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庚 最后永远 永远在路上第二集

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也许并不是同等的重要。
生命对于有些人来说,也许并不重要。
……
对于我来说,我真希望自己此刻从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今天在法庭上,我看见了父亲。我知道,这会是我们彼此在世间的最后一面。真可笑,上天何必要如此戏弄我?我何德何能?
我二十岁生日的晚上,独自一人在寝室里度过。和往常不一样的,我唯一的亲人没有给我来电话。坐在床边,点着蜡烛,恍惚的火焰中,我麻木地看着秒针无情地走到午夜的顶端。有那么一刻,周围安静的空气,让我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心跳。
我的父亲,在前一天被警方逮捕。
理由——贩毒。
我几乎已经肯定,我现在一定是在做梦。要不然,为什么我说不出一个字,全身冰冷地没有知觉?
一定是梦啊……从小教育我要为人正直的父亲,怎么会是毒枭?
不可能……不可能!第二天醒过来,麻木冰冷的感觉还在。我努力地让自己忘记心里的郁结。只是梦啊,今天的天不还是亮了吗?
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号码都是一个。
没有理由的,我不想给她回。
刚想把手机放进口袋,它却又一次响起。迟疑了一下,我还是接了。
——喂。
——喂,圭贤……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
结束了这无意义的对话,我起身走出了寝室。
路过别的寝室门口时,我听到了他们看电视的声音。他们在看审判我父亲的重播,我停下,法庭上的景象重现在眼前。父亲最后在人海中找到了我,最后看我的眼神里,充斥着绝望和担忧。可是,我看不见,我听不见……
房间里的几个男生看见了我,他们面面相觑,安静的只听到那法官义正词严的声音。
我转过身,离开门口时,我听到了几句小声的议论,然后是关门的声音。今天的天气很好,刑场外面,那一声等了许久的枪响,似乎根本就没有震动我的心脏,反而觉得迟来了好些时候。也许,我已经失去了任何表情。在所有人的直视下,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这我本以为永远不会走进的地方。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听见女生带着耳机说说笑笑地擦身而过,小孩站在路中央哭着叫妈妈……
我应该做些什么?
我没有家人了。即使以前有,现在一定也全都消失了。
拿出手机,把里面和女友联系过的记录都删除了。反正,她和我分手了,我们分手了。
联系人里,还存着父亲的号码,他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在:早点吃饭。
他曾和我生活在一个城市,可他却要我住宿。为什么,曾经不明白啊……
沿着街一直走,也不知到底走到了哪里,反正我没地方可以去,没有人会在任何地方等我早些回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了,暮色里面的天很美。夕阳落下的地方,是血一样的颜色。
我突然觉得,我困了。
随意地走进一家药店,径直走到柜台前。
“安眠药。”我说,我的声音还真是困倦了。
柜台前的人没有动,只是盯着我看。
“安眠药,有么?”我重复了一遍。
他动作并不利索地翻出一小盒药片放在桌上。
“多少钱?”
“十块钱。”他迟疑了一下,说。
我丢出十块钱的纸币,转身离开。这也许是我在太阳落山前,最后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了。
拨开阻人视线的草丛,我坐到了江边。
这大概是我活了二十年以来第一次看日落呢。
我靠在栏杆边上,听到码头的鸣笛声,背后城市里的那些喧闹,听不到。
我看着太阳完全消失在水面下,渐渐冷下来的温度,看了一眼表,八点钟。然后摘下手表,扔进了江里。
时间对于我,没有意义。
我摸出了药盒,标价上写着三十。
漫漫地取出一粒粒白色药片,放在手心里。我想,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沉入江里,顺着水流,漂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一定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我拿起药片,却被一个迎面而来的影子撞倒。
是谁,这么多事。
我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对方死死地按在地上。最后我放弃了挣扎,为什么要反抗呢,别人想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见我不动了,那人才站起来。
我看见,他就是那个卖药给我的人。
良久,我坐起来:“怎么,药已经卖给我了,想反悔么?”
“……你可以这么认为。”
哼,在药店里还没发现口气这么拽。
“标价是你自己看错的,想要回去,我给你。”我拿出二十块钱,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纸币,问:“为什么要自杀?”
“……”
“活着不好么?”
“呵呵,”我笑着站了起来,面对着他,“活着哪里好?”
“不管怎么样,就这样死去,未免太自私了。”他闭开我的视线。
“是吗?”我冷笑一声,“我还真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认为我自私。”他们大概都希望,我就此消失。

记忆中,那天晚上,他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离开江边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在了我身后。
我随他去了,反正再有爱人之心的人,也不会一辈子跟着我。
就这样,我们始终保持一前一后的状态,在寂静的深夜里行走,空旷的街道上,我连走路都能听到回音。
我没有表,但我估计着约莫是要天亮的时候,我有意无意地回过身站住。
他明显没想到我会回头,好象脚步还慌乱了一下。不过,他调整地很快,下一刻又像警察盯哨一样注视着我。
我想,这人挺有意思的。一米八好几的身高,却长的像十几岁的未成年人。看他那瘦弱的骨架,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把我按在地上动都动不了的人。
举目四望,我看到了暗巷里闪烁的灯光。
或许是无聊,一个没有意义的想法萌发在脑海里。
“喂,进去喝一杯怎么样?”
