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私人的神话,神话是大众的梦。(约瑟夫·坎贝尔)
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约翰福音》第6章第54节)
“你吃吃凤梨,嚼嚼松鸡……”晨昏交替,夏意愈浓,消费大众慵懒而安逸,渐次消费着一个个色彩斑斓的神话。
2012年孟夏5月下旬,美国迈阿密,那片风情万种的浪漫海滩。一年一度的“城市海滩周嘻哈节”隆重开幕,准备给半年多的旅游旺季来一个完美的休止。每年6月起,大自然的天平会转向自己,著名的加勒比海飓风,没准何时就会呼啸而至,海浪经常高达3米以上,甚至淹没那些线条性感的现代化堤道,令人不堪面对,只好优雅地回避,给我们自己留一个可资嫣然回首的面子。
2012年5月30日,中国网民唯梨,往自己的博客“网罗美国”发文《在迈阿密著名的海滩上,来个浪漫约会》。这个意在邀约的标题,初看起来,显示作者是何等不谙事理:在一个已然错误的时间,传播一个已然错误的神话。是不了解迈阿密飓风的规律?还是情不自禁 泄露了“选择性遗忘”的秘密?
不过这不重要。
季节的错误不重要,只要人性精准就行。
今天看来,唯梨精准评价了著名的麦克阿瑟堤道——那条“最具性感的堤道”——这很重要。文风爽快的作者,没忘与网民分享穿越迈阿密堤道的体验,“……经典式的迈阿密体验。海湾灯光闪烁……像一块海绿色的魔毯延伸出去……”
“堤道之爱”——这是作者为此提炼的小标题,为烘托这一迷人主题,博客上自动播放着“战前女神”的格莱美金曲Need You Now(《现在就要你》):
“身不由己,现在就要你……无法想象没有你……我已微酣,现在就要你……”
接下来是徐怀珏的《分飞》:
“……傻傻地看着你……才发现爱情竟是一场残酷的游戏……”
2012年5月26日,下午1点55分,一个昏昏欲睡的时辰。31岁的美国公民鲁迪•尤金,正以一种“最具性感”的方式,赤身裸体,沿麦克阿瑟堤道的人行辅道独自行走,踩着自己同样赤裸的影子。突然,他发现了素昧平生的流浪者罗纳德•普普,正傍着辅道砌栏小憩。鲁迪·尤金随意看了一眼普普的脸,即刻身不由己,上前凝视,达2分钟之久。他一定从普普脸上看到了什么异样的事情。
自1970年始,普普已然流浪了42年。长年户外露宿,经常仰望星空,他的眼神竟若有些深邃,脸上也仿佛着自由的风味。可在这42年里,人类社会悄然“物化”——他人不再与我“如一”,相互效力有如一呼一吸,相反,他人沦为“他物”,成为抢占、掠夺、控制和榨取的对象,无异于油田、煤井、矿山、森林、水源、风景、文化……由此导致一场“不二”的双向灾难,祸及社会关系的内外两面:社会越是向外异化,抢占、掠夺、控制和榨取大自然,就越是从内物化,社会关系沦为资源。两者进而恶性循环,最终酿成“物化时代”,一片貌似浩瀚的干涸江湖。
这是异化的极致,意味着完美的暴行,暗示历史和人性的终结:干涸江湖是死亡的隐喻,反过来进一步放大死之恐惧,死之恐惧转而激发更强烈的生之欲望……如此恶性循环,最终形成惨痛的“溺难者现象学”:当事人争先恐后于物化的江湖,彼此纠缠,宛如“相濡以沫”爱得死去活来,其实是你死我活不择手段,最终交织成“欲望/恐惧”的不二情结。
情结,不过是关系的凝缩。
情结展开,呈现关系的总和。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诚如马克思所言,作为关系总和的情结,正是当下吾人之本质。
吾人当下此一本质,体现于吾人之“脸”,使之异化为“面子”,一如恐惧异化了需要,使之膨胀为欲望。
如此受害者,不仅个体,亦然整体,终至众生如一。
人类社会日益沦陷功利主义之心智(mind),人心(heart)刻刻远离,有如大爆炸之宇宙。
社会关系正从深处解体,“面子”却愈来愈甚嚣尘上,最终敷衍成一个大而无当的物化符号——
2012年5月18日,大名鼎鼎的“面子网”(facebook)梦想成真,在美国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隆重上市!
“面子网”上市那天,气氛何等热烈,有意无意之间,掩盖了一声低沉的咆哮,正好来自“面子网”论坛,那是一条可怕的留言:
“要拿活人来献祭!”
