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镇
雪小禅
我喜欢那些南方的小镇。说不清的喜欢,深深的喜欢,有味道的喜欢,喜欢那些况味,有寂寞,有巫气,有神秘,有简单。
最重要的是,有前世今生的气息。
在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里,他曾经在那些小镇躲避,这些小镇,无论魏晋,好象世外桃源,有许多热带植物,冬天亦不觉得冷,梅雨季节,有永远的湿搭搭,但这湿搭搭又是如此文艺。
南方有嘉木。这是诗经里的话,很美,亦很动人。木是什么木呢?盈盈采耳,我读了,只觉得有异样的美,婉约而细腻,小镇的味道如此惆怅,黄昏里,浮起一层暧昧的光,却又温暖,我最喜欢那时的小镇,人们三三两两出来,很平淡的眼神,特别是老人,小桥流水,几百年了,一切都不变,光阴老了,光阴又新了,旧日的红变成风雨里的旧对联,可是,还是能看出旧日的艳来。只能从繁华艳色的气息里找到萧萧墓草的薄凉寂寞与清冷。
可这薄凉寂寞与清冷又是喜悦的。小镇的安静和寂然如此与人贴心贴,想想,如果可以在这样的小镇上度过一生,其实是奢侈的。
南方的小镇不粗犷,不,一点也不。它是经历过故事的女子,脸上光芒淡定,从街景到人文,都充满了无限的况味。
那些旧街,青石板,凹凸不平,粉剥落,那些旧房子,透着阴阴的潮湿的味道,房间昏暗,透过天井,可以看到阳光,可是,南方小镇不是阳光的,大多时候,阴天,或者,有雨或薄薄的青雾。
其实适合一个人终老。
再多,可以带一个知已。情人大概是不合适的,因为太过寂寞,南方小镇不烟火,适合惆怅,适合独活,适合在薄雨的早晨,看那些热带植物带着各自的心事,承受那滴也滴不完的雨。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飘萍。飘零的时候适合一个人,适合在这些充满了怀旧的气息的小镇上一个人发呆。
有时候,连时间都是多余的。
何况爱情?
我记得我去过一个徽州小镇,小镇寂寞得好象死去一样,到处是小巷,但空无一人,男人们出去打工了,女人们在天井里忙着,街上只有老人,晒着太阳,不说话,目光安祥得近乎呆滞,空气似乎是停留的,谁管时间?一年和一百年有区别吗?我来回穿行于那些小巷,步子极慢,只有我一个人,早春的玉兰伸出了败的,有鸟在叫,青藤一点点往上着,好象没有尽头。
祠堂有深红的门,那深深的红旧了,剥落了,可是,我喜欢那参差和剥落,那么有的美。
一切没有完。
寂寞还在延伸,就像美在延伸,过度的美,其实是暴力,没有边际的暴力,可这种暴力又多么迎合了我。
我在往前走。一个人,走,停,再走,再停。我闻着空气中的子花的香,没有声音,只有我的呼与吸,我看着天一点点阴起来,看着叫不出名字的那些植物很随便很不负责任地放肆地长着,一切的一切,都如此纹丝合缝,我走得很不规,有点懒洋洋,有点不负责,我点了烟,抽着,吐着烟圈。
有时,适当的放肆是如此必要。
而小镇,是多么好的道具。
它多么了解我,甚至比我自己还了解我,我内向而寡言,所--以,它用它的寂寞包围我,它不豪华,不张扬,不让我感觉到金碧辉煌的压力,与我的气息如此兼容并包,当我第一次看到南方这些小镇时,我知道,它是属于我的,前生,或者,来世。
人间事事不堪凭,但除却无凭两字。南方,南方,小镇的气息,丝丝绕绕,一团团,在我心里,那么空灵,那么绝响。
请允许我在南方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