“什么?”
“PUB,怎么?未成年人,没进去过?”我想,我此时的表情应该是邪恶的。
他向那里看了一眼,很显然的,从他皱起的眉头可以看的出来,他在犹豫。
我笑了笑,径直走了进去。
后来,他还是跟了上来。
PUB里面永远都有在夜晚依然精力充沛的人,聒噪的音乐和杂乱的喧闹声弄的这里和幽静的暗巷很不协调。
我向服务生要了两杯酒,当然,一杯是给他的。
我径自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时候,我很享受浓烈得刺人的味道。
他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却没有动那杯酒。
“喝吧,里面没有安眠药的。”我看着他笑笑。
他看了眼那杯鲜血一样的红酒,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所以,那天在PUB里,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自斟自饮,他就像不存在一样,坐在一旁沉默着。一直到我离开,那杯酒依然纹丝不动地放在那里。

也许,那家伙确定了我不会再自杀,以后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出现过。
可能,遇上这样的人,也不全是偶然。
或许,上天不会对我这么残忍;或许,我会遇到真正理解我的人;或许,我会遇到一个能陪伴我走下去的人,哪怕只有一个两个……或许,在未来……
我决定,就先走下去吧。
即使再有什么不顺,也不外乎就是如此了。别人怎样,与我无关,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我去了父亲的墓地,没有带任何东西。
家里的,都是些不义之财。大部分都被充公了,我所拥有的,仅剩下很少的一部分。如果我选择生存,那么,买安眠药少给二十块钱这种事自然是越多越好。
父亲的墓就在母亲的旁边,那是母亲去世时他给自己留好的。
也许,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人说,墓地里太过阴冷,但是,为什么,我只觉得安静。外面所没有安静,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就睡在父亲母亲的身边。
梦境的迷雾浮现在眼前,恍惚中有分不清的面容萦满四周,渐渐地把我包围起来,模糊中传来很远的地方,谁的低语声……
墓地的工作人员把我叫醒,我才发现我早就靠在墓碑上睡着了。
整理了衣服,我离开了这寂静的地方。
真的是阴气太重了吗?为什么我的头昏昏沉沉看不清方向。
我知道,我在学校旁的公路上,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医院的夜晚总能听见轻轻的低泣声,说不清来处,只有那种凄厉的悲痛,好象从人的骨子里引起共鸣。
难道,我真的命不该绝?
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必死无疑时,我只是简单地断了根骨头。
也许交通事故的场面真的太过惨烈,医生们难以置信地把我留在医院里,煞有介事地每天记录我的恢复状况。
住院部的环境设施还是不错的,站在窗口能看见楼下花园里的鲜绿色青草和远处长道上的法国梧桐。
几经追问下才知道,安排我住院的,是我的班主任。
也许,还真有那么一两个活着的人,或有心或无意地关心了我。
这天,在走廊里,我看见了一个不像病人的病人。
他大约三十来岁,从病房的布置和每天来看望的人的西装革履就知道,他决不是属于这个僻静医院的人。
他今天坐在走廊里看着什么资料,我无意地扫了一眼,发现他竟然是一家不小企业的老板。当下感慨了一下,再有成就的人,还不是一样要住院?
也许是发现了我的目光,他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住院很无聊吗?”
我无所谓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除了住院,似乎也没事可做。学校,我不想回去。
他依然是微笑:“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多想想快乐的事。”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呵呵,生命其实说长也不长,当有一天你埋进世俗,再也不能抽身出来的时候,你会失望的。”
我当时点了点头,我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原因。也许是赞同他的话,也许只是出自下意识。
后来,我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知道,那个事业上成功的男人,从小就有心脏病,这一次住院,已经有三个月了。
我想,有人说过,命运是公平的。
我不知道这话对不对,但至少,我生来就是健康的。我大约在医院里呆了半个月,白吃白喝的,过着曾幻想过的宠物猪生活。但一个人整天闷在房间里,再怎么样,也会烦闷。
终于,医生和我宣布,再过两天,如果我还是没什么问题,那么我就可以出院了。
下午,我在住院部一楼的小超市里转了七八个来回,还跟柜台的阿姨聊了几句。
我想,我原本不是一个话少的人。
[13庚]最后永远 永远在路上第二集
小学的时候,似乎常常因为上课过于热爱讨论而被罚站过。
过去那些时光啊……
走廊里,传来滚轮撵过地板的声音,我顺着声音望去,看见几个护士推送着一个躺在白色被单里病人经过。
身旁的超市阿姨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问。
“喏,就那个病人,原来是个警察呢。年纪轻轻的就是个高级督察,多不容易啊……可惜了。”
我似乎从没有过好奇心如此泛滥的时候,在他们等电梯的时候,我经过护车旁。
一刹那,我感觉到了自己思维的停滞。
为什么……是他……?