留言者为巴尔的摩21岁的大学生亚历山大·金尤阿。
2012年5月24日,30岁的马尼奥塔在蒙特利尔抢先下手了。这是一位加拿大双性恋色情影星。残缺不堪的童年,让他极度渴望出名,憧憬着一张人所周知的“面子”。这一动机,格外交织着尚待揭露的其他诱因,血肉模糊,令他难以抗拒。从日益引人注目的“中国元素”,他选择了中国同志林俊。24日深夜暨25日凌晨,他在自己家中制服了林俊,随即安置现场录相设备——他深谙此道:只要够狠,互联网很快就会给他一个大大的“面子”,让他举世闻名。录相机镜头正是物化时代的眼睛:此目睽睽,他杀死林俊,旋用冰箱的碎冰锥狂刺尸体,稍后割下头胪,肢解躯干,继而奸尸,随之噬食尸体……最后上传录相至互联网,进而逃匿。
5月25日,距蒙特利尔七百公里的巴尔的摩,咆哮者亚历山大·金尤阿亲自动手,肢解了37岁的室友阿吉-科迪,首先吃掉被害者的心(heart)和脑(mind),并准备陆续吃掉其余可吃部位,兑现了一周前他在“面子网”上的咆哮。他要强迫社会回忆那声咆哮,让“面子”时代最终丢尽面子。孟夏5月,北美东海岸潮湿的空气中,“面子”时代热烈的“面子”下,隐秘的杀机在蔓延,锋芒所向,直指“面子”时代的终结,海风中已然闻到了甜甜的血腥味……
这一切,初看起来,似乎与普普了无关系。他是一位流浪者,四十年如一日,孤独于关系之外,流浪在关系边缘,一如眼下,在海风湿润的迈阿密盘桓,而不需要一张“面子”的通行证。相反,流浪让他的眼中居然犹有星光,使他的脸幸免于“面子”的僭越与压抑,藉着某种哲学式的冷峻表情,暗自洋溢人性的芬芳,并在2012年5月26日这个宿命的日子,在下午1点55分的阳光中,绽放在“最具性感”的麦克阿瑟堤道,遭遇了鲁迪·尤金与其胴体一样赤裸的眼神!
于是我们也随之回到那个决定命运的时辰。那一刻,鲁迪·尤金凝视普普之脸2分钟之久。“傻傻地看着你”——尽管耳边响起的不会是徐怀珏。“我已微酣,现在就要你……”——“战前女神”俘虏了他的心,令他身不由己。他要吃掉这张脸,这张不是“面子”的脸!他爱这张脸,就像饥饿的人爱面包。他恨这张脸,就像反目的爱人恨彼此。他用凝视阐释着这张脸,释放出其中血肉模糊的复调,交融着他自己的正反心象:“面子”的僭越与压抑,自由的憧憬,缺乏的挫怅与占有的诱惑,或此或彼的冲突与纠结……
鲁迪·尤金扑上去,制服了普普。他扒下普普的裤子,在性爱般的肉搏中,一口一口,吃掉这张复调的脸……那是长达18分钟身心俱焚的快感,饕餮而精致。普普的脸在他嘴里鳕鱼片一般融化……这近乎完美的暴行,亦然复调——与普普之脸相应的复调——其间复合着同样血肉模糊的内涵:物化时代的生死恐惧、“通吃”他者的饕餐欲望、极度渴望的“反向作用”、爱恨交织的“相濡以沫”、同体大死的身心纠缠……直至警方赶来。
结局如所周知。就在“最具性感”的麦克阿瑟堤道上,那天,2012年5月26日下午2点15分,前后听见了6声枪响。其时,成千上万的消费大众,正在午后的阳光中,惬意而慵懒,渐次走向风情万种的迈阿密海滩。海风撩人,也正在撩拨着“城市海滩节嘻哈周”当天的帷幕……
鲁迪·尤金死了。死前,朝着警方的枪口,他发出丧尸般的咆哮,跟“面子网”上亚历山大·金尤阿所发咆哮几乎一模一样。据目击者拉里·维加报道,即便咆哮的当儿,他还在丧尸般横吞大嚼普普的脸,他,鲁迪·尤金,亲友眼中亲切风趣大方的好人,此刻“就站在那儿,抬起头,嘴里还咬着一块肉,发出咆哮声”。他最终吃掉罗纳德·普普80%的脸,然后永远告别了这个梦一般的“面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