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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下时间里，对刘家而言已经是异常紧迫了。刘吉仁将大儿子、小儿子、女婿，还有二弟刘吉鸿一起找来，共同商议下一步如何操作？经过分析后，大家决定将房管局档案室查获的“结论”和舅父秦雨农在“文革”以后取得的政治历史审查“结论”并在一起，重新拟写一份产权诉求申请书。这份诉求申请的理由与之前有所不同，针对性强，直接就“出逃国外，性质严重”、“无主房屋”等情节，提出质疑，要求重新甄别；当然，诉求申请不能少了法理支撑。一旦以上结论不能成立，要求返回产权的理由就变得更加充分了。
这次选择的诉求面扩大了许多，重点部门则变成了统战部、县委党办、信访办，还有政协、人大；因为房管局是房产管理部门，也要给它递交一份。这次变更的缘由，当然与老曲从贾主任处得来的信息有关，采用的方法是“找准，投缘，有利跟踪，扩大影响。”另外还要向中央统战部、全国政协、全国人大的相关机构同步发出诉求信，力求取得最髙机关的政策支持和法理支持。应该说，涉及到的层面大体上都已覆盖，能够在阳光下操作的活动似乎做到了顶级，不会有哪些方面还欠缺吧？
小儿子刘清纯向来以反应敏捷见长，他的一席话带给大家一些启示。
“别以为这次递交的诉求申请有了更多说服力，就可以万事大吉了。其实不然。刘姓大家在丰水城只是一个普通人家，无人做大官，无人发大财，唯一的资源只是几个分支家庭，人员多但势不众。现在的社会很现实，比的是权力、财富、社会关系、社会知名度，归结为一句话：比实力，比势力。刘家缺的就是这些东西。如果说丰水城这地方本来就讲政策、讲法规、讲人道，处处规范行政，那就根本用不上歪门邪道了；一旦政府执行政策法规到位，社会行为规范，风气纯朴端正，大家都按规矩办事，老百姓的事情就绝对能解决好，要实现社会和谐、民心安定也不会是难事。而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大家还记得两年前在丰水城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人事腐败案吗？”
“记得，当然记得。”陆亮亮应声回答。
刘吉仁当然也记得几乎是路人皆知的这桩旧事。
早几年，担任建委主任的一名老干部临近离休年龄时，未雨绸缪，想提早为儿子铺设出一条从政路（实际上是升官图）。他绞尽脑汁精心规划出一套权权交易的网络图，设定了时间、人物、交易对接方式等等；规划的精准度惊人，不能说不精不细，其构思不能说不巧不奇，简直可以用“神了”作比喻，几年后的结果也完全验证了这一点，至今让人称为极品。这位老干部在将退未退之前就加快了实施进度。他事先物色上一名具有上升空间的交通局副局长，此人精明能干，政治野心极其旺盛，又是早期从基层选拔上来的一名外地大学生，从表面上看，似乎排除了宗派主义色彩；私底下，两人如此这般地相互做出承诺和安排。在操作上，双方权权交易采用的是交叉式和前置性的连环套路，双方互为制约。首先，由老主任评价其“年轻有为”作铺垫，利用各种场合和机会在上级党政领导面前为这位副局长极尽夸赞，卖力推荐；当副局长升任交通局正局长之后，老主任的儿子则由局长一手提拔，从下属交通运输公司的一般工作人员扶摇直上，升为公司领导干部，经过短暂“适应”后，再从公司副经理提升为正经理，这是交易的第一步。接下来再落实老主任的进一步承诺，要将交易对手早已心仪的建委主任位置，直接向上级推荐给交通局长继任。当新主任的位置刚一落定，第二步交易则紧紧跟上，老主任儿子的官阶由下属公司领导职务迅速提升为交通局副局长。让人惊异的是，这一系列人事交易行为在四年中居然都能逐一落实兑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除此之外，还另有一窝一串的人事安排也顺利成交，想当大官的都当上了大官，还没能当上官的也都安排有“候补”。再往后，双方还有第三步远期规划，那就是要在政府要害职能部门建立起一个新的宗派势力，形成一个超强的政治联盟和关系网络，要全力助推权力新秀们向更髙的权力髙峰攀爬。所幸的是，这种太过露骨的权权交易阴谋被权力圈内外和民间有识之士识破，大家纷纷举报这种社会丑恶，形成了强大的舆论压力；经过上级有关部门插手调查，广泛收集和核实证据后，终于揭穿了这起权力舞台上的“闹剧”、“谐剧”，当事人最终相继落马，受到了应有的处理。想不到在一个区区丰水小城里，居然能活灵活现演绎出一幕现代版的“官场现形记”，奇妙之处，着实让小城的老百姓长了见识。