僵硬着走回超市里,我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但还是开口问了:“他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植物人呗。”阿姨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似乎,不久前,我还向他买过安眠药,动过手,进过PUB……阻止我自寻短见的人,竟然比我先一步永远长眠……命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哎呦,这可久了,大概半年了,”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变化的脸色,继续说下去,“你知道那个不久前被枪毙掉的毒枭么?……曹羡华,就是那家伙。这小伙子是在追捕他时被一枪打到额头,子弹取晚了,脑死亡……唉,你说说这人生,要是他把罪犯给抓个正着,那一定是年轻有为,从此平步青云了;拿知道一个不小心就……警察这口饭也不好吃啊……”
没等她说完,我已经转身离开了超市。
那种渐渐淡去的麻木感再一次布满全身,同时,还挟来阵阵恶寒。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的父亲开枪,杀了他。
难怪他三下两下就能制住我,高级督察啊……
我想不明白,不想明白,无法明白……
16楼我想不明白,不想明白,无法明白……即使,我再麻木,我还是看着他被推进了病房。
一整个晚上,我完全没有困意。深夜,我看见一个女人满面愁容地从他的病房出来。
整理了心情,我也走了出去。
我需要透气。这是个特别的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医院苍白色的路灯,映得池塘里的水闪烁起生硬的光亮。
我记不得,我是以怎样平和的心态在池塘边的人身边坐下。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呆在医院里?”我承认,我很无聊。
他大概是真的被我的出现给吓着了,盯怪物一样盯了我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我笑了,我想,我不怕他。
“来干吗?”我问的直接了点。
“……来看我妈妈。”他小声说。
我想起刚刚离去的女人,说:“她刚走了。”
他明显地打了个颤,怔了好一会,向旁缩了缩:“……我知道……”他这样说话的样子,愈发的像个未成年人了。
“你没去陪陪她?”我说。
他却笑了笑:“以后总会有人陪伴她的……”
我没有再说话。他看着池水出神,我也就坐在一旁,也许,我也同样有可以出神的事情。
猛然间,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同样在水边,同样的夜风,就像第一次在江边不打不相识的见面一样。在很多年以后,再想起他时,脑海中的第一个画面还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到天快亮的时候,他站起来,问我:“你不回去么?”
“病房?一会查房的时候报个道就行了。”我漫不经心地说。
“那,我先走了。”
“……”
“我回我叔叔的药店,六点钟开店……”他看了看池塘对岸的钟楼,看见我也许当时是呆滞的样子,“……他通灵的。”
我愣了一会,然后也许很傻地笑笑,说:“那再见。”
他也许一样傻了:“再见。”在那不久之后,我就回学校去了。
我知道我一定不是一个心理正常的人,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可以坦然接受各种杂色的议论,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
我在学校外面租了个房子,平时在一家咖啡厅当服务生打工。
也许没了那些外在的顾忌,我觉得,生活其实可以很轻松。
这天放学,我回到家里,甩上门就自动坐到饭桌前。因为五分钟以后,肯定有晚饭会上门报道。
韩庚居家的样子真像个家庭主妇,我早就怀疑过他究竟是怎么当上警察的。就他那对洗衣做饭的热情劲,外加那一张未成年人的脸,就让我反省过自己怎么可以连他都打不过。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至今和他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手的次数几乎是数都数不清了,每一次都是开场五秒钟就以我被一个过肩摔被放倒在地而告终。
“今天吃泡面。”他面无表情地把碗放在桌上。
“靠!怎么又是这个,你白天干吗去了?”就吃这个,我要哪年才能放倒你?
“少爷,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忙好不好。”他不耐烦地绕过我,去捡被我丢在地上外套。
“哪怕煮个鸡蛋的时间也没有?”
“没有。”
“叔叔啊,只是把鸡蛋打到热水里诶。”
“既然那么简单你干吗不自己去执行啊?还有,你再叫我一次叔叔试试看。”他虽然冷着脸,但他那长相,再怎么凶也完全没有威慑力。
叫他叔叔也是有原因的,那是看到他在警局的资料时发现他竟然比我还大五岁,配上幼儿版的脸,愈发地显得天山童姥,叫叔叔其实挺顺理成章的了。可是他似乎挺介意被人喊大了一辈,每次我这样叫他就是故意想气他,而他也确实每次都会中招。看他暴走的样子真是我无聊生活中的一大享受。
我们两个住在一起,有时候想想也挺不可思议。
我问过他,我父亲杀了他,他难道不会想报仇么?
他回答我的话让我着实抽了口凉气——你以为我那天跟你到江边原来是为了什么?
——……那后来为什么没动手。
——杀我的人已经被绳之以法了,我没理由迁怒其他人……而且……
——什么?
