的心理用语：心因性迷游症（psychogenicfugue），来形容当心智为了逃避某种恐怖经验而哄骗自己。因此，就某个方面来说，《妖夜荒踪》与此有关，也关乎这样一个事实：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隐瞒下去。”
关于《穆赫兰道》的信息，就更加稀少了：
“《穆赫兰道》本来打算拍成电视连续剧......但是，这一次，差不多是在得到将它拍成长片的许可那一天，我开始静坐，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嘶“的一声，就在那里。想法如成串珍珠一般涌现。而他们影响了中间、开场，还有结尾。”
这两段文字提供给我们的信息至少有以下几点：两部电影其实都是有主题的，并不像一些人说的那样只是表现梦境或精神状态的紊乱和恍惚；妖夜荒踪与辛普森谋杀案有关，联想到穆赫兰道里的雇凶杀人，可以猜想，辛普森案也影响到了穆赫兰道的创作；有一个关键词：心因性迷游症，虽然两部影片表现方式不一样，但是主人公无疑都有心因性迷游症，都出现了自我认同的危机，妖夜荒踪用精神分裂的形式表现出来，而穆赫兰道用的是梦境的形式。
两个故事
穆赫兰道并不像是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梦境与现实界限模糊。事实上，在界限上，影片已经有明显的暗示：在影片开头阶段，有一个数秒的镜头，虽然看不到任何人，但是能听到睡眠的呼吸声。之后镜头就切换到车祸那场戏，说明影片在开头即进入梦境。影片在结尾处，牛仔对着睡觉的戴安喊：该是醒来的时候了。之后，女主人公艰难地从梦中醒来，睡意朦胧，一脸倦意。这之后是现实状态：虽然后来女主人公有出现过幻觉和回忆的时候，但是基本背景是在现实中。
我不知道有阅读障碍的林奇是否读过或听说过弗洛伊德的理论，但是整部影片的情节处理方式与弗洛伊德梦境理论非常契合。
首先是现实版的故事：戴安·赛尔温是好莱坞的一个不知名的龙套演员，她的演艺事业非常不顺利。多年前，她在竞争某部影片女主角的时候败给了卡米拉。但是二者也因此结识，并且最终发展为同性恋关系。多年来戴安·赛尔温的演艺事业并未取得任何突破，倒是卡米拉顺风顺水，成为一线知名影星。她们仍然保持着恋人关系，直到有一天，戴安·赛尔温发现卡米拉跟年轻有为的导演亚当陷入爱河，两人关系开始出现罅隙，争吵频繁发生。某一天晚上，戴安接到卡米拉的电话，要她去穆赫兰道6980号（即亚当的豪宅），在宴会上，亚当和卡米拉当众宣布俩人将结婚。这让戴安非常愤怒并且产生憎恨。恨意和妒意交织的戴安决定雇凶杀害卡米拉，她在一家餐馆向年轻的杀手展示卡米拉的照片，凶手晃动着一把钥匙告诉她，事成之后，她将在某个他们熟悉的地方找到那把钥匙.....在杀害卡米拉之后，戴安心神不宁，恐惧异常，最终精神崩溃，出现幻觉，因不堪忍受折磨，开枪自尽。
然后是梦境版的故事，这个梦是戴安在雇凶杀害卡米拉之后做的：故事的一开始，卡米拉出现在一辆轿车中（与现实中载戴安到穆赫兰道的那辆一模一样）。然后遭遇了一场车祸，幸运的是她从车祸中生还，之后精神恍惚，跌跌撞撞躲进某处住宅。贝蒂（即现实中的戴安）是一个来到好莱坞寻梦的女孩，希望在演艺事业上取得巨大成功，成为知名的影星。在到去往洛杉矶的航班上，戴安结识了一对神秘的老年夫妇。之后他们在机场分别，戴安住进出门旅行的姨妈的家里。在家里她发现了躲藏在此的卡米拉。但是此时卡米拉无法回忆起自己的身份，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全身只携带了一只包，包里是大量的现金与一把棱形钥匙（这只包与现实中戴安雇凶时候向杀手展示的装满现金的包一模一样）。贝蒂对卡米拉展示出非常热情的关心，她把卡米拉找回自己身份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两人一起商量着解决办法，直到卡米拉想起一个地名：穆赫兰道。贝蒂认为这可能是车祸现场，两人决定以此作为突破点，但是一无所获。在餐馆商量一筹莫展的时候，卡米拉瞥见服务生的胸牌上写着：戴安。突然想起自己可能跟一个名字有关：戴安·赛尔温。她们从通讯录上找到戴安·赛尔温的地址，决定去一探究竟。
贝蒂的试镜非常成功，得到了摄制组的一致称赞。他们决定让贝蒂出演女一号，并承诺贝蒂会一炮走红。
贝蒂与卡米拉来到戴安·赛尔温的住处，历经波折，找到了具体位置，敲门无人回应，开门进去以后，发现床上躺着一具腐尸（腐尸的姿势与现实中戴安的睡姿一模一样）。晚上，贝蒂与卡米拉同寝共枕、做爱。之后卡米拉说着梦话：silencio（西班牙语：寂静），醒来后带贝蒂来到一家silencio的表演厅，先是看了一段非常惊悚的表演，之后，听一位西班牙的女歌手唱歌，两人深受感动，留下泪水。表演结束后，贝蒂发现一个方盒子，盒子上的棱形钥匙孔正好与卡米拉包里的棱形钥匙相配。两人立即回去开锁，在此期间，贝蒂消失，卡米拉打开盒子。梦随即结束。
