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创作课上看的是《伟忠妈妈的眷村》这部影片。是不是纪录片不好说,但是影片有重量。这就够了。
你看,一个眷村50年了,在一夜之间建起来又要在一夜之间拆除。眷村里的人来自中国各个省份,50年过去,大家都成了台湾人。不会说闽南语而已,但是对台湾嘉义这个不大的地方也还是熟悉的,就是故 乡了吧。毕竟五十多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你熟悉一个地方,甚至产生厌倦。民国38年的时候大家还是风华正茂,现在老得认不出来了。老人(人称女匪干的女大大,我喜欢她男音的京腔和北京乡下人的粗野)说,过去从大陆过来的人有三分之二已经走了。说完嘿然一笑,笑起来满脸的皱纹。
看完影片,整体的感觉是沧桑阅尽。我还年轻,并不真正懂得沧桑的含义。我也没离家很远,就算现在读大学也还是在家附近。有时候想起高中的时候,那股亟欲离家千里,纵横天下的意气,我总不禁要会心微笑。那时候还小么,总是心想着远方,有着还没有见识的人和事物。我惯常这样安慰自己。现在我也还不大,但是心里生出了这样自我妥协的想法。没有办法。话说建国二村的老人们在民国38年的时候还很年轻。男的是兵哥哥,女的是二八少女,朱唇豆蔻的,像一片旺盛的丛林。而且——说来好玩,那时大家大多是“私奔”过来台湾的,没有明媒正娶,名不正也言不顺。这么说来还是很有传奇色彩的。每一个妈妈和伯伯都有一段琼瑶似的爱情故事。并且逢着动乱撤退的时代大背景,一出好故事的各个要素都具备了。只盼有人能写出这些故事,那一定是很精彩的篇章。每一个女大大男大大。每一个吴妈妈吴伯伯。还有霍妈妈,蒲妈妈;等等。诸如此类的人此类的故事。但是大家都老了,老掉牙了。民国38年的房子,如今也不行了,只剩下风雨飘摇,只有当大马路的份儿了。所以我想说的不是一个人或者很多人的浪漫故事。灰姑娘和王子在一起以后不会只有浪漫。就像眷村里的妈妈和伯伯,50年的时间里留下了老掉牙和苦日子。我也不是说这样的日子不好。不然大家不会这么舍不得即将拆掉的眷村。苦日子里应该有让人眷念的闪光的什么东西。比如岁月。
2008年11月20号这天,我在嘉庚五304看王伟忠拍的《伟忠妈妈的眷村》。很动感情地看这部分的影片。时代离乱,把人从大陆的这一端抛向另外一端,是常有且正常的事情。命运流转,所怪者为时代也。
影片中有一个说法很有意思。王伟忠说民国38年的大撤退是一次民族的大迁徙。仔细想想,这样的说法很有道理,并且也新奇。因为很多人并不往这方面想,比如我。当权者相争,失败的一方带着一批的人退往海岛,历史上并不乏其例。国民党首批撤去的军队及其眷属估摸是78万,还不算后来撤去的第二批第三批等等,还不算后来西南战事中相继被打散的100万国民党士兵。(最后这些士兵的遭遇或许是败军中遭遇最悲惨的一批,或困死西南大山或被当地少数民族打死俘获或流落缅甸泰国成毒枭成雇佣军,不一而足。这些失去了国家的军队,后来连家乡也失去了。)很多人最初听了党政宣传机器的鼓吹,以为只三两年就可以回到大陆,回到故乡。哪知一去50年,鬓毛衰白。假若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命运,不知还有几多人选择离开几多人选择留下来。然而生活的苦辛是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常有的。在台湾是受外省人歧视族群冲突,在大陆是反右是大跃进是十年文革。所以古人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话说得深痛,并且是过来人老练的语气。民国38年以后的50年,眷村逐渐衰败,军人和眷属们逐渐老去、死亡。这都是自然的规律。谁都不会在自然规律面前发一点牢骚,大家安之若命。你说,要不然,50年的时间怎么熬过来,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这里不谈政治。不是因为有忌讳,只是因为在这里政治解释不了岁月的事情。
我很钦佩王伟忠,还有一点是因为他爱着他的家乡,并且拿出行动。影片拍成,建国二村就不朽了。看过影片的人都晓得台湾嘉义有一个空军眷村叫建国二村。村里住着一批民国38年从大陆各个省份撤来的军人和眷属。然后50年的时间里很多人死去,更多的人衰老,让眷村在台湾的台风天里破败。而且眷村走出了第一代人生下的第二代,有很争气出国工作的,有一如既往不愿离开眷村的。林林种种的人,不一而足的情况,但第二代人是第一代人的全部财产,无可争议。眷村很多,而建国二村只有一个。我也在内心纠结着一份故乡的感情。关于我的东吴村,一切的历史只在老人的口头传递下来。然而你知道,听者寥寥无几。年轻人大体上不愿意听老人的絮叨:关于白旗陈的迁徙啊关于大坑祖啊,诸如此类。我在村外的田野间看墓碑上的刻字,发现原来东吴村有好几种写法,东吴村早先时候也不仅仅只有陈姓一族。我还遗憾着为什么没有家谱,没有陈姓祠堂。在某些时候我追问自己从哪里来,并且深深地认为没有根的群体或者是个体,终究是可哀的。然而我所在意的这些究竟有没有意义呢?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清楚自己的动机,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待罢了。
关于这部影片,拉拉杂杂的就说了这么多。也不是影片的鉴赏,更没有从影片艺术的角度谈点装模作样的什么。我很随性写下来的,至少是我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