——……其实,那天你来买药的时候,他就在你身后。
——……
——他求我,不要伤害你,不要让你做傻事。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和我说?
——没办法,你感觉不到他。
——那你是什么?
——……我的身体还没有死啊,只是永远不会醒来了……而且,正因为杀我的人和你有直接血缘,你才能看见我。
——那……他现在好么?
——人死去之后,魂魄务必要在七天之内回到那里,而且越快越好。所以,他现在,应该已经转世了。
——……
——还有,你父亲说,好好活下去。
……
……
命运是奇妙的,她送走了一个我身边的人,于是又送来了一个人。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刻,我感觉到满足。
如果我们都被这世界抛弃,那么就让我们容纳彼此吧。
24楼今天下课早,班上的人都成群结伴地出去享受人生了。我没有没有参与任何人,把书放回家去,一个人沿着街道开始游荡。
深秋了吧,很久没有走过的街道上堆满了厚厚的一层树叶,鲜少有自行车轮碾过的痕迹。一片枯黄的梧桐叶就这样抹过我的视线。一瞬间,才发觉我竟然又走到了这里。
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心情,我走进了这家曾以为会宣布我生命终结的药店。有些古朴的装潢,漂浮着药草的味道。在左侧的墙壁上有一块凹陷下去的平台,上面放置着一个香炉。——这些都是以前我不曾注意到的。
那个瘦高的身影正趴在柜台前用计算器算着什么帐目。我在他面前晃晃:“叔叔,什么时候回去给我做饭?”
他连头都没抬一下,眼睛只瞟了下玻璃下的钟:“还有三十四分钟。”也许是太专注于什么高等数学,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对他的称呼。
我没有想打扰他的意思,要是他一个不高兴,说不定晚饭就给我喝稀粥。
我在药店里无意识地转了起来,消磨时间地看起了各种中草药的介绍。
可药店毕竟是店,开门做生意的总不可能就只有我一个客人。一阵高跟鞋的声响之后,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开始我没在意,可是下一秒我诧异地回头看了韩庚一眼,我在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正在我愣着的时候,韩庚已经抬起头快速走到了角落里,掀开一块布。这样我才看清了,原来这店面里一直还有一个人,在店铺的阴暗角落里钓着烟斗躺在躺椅上。我两次来,竟然没有一次发现?
“做生意了,叔叔。”韩庚在那分不清年纪的人身边喊了一声。
胡子拉碴的男人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张望,最后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小伙子,要什么?”
韩庚很黑线地推推他:“不是他,是这个阿姨。”
“哦?噢……这位女士,您要买什么?”
女人很不客气地打量了这人一眼,然后慢悠悠地摸出一张病历卡。
“噢……大红花……这年头这玩意儿很抢手啊,人家都说中药不伤身子呢。”那人醉醺醺地站起来,向中药柜走去。可韩庚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他这一摇一晃的几乎就要撞到韩庚身上。
“叔叔,我站在这里,药柜在那边。”韩庚耐心地解释着。
“哦,是吗……”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向药柜,在别人眼里,此刻的他一定是在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他看不见你?”我看着男人的去向,压低声音问。
“他说不想精神分裂,所以关了天眼。”韩庚也看着那个方向,说,“……但是他的耳朵是怎么也闭不上的。”
我看着男人不老却也不年轻的背影,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念头。有时候,人并不是看见的越多越好,不是么?
送走了那个女人,男人又摇摇晃晃地走回来。这回,韩庚让到了一边,免得他再撞过来。
男人松散地摊在了躺椅上,眼看着又要神游,却忽然抬起头:“小七啊,他是不是和你合租房子的那个人?”
“是。”韩庚简短地答了句。
“唉……你说说这世间,相逢是注定也是无奈啊……”他自言自语着,又进入了那个我们不知道的梦中世界。
韩庚把薄毯给他盖好,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计算起刚刚没算完的帐目。
相逢是注定也是无奈么?也许吧……
终于到了韩庚下班的时间,他临走前塞到了他叔叔的手里,也不管他醒没醒就自行关上了店门。
“留他一个人在里面?”我问。
“没关系的,他习惯了。”韩庚上了锁,转身走下了台阶。日落大道上,我们两个并肩走着,听见远处钟楼上钟声敲响十七下,韩庚停了下来。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正是医院的方向。
“想去看看?”我随口问。
“恩。”
我想我没有那种体会,所以我很难揣测走进医院时他的情绪。
就这段时间和他的相处来看,他的话虽然不多,但也是个比较乐观的人,至少他不会染上孤魂野鬼的煞气。可是一进医院,还是很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深沉的抑郁——源于内心的深处。
韩庚的眼睛很漂亮,是不论男人女人之中都算好看的那种。因为无论他高兴还是难过,眼睛里总会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或者换个角度说,他是个多情的人。
来到熟悉的住院部,他散发出的气息就愈加低沉了。来到他的病房门口时,大概看到了一个似乎连他也不曾想到的人。
一个女生,素色的衣裙,长长的头发,正从门里走出来。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医生,两个人走到一边去说着些什么。
我看见,韩庚的视线追随着那个女生移动,看了一会,他低下了头。
女生和医生简单地说了两句话,默然地低垂下眼睛,缓缓地转身离去。
衣袖忽然的一紧,我发现韩庚正伸手拉着我。我不解地看看他,他却只是望着女生离去的背影,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
过了一会,他才说:“我妈妈好像在里面,我去看看她。”
我点点头。
和亲人相处的时间,我不应该打扰。于是,我只能在楼道间徘徊。转头看见了先前那个医生,好奇也罢无聊也罢,我叫住了他。随便扯了几句不相干的话,我才问出了正题:“刚刚那位从韩警官病房里出来的小姐,她是什么人啊?”
