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霏第一次见到小卓,是在她到美国的三个月后。
那时她刚刚结束了一段为期十五年的感情,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那天她捧着一堆的文件从一家咖啡屋走出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HiMiss,You forget to take the umbrella.”
周奕霏转过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温暖的带满笑意的脸,他穿着一条黑色的休闲裤,上身是白色的工作服,显得干净而又精神,她接过男孩递来的伞,用粤语说了一声谢谢,而后意识到这是在美国,于是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男孩很开心的问她是否是香港人:
“没想到还能遇到同乡,我也是香港人,你好,我叫小卓。”说完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周奕霏亦伸出手轻轻的与他握了一下:“你好,周奕霏Eva”
这便是他们俗不可耐的相识,如同被翻拍了很多遍的电影情节一般,至少周奕霏是这么觉得。其实她并没有打算结识什么新朋友,现在的她只想用工作麻痹自己,好让自己不去想远在香港的布国栋和雯雯,可是,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似乎是错误的。
在华龙生的公司工作的这三个月里,周奕霏渐渐发现这家公司并不是表面看过去那般简单,除了公司的日常运作之外,他们似乎还在给人家洗黑钱,当然,这还只是她的推测,她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实它,只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该怎么办……
“嘿,想什么呢,咖啡杯都快被你搅烂了。”一只手在周奕霏面前晃了晃,把她吓了一跳,顺势的把勺子里的咖啡洒在了桌上,她连忙找纸巾想要擦拭
“我来吧”小卓说着拿起干的抹布把桌上的咖啡渍拭干“我觉得你好像有好多心事,上次见你也是心不在焉的。其实你有事不妨说出来,虽然我不一定能够帮到你,但是至少可以多一个朋友可以与你一起承担。”
“我没事。”周奕霏笑了笑,她发现这个叫小卓的男孩身上总散发着一股暖暖的力量。
后来的日子,周奕霏常来这家咖啡屋,渐渐的与小卓也熟络起来。小卓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在曼哈顿音乐学院主修钢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靠自己能力买一台钢琴,所以没课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打工,店主格林夫妇很欣赏小卓的魄力,因此每个月结算工钱的时候,总会给他额外的小费
“再过一个月,我的钱就购买一台还不错的钢琴了,到时就不用天天跑到学校里练习”
“是吗?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听到大钢琴家的演奏呢?”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将成为第一个听众。”小卓开心的笑起来。
第一个听众,看似简单的一句话,然而谁也不知道将来是否有机会将之实现。
日子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过着,小卓依旧每天折返于学校、咖啡屋、公寓三点之间,而周奕霏那边却并不顺利,之前华龙生让她造一份假文件,为的就是方便一笔款项的转账,这到底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华龙生的公司确实有问题,她断然拒绝了华龙生的要求,虽然她也会为了赢官司耍一些手段做一些踩界的事,但是真正触碰到法律底线的事,她是断然不会做的,为此,她跟华龙生大吵了一架,好几天没去公司,把自己闷在住所里想着日后的路该要怎么走。
当周奕霏再次推门而入进入咖啡屋的时候,小卓露出了他这几天以来最灿烂的一个微笑。
“好久没见你来了,我以为你回香港去了呢。”
“因为最近工作上出了点问题,So,自己把自己封闭了几天。”
“怎么样,今天还是照旧吗?”
“嗯!”过了一会儿,小卓端上了一杯黑咖啡和一块草莓蛋糕。
“我没点蛋糕啊?“看着盘子里制作精良的蛋糕,周奕霏有些莫名。
“是格林先生和格林太太请你的。“说完小卓指了指正在揉面粉的格林夫妻,而他们恰好也抬头对上了周奕霏的目光,冲她点头微笑。
“无缘无故的,他们干嘛请我吃蛋糕?”
“因为我跟他们说,你是我女朋友啊!”
“什么?”
