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所说的“西瓜酱”的学名应为“西瓜豆豉”,我们家乡叫做“xi guadoushen”,当属本地口音的误读。它是用西瓜皮、发酵后的黄豆、长了白毛的馒头以及食盐、大料等佐料按比例配置以后,经一定时间的腌制而成的一种富有家乡味道 的咸菜。
我小时候,家里南房屋的西北角常常放着两个紫色的彩釉瓷罐,瓷罐的底和口也就碗口大小,但它的肚子很大,远远看去好像一个静止不动的皮球,它实际上要比皮球大好多。口上盖着瓷碗,碗口与罐体接触的部位用泥糊抹着——那里面盛着西瓜酱。
两个罐子一个是母亲的一个是奶奶的,奶奶做酱的手艺要比母亲高出许多。因此,每到吃饭的时候,我端起碗就往奶奶屋里跑,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西瓜酱也,也因此特别留意奶奶做酱的整个过程。
夏天三伏时节,正是西瓜上市的旺季。这个时节也是做西瓜酱的好时机,早了气温不够,西瓜的火候不到;晚了气温降低,做出来的瓜酱硬心且入口味道欠佳。这正如种庄稼一样,只有把握好时令,才好获得丰产。
在天气还不太热的时候,奶奶蒸了一锅馒头,又煮了不少的黄豆。让我大惑不解的是,这些令人眼馋的美食并不用来果腹,而是放起来特意让它们发馊长白毛。奶奶一向勤俭,决不会无辜浪费,但把好好的一锅白馍弃之不顾,我百思不得其解。也曾问其何故,奶奶像寿镜吾老先生不愿回答鲁迅“怪哉”为何物一样,只是笼统地告诉我:“做西瓜酱用的。”
天气正热的时候,爷爷买回来几个大而且皮厚的西瓜。我以解馋的心态看着爷爷将西瓜的外皮一刀一刀地削掉,切开以后将瓜瓤弄到盆里,又把我们平时都随时扔掉的瓜皮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另一个用新抹布擦干净的盆里。我边大快朵颐边观察两位老人的举动,他们的举动都有令我不解之处,这更引起了我的好奇,以至于那么甜的瓜瓤也没有滋味了。
爷爷将那个彩釉瓷罐用干净的抹布擦了又擦,奶奶将已经长毛晒干的馒头轧成细末,准备好了业已晒干的毛豆,还有食盐、姜片和大料等。接下来就见他们用秤秤那些切好的西瓜皮和食盐,往瓷罐里放一层瓜皮,再放一层馒头沫和毛豆,还不时的放进去姜片大料,这样一层一层地一直装满瓷罐。第二天,打开盖见内容少了许多,就又加进去一些瓜皮、馒头末和毛豆。至此,爷爷就盖上了那个瓷碗,用泥糊好缝隙,将瓷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南房屋西北角的那个位置上。
从此,那个彩釉瓷罐就好像装进去了好多秘密,我天天盼望着解开谜底的那一天。一时间,生活也好像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从而变得有意义起来了。
大概是一个月以后的一天,饭桌上多了一小碗暗黄色的东西,细看有黄豆,有瓜块,还有大料瓣和姜片。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神秘的西瓜酱吗。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儿,尝尝。”
夹一小块入口,满嘴生香,我品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咸咸的,甜甜的,香香的,是瓜、豆、馒头还有姜和茴香有机融合的特殊的味道。吃过以后,这种滋味就渗透到你的灵魂深处去了——人生漫漫,今后不管你多大年纪,走到哪里,只要吃到西瓜酱,那少年少有的美好记忆,便一下子来到眼前。
庆幸的是,老伴继承了老人的手艺,每年夏天,也做一罐西瓜酱,并且,将它作为一种记忆分给与我一起长大又同住一城的老乡和亲戚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