“你认识那个姓韩的警察?”医生从镜片下瞄了我一眼。
我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当然认识他。
医生转头望了一眼女生离开的方向,说:“她是韩警官的女朋友,可惜他的男友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了。她问我还有没有醒过来的可能。可是,当时抢救他的时候,就已经被确诊是脑死亡了,怎么会醒得过来……”
我坐在长椅上,背后贴着冰凉的墙壁。还记得在医院的夜晚总能听到的哭泣声,也许来自于许多我发现不了的角落,也许来自于没人知道的世界,也许真正来自于悲伤的人的心底……人生匆匆忙忙地晃过,让人措手不及。有多少死去的生灵在这个让他们留恋的地方徘徊,他们在这里曾经拥有过幸福、快乐与生命;又有多少活着的人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挣扎、沉沦,没有出路……
我就这么呆呆地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望着对面的窗子发呆。不知不觉地,下午金色的阳光逐渐变淡,黑夜就这样降临了。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七点半了。
我还活着,所以我需要吃饭。看了一眼依然纹丝不动的病房门,我还是决定自己先去找点吃的。总不能让我敲了门进去,然后进去对着空气说一声“给我做饭”吧。这样的话,难保陪护的护士不会让我先去隔壁精神科看看。何况,能和家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我不想打扰他。
绕到住院部的超市,我有些意外,那个看店的阿姨居然还认得我。
“哎,小伙子,你怎么又来了?”她看到我似乎还有些高兴。
“是啊,我来看望一个人的。”我这样回答她。
“是朋友住院了吗?”她看着我拿起的泡面,随意地问问,“要在医院里陪夜吗?”
“我也说不准呢。”陪夜?不至于吧,我明天还要上课……
“要我说,再大的事也得先把自己照顾好,看你还在上学,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恩,我知道的。”我冲她微笑了一下。
带着两桶泡面,我慢悠悠地走出了超市,一回头,看见住院部旁边的小水池。想来那还是我和韩庚认识的地方呢。笑了一下,我捧着泡面走了过去。路面白闪闪的灯光投射在水面上,闪动的波纹外,是漆黑得深不见底的天空。我围着水池转了两圈,看着自己的影子遮住光线,闪动在波纹里,又把光线释放出来。最终,我决定坐下来。夜晚吹吹夜风的感觉也挺好。
我想,要是到了八点,韩庚还没出来的话,我就去找点热水泡面了。正打算着,一抬头,却看见住院部楼下那个人影。
韩庚的身材很好,下身明显比上身长了很多。可能出事以后手边的衣物不是很多,他总喜欢穿那几件有些大的衬衫。而现在他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修身的牛仔裤。一头干净的短发,刘海垂在额前,眼神有些焦急,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站了起来,向他走过去。他好象很快看见了我,微微有些慌张的样子变成了放松的神情。——他,刚才在找我么?
“对不起,时间长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我摇了摇头:“你妈妈走了么?”
“没有,”他回头看了眼住院部楼上的窗子,“她也许还要再呆一会。”
“那你不留下来陪他?”我有些意外地问。
“……其实,是她陪我。”韩庚移回了视线,落在我手上的泡面上,“你刚买的?”
“是啊,我担心你太有孝心,决定整晚留在这里,那么我当然要自己努力寻找维持生命的动力……”我想,我此时的语气是有些哀怨的,“不过还好,你还没有忘了我。”
“你这么大个人了,饿不死的。不过,这个泡面还是少吃,我记得昨天才看到冰箱里还有上次包的饺子……”韩庚仰着头想了想。回家的路上,我和他并排走着。
我大概知道,在没和我住以前,他一定每天晚上都会留在医院里,陪他的家人、母亲、或者……女朋友?可是自从和我一起住了以后,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提出来到医院看看。下午,他在钟声下凝望着医院的方向,那种神情,毫无保留地说明了他对家人的想念,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对现在困境的痛苦……可是,他竟然会在母亲还在医院里并未离开的情况下,只身出来找我,看他焦急的样子,想必以为我早就走了吧?或者,在担心我遇到了什么麻烦?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不过,这一切都只让我觉得,我也是他在意的人了,我不再是孑然一身,不再没有人时时刻开牵挂。
“今天看见的那个女孩子……他是你女朋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一直在压抑这个问题,可是当我站在家门楼下,还是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没有回答我。
我突然很后悔,干吗无聊到问这个问题。
跟在他后面,默不做声地上了楼。看着他一言不发地从我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我忽然有种很不可思议的念头,他会不会生气呢?这样的人,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把客厅里的灯打开,他看着我关上门,坐在了沙发上:“以前是,不过一年前分手了。”
我才把门关好,还能听到金属相撞击之后在楼道里响起的回音,由于听到了想象外的答案,我又问了一句:“啊?什么?”