“哈哈,开玩笑的,其实今天是他们结婚五十周年的纪念日,所以请所有的客人吃蛋糕,不过说实话,你每次都只点一杯黑咖啡,这样很伤胃的,下次记得多点一块蛋糕”
黑咖啡?如果不是小卓提醒,周奕霏都没发现自己每次都是点黑咖啡,布国栋最喜欢的饮品,她又转头看了看格林夫妻,此时格林先生正用沾满面粉的手捧着格林太太的脸亲吻着,如果当初不是她毅然决然的放弃家庭选择了事业,或许五十年后,她和布国栋也可以重复这样的画面吧,她突然想到了之前和布国栋一次话:
“我在想是不是读大学的时候你经常拉着我的手在图书馆里温习,用光了配额,所以现在连牵手工作都不行”
“其实我们还有配额,只是要等到将来退休后,牵手逛公园时再用。”
看来有些事,是该做个决定了。
辞职并不是一件易事,华龙生听闻后大发雷霆,他想不到这个当初为了跟他来美国打拼事业的女人,居然会提出想要回港。她手头上有很多文件,如果泄露出去,够他华龙生做十年八年的牢了,即便周奕霏表示她不会去告发他,他依旧不放心。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答应你辞职的。”
“我所决定的事,也是没人能够改变的。”周奕霏说完便甩门出去了,留下华龙生对着那扇门沉思着,他以为周奕霏不过是发发脾气罢了,他相信已他的势力,摆平一个周奕霏并不是难题,只是他没想到,她居然玩起了失踪。
那天周奕霏去咖啡屋里找小卓,想要找小卓谈谈,结果却没有看见他,格林夫妇热情的跟她打了招呼,并告知她小卓今天要回学校练琴不会来了,周奕霏突然感到有些失落,虽然她和小卓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却习惯了有小卓在身边关心的感觉,依旧点了一杯黑咖啡,这次却不忘加上一块蛋糕。
“HI卓,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心情练琴,所以就过来了。”
“小卓!”听到小卓的声音,周奕霏回过头喊了一声。
小卓看看了手表调侃道:“这个时间点,你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吧。”
“我辞职了!”
“你不是特地来美国工作的么?怎么会辞职?”
“有些事,我不方便说,我现在特别彷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看出周奕霏不开心,小卓上前牵起她的手:跟我来。说着带着她飞奔出了咖啡屋……
直到踏上开往Bucks County的列车,周奕霏才喘了口气。
小卓笑着说:“你知道我们现在的感觉像什么吗?”
“像什么?”或许是太久没运动了,周奕霏喘着粗气问到。
“像私奔!”
“噗嗤”周奕霏笑了出来,这是她离婚后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了。
列车晃晃开启,窗外的风景一片片的呼啸而过,小卓看着周奕霏被风吹起的头发出了神,斟酌了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到:“Eva,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呃?”周奕霏被小卓突如其来的言语弄到有些不知所措。
“我说,我喜欢你,我希望你可以让我来照顾你。”
周奕霏笑了笑:“小卓,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生日就25了”
“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我已经33了,也就是说,我比你整整大了8岁。”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小卓,你知道吗,我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我还有一个女儿,她今年也已经8岁了。”
小卓从没想过周奕霏曾经结过婚,那她每次发愁,其实都是因为他吧,她曾经的丈夫:
“你还爱他吗?”
周奕霏没有回答,她把头瞥向窗外,爱,好像离她很远,又好像离她很近。
到了BucksCounty,周奕霏才知道小卓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这里真的很美,有别于NewYork的繁华,这里的一切都归于宁静,仿佛是连时间都静止了。
“Eva,三天后就是我25岁生日了,所以给我三天的时间好吗,在这里,我们呆三天,给彼此一个机会。”周奕霏点了点头,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小卓这样的请求,她也希望什么都不想的给自己放个假,给自己的心放个假。
他们找了一家干净的小旅馆住下,然后便带着相机出门享受属于他们两个的三日假期。这里随处都洋溢着浪漫的气息,手挽手坐在水池边喂鱼老夫妻,推着婴儿车采购的年轻母亲,在街灯下拥吻的小情侣……小卓喜欢给周奕霏拍照,他说希望将来看到照片,可以留个念想。
周奕霏笑了:“怎么,是想以后都不见我了么?”
小卓也笑了:“是啊,我好傻,就算回到香港,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啊。”
他们去了薰衣草花田,那一片紫色的花海伴随着薰衣草特有的清香只侵入人心。
“听说,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的奇迹,你相不相信奇迹?”
“我信,你呢?”
“我也信。”
在BucksCounty的第三天,是小卓的生日,那天两人向小旅馆的老板借了一部车子前往附近的山上看日落,小卓说他以前在香港的时候,经常会和一班朋友到飞鹅山看日落,周奕霏想起她上一次看日落,好像是雯雯六岁的时候国栋带她们一起去的,好久,好久了。
“不管世界各地的风景有何不同,日出和日落永远都是一样的。”
“是啊,不同的,只是观赏者的心境。”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车子在半道上熄火了,此时的天已经全黑了,小卓打了电话回去,旅馆老板说他马上找拖车过去,让他们不要着急。投过挡风玻璃,正好可以看见夜幕上挂满着的斑斑星点。
“没想到今天可以看连场。”
“连场?”
