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稻田大学藏《十旬花月帖》,诗书画册页,计“天”、“地”、“人”三册,大阪府武滕稻藏氏编辑,明治十六年(1883年)出版。书封题签上有“春草堂雅玩”字样,按,“春草堂”为江户时期大儒赖杏坪斋号,今查得其传略如下:
“赖杏坪(1756~1834),名万四郎惟柔,字千祺,又字季立,号杏坪、春草。宅号“运甓居”。八岁在朝鲜使者面前坦然书字一行,人目之为奇才。与兄长春水谊兼师友,继春水之后往大坂,历访尾藤二州、古贺精里等人。天明三年(1783)又以春水家臣的身份同赴江户,向山崎暗斋门下之服部栗斋求学。天明五年受聘为广岛藩儒官,得五人扶持的俸禄,帮助春水教育广岛藩士子弟,山阳早年也师事之。宽政九年(1797)及享和三年(1803)以来,随春水四度往返江户,侍藩主及世子齐贤读书,并教育在江户馆邸的藩士。宽政九年初到江户任职时,带侄子赖襄(山阳)前去读书,文化五年携长子赖舜焘(小名佐一郎,别字子晦、采真)同行,文化七年则带赖元鼎(名景让,小名权次郎,赖春风之子,春水养子)同去,各在江户住了一年,这在当时颇为少见。杏坪以敢言故,文化八年(1811)进为广岛藩御纳屋奉行上席、郡役所诘,向来儒者少有当此职者。文化十年,以三次、惠苏两郡难治,受命为代官,文化十三年又兼奴可、三上两郡。文政十一年迁升三好町奉行。任 内尝以藩政取诸民者太过,抗言于上,又惩属官之不任其职者,表彰孝子节妇,文政十年创乡贤祠,选二十人祭神于矶宫八幡神社。天保元年(1830)退隐,天保五年殁,享年七十九岁,葬广岛比治山安养院。著有《原古编》、《春草堂诗钞》。”
细玩册中诸题记,推知盖某年赖杏坪将离江户而归广岛,在江户之清辉楼设宴与诸友饯别,躬与者有官宦,有画士,也有“和歌宗匠”,于是席间颇多唱酬,且以书画留别,而好事者事后总成一集,付诸枣梨,即此《十旬花月帖》。“十旬”者,盖取王勃《藤王阁序》“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之意。
观册中诗赋,和汉皆有,而以汉诗为主。江户时期的文士,尝以通汉文、作汉诗为能事,否则人或目为鄙陋,将不齿于士林。余读册中汉诗,颇多蹇拙不训之作,则彼邦文人于此道,虽登堂而未入室也。唯书法与绘画,率多精雅,较之吾人,不遑多让,令人有青蓝之慨。案头闲玩,也甚有味云。
此先发“天之册”,随后奉上“地之册”与“人之册”。
又:应安安女士嘱,补摘册中汉诗若干如下:
别来三十有余年,忽闻翁来喜欲颠。
扶上轻舟赏春色,江花江柳共欣然。
问旧为鬼休出口,子侄如龙能劝酒。
明日三日又舟游,好载醉梦入皇州。(承弼)
赐告十旬乐暮年,谢汝迎老苦扶颠。
更有良朋寻旧好,津上风物不潇然。
江鱼枕下亦惬口,一碗已醉丹酿酒。
酒醒无端悲昔游,江山无恙古皇州。(惟柔,即杏坪)
傍柳闻莺泝水滨,此游殊喜自由身。
百花未发芳山树,三日先探墨浦春。(履道)
日长风暖大江流,两岸森森春树楼。
一片轻舟多好景,与君酌酒作遨游。(阿千)
艺苑闻名三十年,得君来见真倒颠。
一尊春醪一枝烛,白发朱颜见陶然。
翁醉赋诗人钳口,蔑视百篇从斗酒。
花开岚峡作遨游,传唱名句满皇州。(小石龙)
吟鞍不出十余年,始向五畿烟水间。
孤客京城花满日,回头却望故乡山。(千祺,即杏坪)
东按:以上数首,只全册中的一小部分。虽然都是应酬之作,亦可见日人作汉诗,生凑得紧。汉语毕竟是他的外语,故某字某词的意思,他是明白的,但其在诗歌中的雅俗意味、情感强弱、音韵协拗,以及约定俗成的使用习惯等,他并不是太熟习,因此在遣词造句时,不免予人生凑之感。要把汉诗做得玉润珠圆、沉郁典雅,对他还是比较难为的。当然日本人中还是有汉诗做得极好的,特别是遣唐留学过的人,如阿倍仲麻吕之侪。
今天有不少国人喜欢学习和写作旧体诗文,然而所作通常也不免有生凑之感,一个最基本的原因,就是我们已经远离文言语境很多年,如非熟读记诵许多古文、诗词,是不易找到用文言写作的语感的。没有这个基本的语感,就很难作出淳正的诗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