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捻须在房中来回踱步道:“不过,我看皇上八成会同意澹台镜明出征。毕竟我朝刚失了建业,士气大减,皇上目前极其需要胜战来鼓舞军心。只是为何出兵之事,不由兵部尚书提请上奏,而是将军直接向皇上请命,令人费解。”
周山民回答说:“父亲有所不知。兵部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内部分为力主战事和休养生息两种不同政见的派别。尚书杨允主战,澹台镜明则属于息战一方,两派时常在皇上跟前辩论不休。想我大周天下初定,百废待兴,皇上下令削减赋税以事生产,自上而下杜绝铺张浪费,连军费开支亦减少两成。这两年来初有成效,只是未想朱祁玉这一反,倒让杨允在朝庭里占了上风,得了重用。澹台镜明或许是想力扳局面,不被主战派压制,这才绕开尚书杨允单独向皇上请命。”
周健对这番话颇感吃惊:“竟有这等事,皇上知道兵部不合么?”
周山民点点头:“皇上将是否出兵留待早朝商讨,或是想借此机会缓和两派矛盾也未为可知。”
周健认同此话:“你明日早朝,替为父上奏,如皇上需要,为父愿再效犬马之劳。”
周山民却推辞道:“爹爹心意,皇上定然省得。只是爹爹日间不在,孩儿收到信报,岳父抱恙在身,翠凤忧心不已,孩儿决定带她前去山西探视,明日一早出发。”
周健沉下脸:“胡闹。翠凤有孕,如何远行?”
周山民无奈道:“翠凤自幼与岳父相依为命,孝心一片,非要亲自前去侍候,孩儿已经应允了,且请了大夫随行。告假之事,孩儿亦修书一封,欲明日上朝前禀明,皇上仁孝,必会准奏。”
石英为大周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功勋卓越,只是战争经年,一身伤病,张丹枫恩准其告老还乡,在家独享晚年。奈何石英不惯北方气候,宁愿独居山西,也不肯长住京城。
周健想了想,同意道:“既已如此,你和翠凤去探望罢了。到底相隔千里,往来不便,你们还是把他接来京城。左右我亦闲人一个,正好与他为伴。”
周山民赶在早朝前去了皇宫,张丹枫并未接见,只遣了公公福顺传旨:准予告假。
澹台镜明是否出征建业的疑问,周山民是在路途中得知的。
澹台灭明派来的帮手名叫李诺,自称相府下一小小参军,为人十分客气低调,只是跨下那匹黑马神骏异常。周山民询问之事,但凡所知,无一不告:“相爷下朝后才令在下赶来协助二位将军,朝堂之事相爷也对在下有说一二,皇上恩准了镜明将军的出征请求,又钦点杨尚书长子杨易为监军,率五万大军讨伐逆贼,明日午后起程开拔。”
周山民一路思索,仍未想明白张丹枫为何要绕个大圈,在朝上宣布澹台镜明征讨之事。周山民又不想因此扰了石翠凤,干脆将疑问搁在肚里,不再庸人自扰。
周山民准备十分充足,毕竟有孕妇同行,不得不稍稍放慢行程,但也足足行了半月有余,方到得建业,澹台镜明后发先至,早已赶在他们之前到达,选在城下三十里外扎营,且与守城大将交战了好几轮,明军损失惨重,节节败退,却又不肯弃城投降,便索性退入城中闭门不出。大周将士每日叫阵讨战,皆只能见到高高挂起的免战牌。
奈何城门不开,城外所有人全不得而入,周山民一行商量,决定先不与大军汇合,以免走漏消息。既不愿露了行踪,便暂由李诺混入大周军营,从旁打探城中状况,而周石二人则易容成一对外出返乡的员外夫妇,随一众等待入城的百姓混在一起,静待李诺消息。
李诺将马交由周山民代管,自己乔装成伤兵,头上缠绕了层层布条,遮住大半张脸,混入澹台镜明的军队中。几番攻城交战,难免有部分战士伤亡,李诺对大周军队的运作本就熟悉,这一披头散发的伤兵打扮自然无人识破,打探起消息来更是得心应手。
李诺识得中军大帐,瞅准无人,悄悄靠了前去,伏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只听内里响起一个不满的男人嗓音:“澹台将军战得这几日,明明胜出,为何不乘胜追击,将建业一举拿下?”
澹台镜明似是不快地回答道:“杨监军,建业守将虽闭门不出,但也无法据以判断否有诈,而我军粮草又尚未跟上,末将若乘胜追击,只要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诚如皇上所言,既是没把握之战,能免则免,以待援军,无需再白白牺牲我大周将士的性命。”
杨易言语间也有了怒意:“将军讽刺杨易不懂兵法?”
澹台镜明“哼”了一声,也不作答。
杨易高调说道:“皇上既派我为监军,杨易怎能眼看战机白白流逝?难道贪生怕死,失了大好的进攻良机,就对得起皇上了么?!”
澹台镜明正欲反驳,忽闻硝烟之气漫入账中,嚣杀之声也由远而近地响起,外面探子急来禀报:“报!将军,有人偷袭我军,业已杀入近前。”
澹台镜明定了定神,问道:“巴图左将军和罗超右将军何在?”
探子回复:“反贼偷袭,来势汹汹,二位将军正被缠斗,其他将军们或受伤或……或阵亡。”
杨易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澹台镜明怒不可遏:“可知反贼领头的是谁?是云澄亲自出马,还是云重云蕾?”
探子回道:“都不是,领头的是张风府。”
李诺暗暗吃了一惊,一抬头,却见大帐撩开,澹台镜明一身铠甲手持一杆方天画戟,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牵马来!”澹台镜明瞥了李诺一眼,大声吩咐,只道是负伤躲懒的小兵。
李诺灵机一动,垂了头,赶紧把系在木桩上的枣红马牵过来。
澹台镜明前脚翻身上马,杨易后脚跟出大帐,在后面叫道:“澹台将军,请留步,待杨某与将军同行……”
澹台镜明回眸一望,冷笑一声,两腿一夹马肚,丢下一脸惊恐的杨易,飞驰而去。
澹台镜明从堂兄那里听说过张风府此人,前明御林军统领,功夫深不可测,此去可见是场硬战。
远远便瞧见一员手持双锤的威武大将,腰间悬了一口缅刀,于马上左锤右捣,异常厉害。眼看又一员大将倒下,澹台镜明顾不上多想,立刻打马上前。
两兵相接,澹台镜明虎口发麻,手中画戟几欲脱手。几次与明军交战,澹台镜明在兵器上使的都 是巧劲,且以计谋取胜。偏巧张风府的功夫如其本人性情一般,刚硬浑厚,不掺半点虚假,澹台镜明大军遭遇突袭,人手调派不及,一时间除了硬碰硬外,更无计可施。
张风府并不识得澹台镜明,纵是相识,两军对垒间也必毫不留情。用尽全力拼了几个回合,澹台镜明只怕难以再支撑下去,忽听一声娇咤:“张大哥稍事休息,且待小妹拿下这名敌将。”
张风府退开,一张令人难以置信的容颜出现在澹台镜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