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军事制度比较复杂,具有代表性的则是秦汉公民兵制(义务兵制)、隋唐府兵制(职业兵制)、明朝卫兵制(世袭兵制)这些制度,我比较赞同钱穆先生的观点,那就是唐朝“府兵制”最具有战斗力,但也最容易无限扩张后的大将专权。宋朝养兵百万战斗力远不如隋唐,其实就是唐季藩镇割据矫枉过正的败笔。
秦汉公民兵制,源于战国时期大规模兼并战争,“战国七雄”之间连年混战,甚至需要出动倾国之兵进行主力决战,例如秦赵长平之战、秦楚鄢郢之战,这就需要动员全国青壮年甚至老弱齐上阵。这种百万之众的军事规模,欧洲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才实现,美国则是在南北战争时期出现,这种“全民皆兵”战略,就是后来鲁登道夫“总体战”的雏形。秦汉公民兵制能够保证动员大量的兵员进行持久消耗作战,通过数量优势消灭对手。不过,当秦汉军团遇上匈奴骑兵时,公民兵制支持的步兵集团难以深入蒙古大漠远距离机动作战,就只能采取蒙恬的“拒关坚守”防御战略或者霍去病“精骑突击”重点进攻战略。秦汉公民兵制有利于兼并战争而不利于远距离作战的弱点,在秦汉军团与匈奴骑兵对抗中暴露无遗。于是善于学习的秦汉军团,就采取精选士卒千里奔袭战术,这才有卫青、霍去病以及后来窦固、窦宪的塞外神勇。
隋唐府兵制,源于南北朝时期宇文泰的中原征战,既然西魏人口数量不及东魏,那么宇文泰就只能通过“质量优势”抵消高欢的“数量优势”。如果说中国的“质量建军”源于战国时期吴起开创的魏国“武卒”,那么真正的集大成者则是宇文泰定型的府兵制度。西魏宇文泰的府兵制,被北周、隋朝、唐朝所继承,并在唐朝得以发扬光大。府兵制其实就是古罗马军团制的中国版,政府将田地分配给“府兵”,府兵平时耕种战时自备兵器作战,这种以自耕农为基础的军事力量,不同于秦汉平民甚至贫民为基础的公民兵制,他们本身就是“富农”甚至是“地主”,从而比起“贫下中农”更能接受先进军事理念,这就是秦汉几乎是倾国之兵才敢于深入蒙古大漠,而隋唐10万大军足以横行塞外的重要原因。当然,这种自耕农为基础的府兵制,兴起于战争也衰败于战争,那就是长期的对外战争导致自耕农无暇耕种田地从而破产,“府兵制”逐渐被“募兵制”所取代,而“募兵制”本就是“兵为将有”军阀制度滋生的温床。唐朝的安禄山、史思明其实就是古罗马凯撒、庞培的再版,不过唐朝最终平定了将军叛乱,而古罗马的将军则推翻了共和国建立起帝国。
公民兵制固然可以动员庞大的军事力量从事大规模战争,但是对付周边少数民族骑兵集团就无能为力。府兵制可以通过少数精锐部队执行短期军事征战任务,但是一旦长期作战就有可能导致自耕农破产破坏府兵制基础。宋朝矫枉过正严重抑制军事力量甚至重文轻武,导致军事量的极端脆弱,先后被辽朝、金朝、元朝甚至西夏击败。明朝干脆将公民兵制与府兵制相结合,这就是卫兵制。明朝不是向全民征兵,也不是培养自耕农组建精锐兵团,而是专门将一部分人口划归卫所成为“世袭士兵”。如果说明朝早期卫所的土地可以保证卫所的士兵处于中农甚至富农水平,那么随着土地兼并的发展,普通卫所士兵逐渐沦为贫农,卫所将领成为军事地主,军队战斗力锐减。于是,无论是面对蒙古骑兵还是满洲旗兵甚至海盗倭寇,明王朝空有百万大军却无能为力,上百万亦兵亦农的卫所军队完全沦为农民,戚继光不得不在浙江义乌等地招募矿工组建“戚家军”抗击倭寇与蒙古骑兵。明朝末年“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战”,不是满清旗兵比历代游牧民族军队更强大,而是明朝卫所军队已经脆弱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堂堂中国,仅仅以自耕农为基础的关宁铁骑可以与满清旗兵对抗。明末农民起义严格意义上是流民起义,--明朝卫所军队基本失去战斗力,能够与流民军队对抗的几乎只剩下关宁铁骑与洪承畴、秦良玉、孙传庭、卢象升等人募集的“洪兵”、“白杆兵”、“秦兵”、“卢象升”。
今天的“义务兵役制”其实就是秦汉时期的“公民兵制”,长期进行大规模战争当然有其优点,但是应对中小规模战争就有些力不从心,远不如隋唐时期的“府兵制”。隋唐时期的“府兵制”,针对短期内战争有着不可替代的巨大优势,这也是唐朝、古罗马对外征战连续获胜的重要原因,“质量建军”可以轻松应对短期战争。不过,战争一旦旷日持久,军事质量就会被军事数量所抵消,那么就只能走向崩溃。明朝“卫兵制”其实就是“半军半农”的复合体,土地兼并足以摧毁“卫兵制”基础。在这里面,最强大同时也最危险的就是“募兵制”也就是今天的“职业军队”,政府可以“花钱”招募精壮力量逐渐精锐军队,但是一旦控制不好就会使这些募集的军队变成军事将领的“私人武装”从而威胁文官政府。
在可预见的将来,大国生死相搏的大规模战争已经不复存在,高昂的战争成本使军事大国将战争矛头指向二三流军事国家,大国之间更多是非战争的博弈。应对大规模战争的“秦汉模式”已经失去了意义,取而代之的应该是“隋唐模式”甚至是“募兵制”。隋唐模式的基础是“自耕农”,这在冷兵器时代当然可行,而在热兵器时代显然不及“募兵制”。政府通过高额薪酬招募受过良好教育的精壮青年组成一支严格训练的职业军队,这支军队组建的唯一目的就是“打赢现代化战争”,因此他们平时唯一的任务就是军事训练,战时唯一的任务就是消灭对手,这样一支“职业杀手”十几年如一日的精心打磨,其战斗力当然不是仅仅服役两三年的“业余杀手”可以媲美。
中国不需要230万征兵制为基础的“业余杀手”,而只需要最多130万募兵制为基础的“职业杀手”,只要采取措施防止“军阀政治”,那么这支军队就足以承担起现代国防任务。军阀政治的敌人就是“文官政府”与“国民教育”,那么一方面对全民进行民族教育与法治教育,另一方面保证文官政府对军队的有效领导,那么也就消灭了军阀赖以存在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