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就像是一场战争,烽火硝烟过后,留给我们的是一片贫瘠的物质世界和荒芜的精神世界。
1979年秋,我们一帮懵懵懂懂的红男绿女踏入了侯马那座被废弃了的邮电局老院,在一幢青灰色的三层小楼里学习、生活。十六七岁的毛孩子,正是生长发育的黄金时间,对于爱情、生理、本能充满了好奇心。但是,由于我们成长的阶段整个国家的性教育完全缺失,又造就了一帮“性文盲”。
一位从事教育的朋友告诉我,1973年,周总理曾向有关部门的负责人询问实施性卫生教育的情况,并且要求中学教材上不仅要有这一章的内容,而且在讲课时应有大幅彩色男女生殖器的挂图,便于形象说明。尽管当时中学二年级的《生理卫生》课本有“生殖器官”这一章,还加了插图,但在大多数中学,仍被有意识的“忽略”。因此,当我初中毕业时,我的一位同学挺神秘地告诉我男女怀孩子需要发生性关系时,我当即驳斥他是胡说。在我的知识背景中,根本没有性知识的任何概念,自然也就无法理解那位同学所言之事。
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百废待举,性教育的禁区也渐渐打开了门缝。记得1980年夏,我到侯马市新华书店闲逛,发现了《新婚必读》、《性知识手册》两本小书,出于好奇,摸了摸干瘪口袋,狠了狠心,鼓起了勇气,冒着被售货员另眼相看的难堪,终于出手买下了这两本书。揣着书做贼一样回到宿舍后,立马给两本书包了皮,乘宿舍无人时一个人偷偷先睹为快。后来看顾长卫的电影《孔雀》,张静初扮演的姐姐也想看这种书,她唯一的途径就是到县新华书店去买那本《性知识手册》,自己又不好意思去买,就让十六七岁的弟弟高卫强帮她买。她托卫强去买书时无法说出口书的名字,于是有了这样一句经典台词:“我要本书,两毛四,粉红皮,五个字”。看到这里,我会心地笑了!
那时我住203宿舍,一共有12条汉子,都是嗅觉灵敏的饿狼。没多久,这两本书就被搜查了出来,成了大家普及性知识的宝物。舍友们大多怀着好奇的心态恶补了一把性知识,除了和平、老汤、伯钧几位大哥,估计大多数同学都是第一次如此完整系统地接触生理卫生知识。再后来,几经辗转,两本书应该是传遍了全班,面目全非,直至不知所终。我想,要不是读烂了,要不就是被哪位“色狼”收藏了。
更为猛料的性普及是手抄本《少女的心》的横空出世。也不知是谁搞到了那个时代风行全国的黄色手抄本《少女的心》,又叫《曼娜回忆录》。据权威人士讲,《少女的心》版本甚多,多则几万字,少则上万字,辗转传抄,各有添加,它可能是那个年代除毛选和新华字典外,读者群最多的书籍。这本奇书与那个时代的青少年的性意识一起,被压抑在地底下,而年轻一代则以疯狂的“地下传抄”表达了对文革“性禁锢”的强烈反抗。
“现在我来为大家叙述一个我的亲身经历。我叫曼娜,忆起往事,觉得非常有趣。我的经历大概和每个少女是一样的,希望各位读者能够从我的经历中得到些乐趣。那已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而每当想起少女时代的这段往事,我至今都还能回味到幸福的刹那,甚至对我的少女时代产生无限留恋之心,使得我体内翻卷起一股热潮,掀起人性本能的冲动,浑身发热,血流加快。”当抄得歪七扭八的《少女的心》到达我们203时,十几号人的眼睛登时红了,一个个猴急地排着队等待着传阅。那个夜晚真正是不眠之夜,你看了传给我,我看了传给他,涉时未深的秃小子们津津有味地看着书中大段大段的赤裸裸的性描写,直看得血脉贲张,春心激荡。
至今仍记得书中可笑的情节,其实也代表了那一代人对性知识的无知——“他们穿着衣服拥抱过一次,就以为要怀孕了,很恐惧。后来又仔细地想,少华说我们穿着衣服大概不会怀孕,如果不穿衣服两个人这样抱着、贴着通气那可能要怀孕。 所谓的通气,他理解为肚脐眼、双方肚脐眼会通气,后来每一次约会,曼娜就找两张伤湿止痛膏,自己先贴好一张,到了那个约会的地点,给少华贴好一张,然后他们就拥抱在一起,享受这种亲密的愉快。后来他们就有了性生活,可能他们认为现在把肚脐眼封死了,已经没有这个眼来通气,不会怀孕,不会有承受不了的后果发生。”
再后来,又有一些低俗的手抄本光临过我们宿舍,同样也光临了其他宿舍,只是描写更加露骨,文字十分粗俗,一看就是稍有些文学水平的人胡编出来的,不值一哂!万分庆幸的是,大家读了这些手抄本后也就是激动了那么一阵子,没有任何的轻举妄动,听说其他地方有些年轻人因为看了《少女的心》成了强奸犯,想想都有些后怕。
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还是喜欢含蓄一些的东西,比方,那时男同学们最喜欢的是偷听台湾、香港广播电台播放的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何日君再来》、《美酒加咖啡》、《小城故事多》,从来没有听过那么柔、那么嗲、那么甜、那么酥到你骨头里的歌声,直听得男生们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能收听“敌台”的收音机一定是非常高档的收音机,那时同学们都有一个简单的收音机,主要用来收听英语或者日语讲座,而能听“敌台”的收音机好像也就一两台,其中左小东有一台,每日里一帮同学围着他,晚上下夜自习后就是他们的黄金时间了。可惜,后来不知怎么搞的,那台收音机被偷了,弄得大家很不痛快了一阵子。
由性而到爱情,是一种升华,最早是日本电影《望乡》,有日本兵把阿畸婆扔倒榻榻米上的暴力镜头,那是性;后来是《追捕》,真优美大胆直率地爱上了杜丘,那是爱情;更煽情的,是《流浪者》中拉兹与丽达的爱情,穷小子也有美丽的爱情,让每一个同学都对爱情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影片中的主题曲与插曲更是风行一时,成为每个人的最爱。而中国电影《庐山恋》更是为大家上了一堂中国式的爱情课,美丽的庐山风光、张瑜换了一身又一身的美丽衣裙,曾经是多少少女的梦想啊!
来自身边的启蒙还有老汤的代为购药。大家都知道侯马有家中药厂,就在学校对面,最著名的药品是“男宝”。男宝男宝,男人之宝,那时我们都不知道是治什么病的。以至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我的一位同事在说起化妆品时还说:“你们男人不也有专用化妆品嘛,男宝就是啊!”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话说老汤每次回家,都要买好多男宝。同学们都很好奇,问怎么回事?老汤说,他家的一位亲戚结婚好几年了,一直怀不上孩子,点名要买这种药的。后来好长时间,我都以为男宝是治不孕不育的,根本没往壮阳这事儿上想。
因为时代封闭的大环境,因为年龄小,那时同学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谈恋爱的,曾经也出现过一些异动,写情书的、单相思的、拉手的、钻树林的,也有可能有拥抱、亲嘴儿的,但终究是少数,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初中就开始亲热了。现在想来,我们真的是辜负了美好年华的一代人啊!
1981年,我们走出学校,融入了社会的大熔炉中接受五色斑斓的教育。而直到1988年,国家教育委员会、卫生部、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才联合发出在中学开展青春期教育的通知,并计划在全国5000所中学开展青春期的性健康教育。这一正式的性教育比我们非正式的性教育整整晚了十多年,真让人感慨万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