他却坐在沙发上白了我一眼:“我说分手了,你就别瞎八卦了。”说完就站了起来,走进了厨房。
我一个人呆楞着站在大门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又是特别的一天。
我从进学校大门开始,就几乎没再跟别人说话。
上课讲的内容就像手中的书页一样,很快地翻过去,却什么也没有记住。
现在已经是夏天,但是我却感觉到淡淡的凉意。坐在三楼的教室里,能清楚地看到楼下花园里的楸树,枝叶间早已充满郁郁葱葱的青绿色。感觉上,只要看一看这绿色,心里的空虚感就会被填满。可是,当真正空虚的时候,又怎么能轻易驱赶那些怅然。
忽然听到下课铃的声音。我收起书本,慢慢地走下楼梯。来到花园里的楸树下,看着夕阳透过枝叶投射在地面上的光影发呆。
“圭贤。”
听到有人喊我,我初醒一般地转身,是班主任老师在叫我。
“一个人在树下面发什么呆呢?”她有些担心地问我。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是不是又有什么烦心事了?看你今天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开心的话,跟我讲讲?”她轻声询问着我。
“没事。”我冲她微笑了一下。班主任老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的人,一直都不断开解我的人。在前一段时间,最担心我会想不开的人。她真的是一个很会关心人,很善良的女人。
“恩?”听到我的回答,她显然觉得不是真实的答案。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只好这么回答她了。
“哦……”她有些意外,“很想她么?”
“是的,不过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回答她,不清楚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老师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圭贤,你一直学习都很好,虽然前一段时间的事,对你有些影响,但是老师看得出来现在你已经调整好状态,依然很努力。我希望,你能够抓住机会,努力地把自己的未来掌握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点点头,表示我没有什么问题。
老师又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向了车库。晚上,我提着啤酒晃上了天台。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一直想着母亲。她在世的时候,我连她的生日都不曾记得,如今,也只能记得每年悼念她的日子。不过,今年可是很特别的一年,连仅剩的父亲也……
“你说,人死亡七天以后,一定会投胎么?”虽然没有听见声音,但是我知道韩庚一定在后面。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走了过来,和我一同趴在了天台的栏杆上,看着这城市的夜景。
“哦?”
“只是听叔叔、和医院里一个老人家说过。这个世界的诞生一共用了七天,一个星期的轮回也是七天,人要从终点走向起点也需要一个七天……”
“那为什么还会有扰乱人间的恶鬼?”也许是喝了些酒,我并无顾忌地问出了心里的话。
“你电视剧看多了,”他顿了顿,“不过,执念可以改变时间的感知,执念存在久了,成了怨。不经过净化就投不了胎了。”
我听他说完,转过身子,反靠在了栏杆上,抬头看城市里少见的漫天繁星。
“那,总有些不能投胎,但也不是怨鬼的人吧?”我喃喃地说出口。
“我也不知道……”韩庚维持着与我相反的姿势,也看了看天。
“……到今天,我母亲已经死去十二年了。”我用自言自语般的音量述说着,看着头顶上满天的星星,忽然就很想说出来,“我只有一张她的照片,其他的都在我父亲那里……那张照片是侧面的,她楼着小时侯的我,站在公园里的大树下,应该是在笑……所以我只记得她的侧面,她的正面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还记不记得我,是不是在另一个世界天天想着我,还是早已进入了下一个轮回。
韩庚一直侧头听我说着。我说完以后,我感觉到他看了眼我手中的酒瓶,该不会是觉得我喝多了,在讲什么醉话吧?
