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片:另一部中国当代电影史

批片:另一部中国当代电影史

“进口批片”(进口买断片),正在成为中国电影市场上与进口分账片、国产片鼎足而立的第三极。这一存在了数十年之久的行当,由国营专利变为民企业务,辉煌过也尴尬过,于今又再度风光。批片的起起落落,折射的是中国电影市场走过的每一个拐点。

来源:Mtime时光网作者:余荽会员评论175 条

《虎口脱险》《追捕》《霹雳舞》等一批进口电影,是中国批片行业的滥觞,

也是几代中国影迷的集体记忆  


■前史:进口片唯一形态


批片:另一部中国当代电影史
  进口买断片为何在中国电影业内被称为“批片”?这是一个很有年头的称谓(民国时代西片片商直接在中国发行、以及建国后至改革开放前以文化交流形式偶尔交换外片这两段“史前史”不论):70年代末起中国开始出现电影进口,中影进出口公司独家经营该项业务(实际上,这一“独家经营”一直延续到今天)。但出于经济原因、政治及外交状况,中国对外国电影的进口,一向执行的是版权买断形式,而另一种比较通行的、好莱坞惯用的分账发行模式则从未采纳(当然,那个年代公映的不少影片,是50年代起直到文革结束,以“内参片”形式译制的经典电影的公开放映,几乎不涉及版权交易)。

  此刻的进口电影以日、欧、苏、印、巴及其他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出品居多,《追捕》《幸福的黄手帕》《虎口脱险》《佐罗》《办公室的故事》《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叶塞妮娅》《卡桑德拉大桥》《大篷车》《东方快车谋杀案》等,都是那个时代举国轰动的进口片。而少量如《第一滴血》《霹雳舞》《超人》《终结者》《铁甲威龙》等好莱坞影片,则是由彼时“好莱坞八大”之外出品的“独立电影”,在延期若干年后才进入中国市场。


《终结者》《第一滴血》《铁甲威龙》(《机器战警》)等一批由卡洛可、猎户座等80年代好莱坞“迷你大厂”出品的“独立电影”,都曾经以批片形式进入中国公映

  由于进口交易环节上,往往由外国片商以“成批”形态打包售予中方(其中包括一些中国影片的成批出口作为交换),因而这些版权买断影片在业内称之为“批片”。这些外国电影普遍价格低廉,多数都是陈酿,而且日本及欧洲国家仍然主要以文化交流为目的执行输出,电影史上的不少杰作,如《八部半》、《城市之光》、《第三人》、《望乡》、《爱德华大夫》等,就在这个阶段进入中国。换个角度来看,挡住了好莱坞的洪水猛兽,中国观众某种程度上也算“收之桑榆”,得以体验到琳琅满目的“非美”电影文化,精选出来的希腊、埃及、墨西哥,甚至是斯里兰卡的影片,现在回想起来也弥足珍贵。

《亡命天涯》在1993年底、1994年初的上映,启动了中国电影的“进口分账

大片”时代,也堪称是中国当代史上的一桩大事件,而“进口批片”则开始黯淡

■第二阶段:大片时代的边缘化产品

  随着港产合拍片在90年代中期引入了分账制度,以及中美两国在政经领域的长期博弈(不容忽视的是时代背景是当时几乎每年都有中美贸易“最惠国”谈判),94年中国电影市场开始了配额十部的“分账大片”时代。《亡命天涯》《真实的谎言》《阿甘正传》《狮子王》《泰坦尼克号》等一系列“大片”陆续接踵而来,彻底改写了中国电影的市场格局和观影传统,中国观众终于在40多年后再次得以同步欣赏好莱坞主流电影。但从另一层意义上,曾经在中国影市上空前繁荣的“非美”电影,几乎就此走向了消亡。尤其是法、日、意、德等艺术电影大国的优质电影,在好莱坞市场化的类型片冲击下,时至今日也再难登陆中国(偶有上映也影响甚微)。这是“市场经济”对电影“文化多样性”下的逐客令,而严格的配额制更进一步关上了本来在其他国家由“长尾理论”支撑的小众市场之门。

  大片驾临后,不能同步发行的“小片”——批片,在此刻走向了低谷。尽管并未退市,但中影进出口公司出于业务范围和经济回报两种原因,都“怠慢”了传统的进口买断生意。而且,即便是少数通过买断形式引进的影片,也多数是美英澳加背景的英语商业片,特别是由于当时的信息渠道不如今天发达,这些买断片在宣传上主要也依靠“冒充大片”作为噱头。简言之,中国电影进入了好莱坞分账大片独霸的阶段,买断片只是配额限制下的一种补充手段。


《孤胆义侠》等B级片也借着批片窗口进入中国,这类在国外恶评如潮的电影,

在国内也时不时收获不错的票房,这是前几年民企介入批片的象征之一

■第三阶段:民营企业的暴利工具


  由于中影进出口到今天依然是中国唯一有电影进口资质的公司,因此名义上不论分账片还是批片都属于“中影引进”。中国电影市场在2002、2003年“复兴”之后,买断片的引进形态有所变化,一部分影片由中影和华夏这两家唯二拥有进口片发行权的国营电影公司挑选,报送有关部门审查,再由中影进出口走正式进口程序,但实则两家各自按照“10比10”的指标对半经营。