刘清纯的讲述并未完结，他接着又谈看法。
“从近几年前前后后发生的一系列问题去管中窥豹，足以见证丰水小城的政治环境和社会风气是不正常的，是很差的。普通老百姓在这是要维护自己的基本权益是不容乐观的，‘老百姓办事难’成了普遍现象。外地流行的‘有困难找警察’、‘解决问题找政府’，在这里行不通。群众有怨气有情绪司空见惯；政府的公信力，群众的凝聚力，在这里都存在问题；这是一级政府的社会管理明显病态的社会小环境，这就是丰水县的现实。根据我们刘姓大家庭的具体情况，根据当地实际，我们不妨‘以乱对乱’和‘以正对乱’并用，多在人情关系方面下功夫，在自身维权方面增加强度，以联合诉求的形式扩大力量……”
刘吉仁不得不承认现实，在很大程度上他赞成小儿子的看法。他有了一种预感，如今的年轻人思维能力和判断能力在明显上升，自己在很多方面有了追不上的感觉，他到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老了！”
陆亮亮提出来另一种观点也颇有新意，他不想在家人面前甘居人后。
“我认为，我们目前做相关人物的人情工作肯定没有到位，这确实是一个关键环节。按照如今的社会风气（可以视为一种文化现象），可以说，做‘人情支持’的效果反而大于做政策支持的效果，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而‘人情’工作的做法又特别讲究，有阳光的和灰色的区分，就看你如何去做？依靠同学关系、战友关系、亲戚关系、上下级关系、同乡关系、或者朋友的朋友关系，说得诙谐一点，还可以包括男女关系（情人），反正能扯得上的关系做足‘人情牌’（以利益交换为基点），往往就把事情办成了。这种方式很通行。在当今社会里，它还够得上阳光的；而这种方式要有一定的财力做支撑，要花大把大把钱，我们这方面正好无实力，有缺陷。至于那种巨额的行贿受贿，合谋瓜分国有资产，暗箱操作违法违规等重大贪腐案件，它哪一件没有‘人情牌’的外壳，所有的手段都是‘先把人搞定’﹙即最大的难度﹚，然后再搞定其它方面；为了达到目的，人们不惜采用任何手段：‘设陷下套、拉人下水’，‘温情攻关、色情贿赂’，‘杀人灭口、金蝉脱壳’，有的甚至动用社会黑恶势力。这些方式无所不用其极，全都充满了卑劣和血腥，甚至已成血色一片。社会上使用这种方式的还少了吗？现实中，有不少人只为成就小事就敢于走极端；相反的，社会上也有按规矩办事反而办不成事的许多例子，可见有时候完全依靠阳光手段来解决问题显得多么苍白无力，不能不说这是社会的一种悲哀！我们现在面对的操作能依靠哪一种？我们又具备何种实力？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陆亮亮的连续三问让大家一时无语。
如今的丰水小城社会风气严重不纯，使大家对区区房屋产权的诉求信心受到不小打击；一时的情绪竟引来在座人的一阵阵唉声叹气。最可怜的是，居然这时无人能拿得出有效对策。假设让刘姓家人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也去仿效那些极端做法，恐怕没人敢做？即使“给你一百个胆子”也不行。面临无计可施的窘况，大家左不是，右也不是。
参加今天议事的应当有刘吉仁的二弟刘吉鸿，他今天迟到了，还没来。现在他已是刘家一系列操作中不可或缺的重量级人物。正当议事处于僵死状态时，“说曹操，曹操到。”他来了。
刘吉仁把大家流露出来的情绪告诉给了晚到的二弟听。
刘吉鸿并非是特意来给大家鼓劲打气的，他并不知道大家在之前出现了焦虑。他略为思索了一会儿。他认为大家的一切顾虑主要受现实情况的影响。而今面临的难度确实比较大，这是一般人难以逾越的情绪障碍。要想改变现实状况，必须要有突破口，他想到了“千竹山庄”，想到了“崔佑升副县长”，这难道不是一剂“强心针”吗？他不动声色，决定以具有典型意义的“突破口”来牵动大家的情绪，来点燃一种希望。
上几次到大哥家，未让大哥知道有关千竹山庄发现崔副县长隐私的事情，那是因为保密的需要，当时这样考虑是必要的。他决意选择这时候讲给大家听。他觉得现在讲的时机已经成熟，一是正好大家情绪有波动，可以用来“提神”；二是与老曲已商量好，准备近期开始动作，恰好需要参与配合的人全在这里，现在已到该讲的时候了；还可以借此把操作层面上的具体配合也一起讲。