也许是能看穿我的想法,他说:“无论她现在在哪里,她都一定一直爱着你。”
听到他这么说,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的确,我相信,所有的母亲都一定会爱着自己的孩子。不管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她的爱也绝对不会间断。
“……我可是一面都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呢。”韩庚忽然说,我一愣,看向他。
“虽然他的照片很多,甚至我妈妈还有他的录音,可是他的真人,我却一面也没有见过……”他低低地说,视线隐没在黑暗的夜色里。
我猜,如果他能喝酒的话,一定会想把我手中的酒瓶夺过去,痛痛快快地灌上两口。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笑了出来,还笑出了声。一手揽过他的肩膀,半靠在他身上:“那我们算不算是同病相怜?”我可能真的有点醉了,竟然止不住去笑,甚至感觉到把眼眶笑到发胀,然后泪流满面。
后来是怎样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好像发疯一样笑到昏天黑地,然后慢慢地睡着。朦胧中,我感觉到自己贴在韩庚的怀里,头顶上传来轻浅的呼吸声,带着淡淡的温暖,耳边是有规律的心跳声。就这样,我完全陷入了睡梦之中。我只是突然觉得,我还有这个温暖的怀抱在。他还活着,真好。隔天上午,我才从宿醉醒过来。发现自己早就躺在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衣服也全都该脱的脱,该换的换了。
我昨天是不是吐了?我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坐起来,拍拍脑袋,想什么都集中不了心思。看看时间,韩庚应该早就去药店开店了。
下床走到厨房,发现粥和鸡蛋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放在桌上,旁边闹钟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凉了就热一下。”
还真是惜字如金的人。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字呢!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似乎最近开始,微笑这样的表情总是会出现在我的脸上。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我把字条拿起来,收好。就要放暑假了,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期末考试,到了假期里,我该做些什么呢?本来我不想提前交卷,但是我想快点回家。最近总有种特别恋家的感觉,比小时侯想吃炸鸡的愿望还强烈。
五点已经过了,所以韩庚不会在药店里。我进了家门,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
一种失望的感觉顿时席了上来,想了想,我向医院走去。依然是夕阳下的日落大道,我微微眯上眼,看着树梢之间金色的阳光,感受这下午的温暖。
没有别的行人,我一个人踩着厚厚的梧桐叶子,哼着歌前行。我知道我自己会唱歌,从小就知道。但是后来,一个人生活了很久,歌也就唱得越来越少了。
考完试,感觉真的是很轻松。我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叶子,一抬头,却看见了韩庚正低着头从对面走过来。
我想叫他,因为一辆小汽车正从他的身后行使过来。可是他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向前走着。
我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小汽车风驰电掣地从他突然变透明的身体上穿过去。
我站在了原地,不再有任何动作。
韩庚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抬起头,看见离开自己身体逐渐远离自己的小汽车。当然,他也看见了我。
我们两个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出来话。
我发现,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视线在看见我的那一刹那有些恍惚,毫无神采,空洞而迷茫。
他怎么了?被吓到了么?
我下意识地想,连忙跑过去站在他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我跑过去,眼神闪烁了两下,然后恢复了焦距:“圭贤?你不是今天考试么?”
“我考完了,提前交的卷子。”我抓起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路边上。
“提前交卷?不会影响成绩吧……”他有些担心地问我。
“请对我的智商放心。”虽然说着搞笑的话,但我还是放心不下,他现在这个样子……“你刚去医院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刚去了……”他说到医院时,眼神又闪烁了一下,想在张嘴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怎么了?”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韩庚这么失神,我第一次见到。
“没,没有什么特别的。”
“怎么会没有?是你家里人的事么?还是你妈妈……”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瞎猜,因为他不想说。
“真的没什么。”韩庚又低了低头。
我已经能够感觉到,他不想告诉我。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在多问了:“我只是觉得,你脸色很不好。”我这样说着,觉得心里有点难过。
“可能,有点不舒服……”他抬起了头,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真的没什么的。”
“不舒服……?”我握紧了他的手,果然是从未有过的冰凉。
一路上,我扶着他的肩向家走,不管路人对我的姿势怎么看,我真的感觉到身边这个人身上的冷,我想温暖他,就像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温暖我一样。

“青椒、黄瓜、西红柿、鸡蛋、豆腐、肉……买这么多干吗?你养猪了么?”韩庚站在自由市场外面检查我第一次自主买菜的成果。
“我……我又不知道两斤是多少,他称过来我才知道啊。”我压低声音说。靠!他这什么语气?真搞不懂为什么有时候那么温柔,有时候又完全一个关西大盗。
“浪费啊,浪费就是犯罪知不知道?家里冰箱那么差,这肉放不了几天就全都坏掉了,啊天!这是什么?这是刀鱼吧?你知道这个多贵么?你一个月打工才赚多少钱?这样花你很快就会变成饿死鬼了……”
“帅哥,我们回去再说好么……”看着他喋喋不休的样子我真有冲动让他闭嘴,简直比宿舍楼下洗衣服的大妈还罗嗦。
“不行,现场教育,豆腐和葱放一起不好……”
“……韩阿姨,我再这样站下去别人会以为我是神经病的!”说实话,我刚一开口就后悔了。因为是魂魄的关系,这里只有我能看见他,所以我现在的举动在别人眼里完全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从不会故意提起这些。
在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动作明显滞一下。但是,下一刻已经被平静所掩盖,他若无其事地看看四周,然后说:“那我们回去说吧。”
那一路上,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为什么突然想让我自己买菜?”
“不然呢?每天只吃鸡蛋和泡面?要不然就叫外卖?”
“不是每次买都有你指导么?”
“可是我指导了你这么多次,现在让你自己来一次,你还不是像从来没买过一样?”