  在实际运作上,很多买断片实由国内诸多大小电影公司执行引进,通过海外电影市场、专业第三方版权代理公司、直接洽谈等形式,这些国内民营公司购入外片,然后向中影和华夏申请“指标”,与其协商引进,接受后者的市场评估和主管部门的审查后,由这些民营公司自主或委托、联合中影华夏发行。民营公司承担实际发生的买断费、关税、拷贝洗印费、译制配音、宣传费等等,主要票房收益也由其享受(提供指标的中影或华夏,一般收取一定量“管理费”及发行代理佣金)。————这些公司的身份,行业内称之为“协助推广”——在发行和回收环节上,其实和民营电影企业发行国产片几乎毫无二致。

  从国际市场上选择批片,对于中国片商来说既极其简单又万分复杂——中国电影市场需求量大,而国际影片的版权卖断金额不高,几万美元至几十万美元为主要价格区间,并且除了中国大陆的剧场播映权,一般都打包附带了音像出版、电影频道播映、视频网站点播等其他权益。但是电影审查是一道极大的难关,很多公司都有一批影片买入后仅有少量能够通过审查上映的经历。早年间,这样的片子纯属“烂在手里”,但幸好最近三五年,中国内地视频网站和数字电视视频点播业务逐渐壮大,尤其是互联网视频网站的“烧钱竞赛”,给了这部分影片一条生路。


尼古拉斯·凯奇、杰森·斯坦森等“动作明星”频繁在进口批片中亮相,

说到底仍然是“类型片”法则在发挥效力(图为《女巫季节》)

  早期,从事批片业务的民企经验缺乏且资本有限,所以一些在国外甚至无法进入院线的B级烂片也被引入国内,讽刺的是,往往顶着恐怖片动作片科幻片头衔的这类影片在国内还颇为热卖——即使到了今年,国外公认的劣作《天际浩劫》《女巫季节》《狂暴飞车》还是在中国票房丰收。以极低价格购入的中国片商,即使承担了各项开支,其收益依然不错。有的成功的小公司干脆靠一部片养活自己一两年。到了《敢死队》,批片的利润空间更被放大到此前无法想象的程度。绕开遍布荆棘耗资不菲的自主制片,买一部成熟的进口片,确实是一本上佳的生意经。


2010年年末传出上映信息的《破碎的拥抱》,直到一年后的今天,

在排片档期上依然芳踪难觅,其实并非审查遇阻,而是市场下了逐客令

■套在批片头上的三道紧箍咒


  虽然批片的盈利率不错,但多年下来,从事该业务的企业并不多。究其根本,一是批片业务的民企参与,本身就是游走在现行电影进口体制内的灰色地带,能够从中影和华夏取得“指标”,没有人脉和神通,显然不是易事。二是批片的审查审批环节周期极长,不但大量影片“不予通行”,即便获得了放映龙标,挤入档期也相当困难,所以我们经常看到不少颇具知名度的国外影片在档期上一推再推,甚至就此消失。

  三是因为批片本来主要就是海外二线片商的出品(如果把好莱坞六大是为第一军团的话),中国不但有着繁琐而严厉的电影进口体系,而且本身又是国际知名的盗版胜地,这些几乎都未在华设立办事处的海外片商,不敢也不能提前提供成片以交付周期极长的“进口-审批-审查-发行”环节。而一旦错过了同步档期,随着盗版影音的出现,这些影片又会损失观众(但也有少数例外:部分欧洲影片,在向海外发行的时候中国甚至成为上映日期靠前的国家)。因此,我们很难看到批片在中国提前做大规模的宣传,借用业内人士之口,“要做就是做给盗版看了”。那么,没有宣传,也没有收益——这个怪圈短时间内还看不到解套的可能(《惊天战神》的同步发行,据信是华夏公司的一次大手笔,他人难以效仿。当然,也可以视为华夏这家大公司将更多自主从事批片业务的信号)。总而言之,在本来就是“靠天吃饭”的电影行业里,批片更是一项考验眼光又考验身段,充满了重重不确定风险的高精尖业务。


华夏公司引进发行的《惊天战神》作为批片,却能实现分账片在近年都难以

实现的同日上映,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批片行业里“国进民退”的风向标


【编者按语】“批片”是一个在中国电影业内相对暧昧的话题,电影进口并不完全的市场体制、文化保护和贸易保护之大背景、WTO裁决后/中方调整前的敏感时期等等,都让这门“生意”包裹上了国家级内政外交色彩浓厚的百衲衣,远非一般的外贸行当可堪对比。尽管这个行业在快速崛起,曾经混乱难辨的规则也在逐渐明朗,然而无论是好莱坞电影的进一步坐大,还是行业规模与利润率的背道而驰,我们都难以在经济上、文化上、道德上做出评判——尤其在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转变的今天。


  上文谨供读者诸君参考。

(本文得到了基美影画管铮先生、上海华宇孙航宇先生、焦点文化蒋选斌先生等人的大力协助,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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