刘吉鸿这段期间重点操作的事就是收集“隐私”的全部内容。他在千竹山庄“卧底”了近一个礼拜，通过联络感情、提升友情，并花费必要的费用买通了最初提供信息的那位服务员小秦。他让小秦将崔副县长多次上山幽会的准确时间、环境背景、房舍位置、房号床号、夜宿次数等等统统详细记录下来，写成书面材料，并要求他签上名。当然，刘吉鸿也满足了小秦的要求，承诺不到绝对有把握扳倒崔副县长的情况下，绝不把检举材料随意抛出去。同时吩咐小秦要留意其他服务员的反应，凡是对这桩“隐私”有反感的，多做工作，设法有更多人出来作证，从证据链的角度讲，让证据更加充分。
经初步了解，千竹山庄新来的女老板姓孟名姝丽，今年二十四岁，来自崔副县长老家县城。双方认识是基于去年春节期间，崔副县长告假回乡看望父辈亲友，同一帮朋友聚会在“川味居”饭庄，吃饭时，他与收银员小孟偶遇，一眼相中，过目难忘，勾起了他的倾慕。就为这一瞥，以至几天下来让崔佑升牵情挂怀，寢食难安，尝够了相思之苦。在一番情与理的痛苦挣扎之后，崔佑升还是难断情思，他认为与小孟相识是神仙赐予，是天公作合，绝不放弃这来之不易的艳遇巧识，断然决定要向小孟主动示爱。在之后的短暂期间里，崔佑升一改往日髙傲奇伟的姿态，假借各种名义与女方频繁接触，亲近她，讨好她，热情礼待，关怀备至，极尽殷勤讨好之能事；他还不失时机地有意显耀身份，表示愿意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为她提供一切帮助。这些亲近和允诺表面上是豪爽侠义的表现，是一种友情，背后的实际动机却暗藏诱惑和不轨，当然也包含有几分“真意”。经过几番功夫下来，崔佑升终于博得小孟的好感和认可，年龄之间的差异也未能成为双方障碍，很快地，双方进入“花开半目看，酒醺只为伊”的状态，谁也离不开谁了。
一经点燃的情火一发不可收。分别仅仅半年，双方竟引发出一刻不能分的思念，两情相悦，情丝缠绕，让两人饱受煎熬。在情与欲的催化下，崔佑升毅然决然催促小孟赶快辞掉工作，要她悄然进入丰水县城；然后用自己的钱为其在千竹山庄入股，让她当上山庄的小半个老板。一切均按计划落到了实处。从那以后，千竹山庄成了崔副县长随时可以夜游私奔的去处，成了他欲狂心动的“金屋”；乘夜能销魂，侧室又新欢，崔佑升过上了“神仙”生活。而崔副县长的结发夫妻杨悦则闷在丰水县城第一中学从事教务工作，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介绍完崔副县长的深度隐私后，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大感意外。刘吉仁的大儿子刘清凌一直瞪大眼珠迟迟不肯往回收，好一副难解其惑的神情。唯有此时的刘清纯和陆亮亮于意外之中生出几分快意，“这不是机会来了么！”
刘吉仁以一种复杂的心情同意了老曲和二弟策划的一切。对崔副县长的道德越轨，他有看法，也很反感，认为这是咎由自取。崔副县长对刘家私房诉求的强力阻扰并不能代表公平和正义，这是肯定的；它本身就包含有官僚主义和强权政治的色彩。对这种压制，刘吉仁当然怨恨。如今他的感觉又有了新意：一个连自身都不洁（自己屁股都擦不干净）的人，有何资格坐在髙位上唱髙调，耍官腔，这种人不配拥有权力，让人恶心，应该下台。
当长辈的刘吉鸿对三位年轻人提出了具体安排。有年轻人加入，他心里的踏实感比以前增强了许多。
“亮亮负责对崔副县长私生活方面去搜集更多情况，包括过去有没有在其它地区任职时的隐私？这种人搞不好有一贯偏好，不一定是初犯。有必要时到他老家去打听打听，反正离得不远。社会上历来对寻花问柳者、风流滥情的事情大都特别留意，人们喜欢讲，传得快，包不住，容易打听到。”
“清纯则对崔副县长在当地官场中的行为实施跟踪，了解此人主管的行业和部门发生过哪些重大失误？哪些应该归于主管领导的责任？这方面可以找一找老曲叔叔，让他给你一些指点。”
“清凌搞教育的，社会圈子相对窄一些，不要你去搜集什么情况，只要多协助你父亲整理资料就行；陪同一道跑跑相关部门，多催问结果；同时多留意拆房现场的进度，了解和收集发没发生侵权行为？注意归纳整理，以备今后有用。”
“最后还有一事要注意，请大家随时做好准备，包括心理准备；即到时可能要一起上千竹山庄对崔副县长来一个突袭，拿他人赃俱获一锅端。这样做的最大作用在于连根扳倒，一锤子定音。”
刘家的安排似乎有些无奈，他们的选择是否偏激？这些只能让后来者们去点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