此外，还有几段其他的梦穿插在这段故事中。
现实中成功富有的导演亚当在梦境中成为了一个失败的导演。他执导的影片女主角的选定竟然不由自己，背后有一个神秘的大佬在操纵着一切。亚当的妻子亦背着他偷情，当亚当捉奸在床之后，竟然被妻子的情夫赶出家门，失意的亚当住在一家破旧的汽车旅馆，还被告知所有资产都被冻结了。之后他被一神秘人士告知，女主角必须用某一个。亚当最终选择屈从。
第二个插叙的故事是杀手的故事。现实中的戴安雇佣的杀手，在梦境中表现得笨拙，错误连连，滑稽可笑。
第三个插叙的故事是现实中戴安在关于餐馆遇见的某个路人，在梦境中，路人被恐惧笼罩着，声称，梦里他在一个叫做云奇的地方看到了恶魔，他来到云奇，果然看到了恶魔，惊吓而死。
弗洛伊德的理论
弗洛伊德梦境理论可以引用他的一句话简要概述。“每个人的梦都要受到两种精神力量支配：一种造成欲望，以梦表现出来；一种对梦的欲望进行检查，迫使这一欲望不得不用伪装的形式表现出来。梦要进入意识，必须通过第二种力量，不可能由第一种力量直接到达意识；而第二种力量必定会将梦的内容改造为它认为合适的形式。”
用这段话来解释穆赫兰道再合适不过了。
解释
现实中的戴安因爱生恨杀害了卡米拉，之后产生了恐惧和悔恨，这种恐惧和悔恨以梦境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是弗洛伊德说的伪装。
首先是身份认同。心因性迷游症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身份、意识、记忆以及对环境的整合功能遭到了破坏。这在梦境中首先表现为：身份错置。不论戴安还是卡米拉，她们的身份在梦境中都变得模糊和混乱。卡米拉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最后想到的是戴安·赛尔温这个名字，而戴安干脆变成了贝蒂。这意味着在现实中，戴安在恐惧和悔恨中极力自我否定，选择性地遗忘自己的身份。
其次，梦境是欲望的满足。不管形式是否被扭曲。现实中演艺事业并不顺利的戴安在梦境中变成了顺风顺水、赢得所有人赞扬的演艺界新人。这不能不说是戴安的心理满足。这一点用一个很有趣的例子就可以解释：我们在睡眠中口渴的时候，在梦中就会有大口大口喝水的场景出现，而那一瞬间仿佛口渴得到了缓解。这是梦对现实的补偿。卡米拉与戴安的感情在梦境中一直亲密无间，梦境中的贝蒂（戴安）从未对卡米拉产生任何怀疑。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欲望的满足。
然后是梦境中以伪装形式表现的欲望。现实中当红的影星卡米拉在梦境中变成了柔弱的需要照顾的失忆者，这不能不说是戴安的一种伪装欲望，一方面她嫉妒卡米拉的成功，另一方面她希望卡米拉不那么强势，以使自己在爱情中掌握更多主动。导演亚当的故事也是如此。现实中成功的亚当在梦境中变成了失去了权力、妻子偷情、无家可归的导演。梦境中笨拙的杀手则反映了戴安的焦虑，他对杀手是否会成功以及是否会暴露都有过怀疑，在梦境中就出现了一个愚蠢的、做事很不干净的凶手。被恶魔吓死的那个路人则透露出戴安的恐惧。
一些小细节
影片有一些小细节非常值得回味。通过这些小细节，你可以发现大卫林奇的精巧之处，这也是一部伟大的电影被人称颂的地方。简单举几个例子。
房东的身份。梦境中有着诡异穿着打扮的房东太太，在现实中是亚当的母亲。她产生某种障碍，像是现实的映照：比如在卡米拉留宿的问题上，房东表现的不悦，跟现实中亚当母亲最终认同了亚当和卡米拉恋情的剧情有关。此外，梦境中房东太太似乎一开始就不喜欢卡米拉，这也是戴安的某个伪装的欲望。
腐尸。既表示沉睡的状态。也是一种自我暗示。大卫林奇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不见得喜爱腐尸，但腐尸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质地。
卡米拉和贝蒂在寻找戴安的住处时候，遇到了一位跟戴安交换房屋的邻居。这个邻居是现实中戴安的邻居。在梦境中，那位邻居本来决定要跟她们一起去找，但是因为电话铃响而放弃了。现实中的情况是，戴安借了她很多东西没有归还。这在梦境中的伪装欲望就是邻居最终没有去成。
始终不明白的地方
电影中还有一处我至今尚未明白的地方：那个西班牙的silencio歌剧院的寓意到底是什么。是否就是代表戴安内心深处的道德底线崩溃？
分析完。
参考：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
大卫林奇《CATCHING THE BIG FI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