“看完日落还可以看星星啊。”
小卓随手开启了车载音响,很意外的,里面在播一首中文歌:
男孩看见野玫瑰
荒野上的红玫瑰
清早盛开真鲜美
急忙跑去近前看
越看越觉欢喜
玫瑰,玫瑰,红玫瑰
荒野上的玫瑰
夜有点凉,歌有点荒,周奕霏轻轻的把头靠在了小卓肩膀上:“小卓,我想回去了。”
“放心吧,过一会儿拖车就会来了。”
“我是说……回香港”
“去找他么?”
“你之前问我还爱不爱他,我现在已经找到答案了。跟你相处的这几天,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我和他在一起15年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才18岁,而他大我8岁,当时他是代表法证部来我们学校开一个讲座的,他的演讲非常专业,获得了满堂喝彩,我甚至有股为了他而改念理科的冲动,后来,我们相爱了,然后结婚,接着孩子出生,一切都规行矩步的来,可是,随着我在对事业的追求越来越多,我和他在价值观上面终于出现了偏差,所以,我们离婚了。”
“就因为价值观不同,你们放弃了15年的感情?”
“是啊,很傻是吧,可是当时我坚持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然而,自从认识了你,认识了格林先生和格林太太之后,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尤其是这三天相处,我好像在你身上找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还没有迷失的自己。所以我决定回去,因为我想我已经学会了怎样融入他的世界,我想给自己一次机会,一个答案。”
沉默……沉默……
“Eva,如果你在15年前遇到现在的我,你会爱上我吗?”
又是一阵沉默
“我会“
小卓笑了,依旧显得那么的温暖,他知道她没有骗他
车上的音乐继续想着,好听的男声依旧再唱:
少年说我摘你回去
荒野上的红玫瑰
玫瑰说我刺痛你
使你永远不忘记
我决不能答应你
玫瑰,玫瑰,红玫瑰
荒野上的玫瑰
回港的那天,周奕霏并没有在机场看见小卓,而是意外的见到了格林太太,原来今天小卓有一场重要的测验,所以不能来送机,他只好托格林太太交给周奕霏一封信。
“谢谢你,格林太太”周奕霏伸手接过那封信。
眼尖的格林太太看到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哦,这枚戒指真漂亮。是卓送的吗?”
“不,这是我和我先生的婚戒,我们已经离婚了,不过我这次回去,就是希望可以跟他复合。”“我的孩子,上帝会保佑你的,希望下次你能和你的先生一起来。”说完格林太太给了周奕霏一个拥抱。
“我会的,格林太太,我要走了,替我向格林先生道声再见。”
“去吧,孩子,祝你好运。”
飞机上,周奕霏打开了小卓的那封信:
Eva:
不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在飞机上还是已经到港了。首先要跟你说声抱歉,因为要考试所以不能去送你机。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是我让你找到了过去的自己,其实你知道吗,这段日子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在之前在学校里也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但是直到遇见你,我才真正找到了恋爱的感觉,那种想要跟对方在一起一辈子的感觉。所以我要谢谢你,虽然我们没有机会再一起生活,但是这段回忆足够我珍藏的了。或许就像你说的吧,老天让我错过你,是为了给机会我遇见更适合的人,我会努力寻找的,你也要加油,希望你和布先生可以幸福,GoodLuck For You。
对了,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第一个听众,稍后我会把我录的小样send给你的。
友:小卓
周奕霏看完信,会心的笑了,她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国栋、雯雯,我回来了。
尾声
一个月 后 美国
小卓的公寓里传来一阵阵的钢琴声,她答应过他的,要做他的第一个聆听者,所以他的手一遍一遍的敲击着琴键,他相信,她能听到。在她回港的这个月里,一开始也有通过MSN与他联系,她告诉他,她看到女儿很开心,她告诉他,她的前夫已经有了新女友,后来,她的头像就再也没闪过了
小卓身后的电脑显示屏里显示着一则香港网站的新闻“长胜律师身中十刀弃尸荒外,凶手疑与多年前凶杀案有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