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尚义街六号》
《尚义街六号》是于坚的成名作,(发表于1986年《诗刊》第11期),首先让我们重温作者其人:于坚,1954年出生于昆明,16岁起当过铆工、电焊工、搬运工、宣传干事、农场工人、大学教师、研究人员等。20岁开始写诗,1983年与同学发起银杏文学社出版《银杏》,1985年与诗人韩东、丁当等创办《他们》文学杂志,形成了对第三代诗群产生重要影响的“他们”诗群,对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尚义街六号》的发表,对于当时中国诗坛来说不亚于一次八级以上的地震,读到此诗的人,无论是圈内还是圈外,普遍都感到吃惊,并从内心深处发出疑问:这也是诗吗?
让我们重温此诗,开头是:
尚义街六号
法国式的老房子
老吴的裤子晒在二楼
喊一声 胯下就钻出戴眼镜的脑袋
隔壁的大厕所
天天清早排着长队
我们往往在黄昏光临
打开烟盒 打开嘴巴
打开灯
……
我们知道,文革期间及以后,中国人的生活已经完全丧失了生活情趣,完全丧失了幽默感,整个时代和社会生活是铁板一块,永远绷着脸,人与人之间是革命同志,缺乏亲情与友情,反映在文学作品中,是千篇一律的“高、大、全”的形象。可以说,当年那场大革命不只是对文化的革命,其实是对人们日常生活的革命。《尚义街六号》一经诞生,无疑是让人们重新回到了日常生活,诗中的调侃、反讽与幽默,其实是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情调。因此,此诗对当时文坛是一次强烈撞击,是对正统文化的重大解构,具有划时代的标志意义。也正是这些先锋诗歌,类似点滴缓慢作用于汉语,使汉语写作变得放松,不再是一种绷紧状态,从而影响了整个国家的话语方式。
老卡的衬衣 揉成一团抹布
……
后来他恋爱了
常常双双来临
在这里吵架 在这里调情
……
桌上总是摊开朱小羊的手稿
那些字乱七八糟
……
李勃的拖鞋压着费嘉的皮鞋
他已经成名了 有一本蓝皮会员证
……
老吴的笔躲在抽桌里
很少路面
没有妓女的城市
童男子们老练地谈着女人
……
也许有人会说,像这样的诗有什么意思,纯粹大白话,俗不可耐。想必于坚当年肯定遭遇不少这样的质问与批评吧,这情有可原,因为那时人们刚从文革走出来,那种受压抑的正统教育,让许多人不具备也无法从作品中读出诸如反讽与幽默的元素。诗人选取直白的日常生活化的语言,而非隐喻化的诗意语言,显示了诗人在美学考虑上的侧重点。当长期袭用的书面语言已经被赋予了某种固定的文化历史内涵,从而失去意义表达上的鲜活的生命力和感染力时,而以原生态、变动不拘的日常化口语入诗,在获得诗歌原创性的同时保证了诗歌的生命力。诗中所写都是作者身边“小人物”的普通生活,“日常起居”与“吃喝拉撒”,但普通日常生活里含蕴着诗意与禅意,作品呈现人们只是这样生活着,而不是那样生活着,不是为了什么积极的人生意义而生活,而是普通人的非英雄化、卑微的、幽默的、诗意的当下人生。
金刚经开头就是讲吃饭讲衣钵讲洗脚,之后才是打坐……“平常才是道”,真正的归本归元的人性才是道,于坚的作品让人顿悟,我常常温习它们,从中读到的不只是诗意,而更具有禅意。
……
大家终于走散
剩下一片空地板
像一张空唱片 再也不响
在别的地方
我们常常提到尚义街六号
说是很多年后的一天
孩子们要来参观
《尚义街六号》之后,口语一直是于坚诗歌的基本构造方式,日常生活一直是他诗歌的基本表现点,也是他的诗歌观念的承载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在任何方面,我都可能是一个容易媚俗或妥协的人,唯有诗歌,令我的舌头成为我生命中唯一不妥协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