“那你就一直指导我啊。”
“……怎么可能一直呢?将来你总要一个人生活,娶老婆,生孩子……而且以你的成绩,很可能被保送去国外继续读……”
“韩庚。”我走到他前面,拦住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看着我,笑了笑,一手搭上我的肩膀:“干什么?快点回家去,我今天做饭你看着点。你智商那么对得起社会,没道理学买菜做饭就比别人慢一节。”说完,他继续向家走去。
我依然走在后面,一种奇怪的想法涌了上来,我跟他这样的日子,会永远进行下去么?
想起昨天拿到考试成绩,他看着我的分数比我还要高兴,我们两个人抱成一团笑了很久,说什么提前交卷还能考第一的笨蛋……当时,我笑得很想哭。

其是大学的假期,根本没什么作业。
我百无聊赖地打开邮箱,翻了翻几封未读邮件,其中有一封是学校发过来的。打开看看,心想着学生这个角色,果然不是在假期里就可以脱离的。
这个论文啊,本来没什么意思,不过看看那奖品,我决定,还是为无聊的假期找点事做好了。按理说,灵魂应该不存在困觉这个东西。但是,韩庚真的很能睡,所以他轻易不睡,一睡必然很难醒。
比方说,我让他帮我抄一下历史的五万字论文,他竟然在抄到两千字的时候就趴在桌子上不动了。通常这种在他耳边丢炸弹他也不会醒。唯一能让他清醒的办法就是大放枪战片。
还记得第一次看枪战的镜头时,他会在听到枪响是不受控制地索瑟,当时还嘲笑他当警察的还怕开枪。不过是后来才想到,他曾被一枪击中颅腔。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听到自己脑海里响彻的轰鸣,头颅爆裂的痛楚,感受着视线的空白和生命的流逝,最终无力地倒下……后来,我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放过任何有枪响的片子。如果调台时无意调到,我也会条件反射地马上换掉。
但他根本就是个自虐狂,他给自己调的闹钟铃声就是AK狂扫的声音……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的长眠功力有多深厚……
看着他睡着了又给吵醒,我简直都不忍心让他抄下去了。可是他说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从工作起他就没对自己做出的任何承诺反悔过。
……不管怎么说,一夜的殊死拼搏后,他还是抄完了五万字。
天道酬勤吧,这论文竟然获了奖。奖品是一张去亚细亚海岸的旅游券。
我问他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去,他考虑了五分钟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还不去收拾行李?”
飞机上,他趁着我旁边的人不在,坐在了座位上看着舷窗外的白云默默地出神。
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即使站在云端上俯瞰人世,仍然是一片苍茫。倒不如投身在纷乱的尘世里,喧闹也好,纷繁也好,只要有人陪伴,就好。
“饮料要洒了。”他头也没回地说。
我看了看被斜举在手中的杯子,静静地笑了。落日的余辉里,我和他来到了布满礁石的海岸边。
天和海一样,都是金色的雕刻品。天边的万丈金红就像火一样奔腾着。
这是我第二次看日落了。一次江边,一次海边,竟然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这时候,我觉得生命在奔走中最后的归宿就是那金色的彼端。那是完结的壮美,重生的希望。把自己定格在这一刻,这一刻便成了永恒。
我回头,看见他安静地坐在我身后。同样的,他也在看那金辉的源头。
这一瞬,我倒没有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了。这一瞬,他的眉宇间流露出剑骨一样的英气。
心血来潮的,我想把这一刻永远记下来。所以拿出纸张和铅笔,照着他的样子画起来。
“你干吗呢?”
“画你。”
“画……干吗?”
“突然觉得你长的还不错,画的好了,兴许能再获个什么奖,到时候再到埃及旅游去……”
“……”
“而且,我又没有你的照片,正好画一个。”我补充道。
“照片?”他不自然地看了看旁边,“你想要,我或许可以回家偷一张出来……”
“偷?亏你说的出口,还督察呢。”我知道,他的每一件东西,他妈妈都视为珍宝,怎么可以因为我的心血来潮就不翼而飞?
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作画,只是在金色的光芒下,逆着海风,淡淡的思绪……
“韩庚。”
“恩?”
“没什么,我就是想叫你。”
“……”
“其实啊,来到这海边,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别告诉我海的女儿。”
“才不是呢,如果真是,现在的情景也应该说海的王子。”
“……自恋。”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你?”我笑了笑,“你别动,我还要继续画呢。这个故事我来讲好了。从前,有一对很相爱的恋人,他们一起住在海边,每天听潮汐的声音,看海上的日出日落……有一天,那个女孩往海里去拾一块贝壳,但是海水忽然涨了起来,把那块漂亮的贝壳卷进了水里。女孩不放弃,她随着浪潮向海水中走……那个男孩在沙滩上看着她,他觉得自己的恋人是那么美丽,那么纯真,就像海水和天空一样蓝得透明。可是,忽然一个浪头,他发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沙滩上……这个男孩急疯了,他知道女孩会水,何况她所走到的地方海水并不深,可是就这么一下子,女孩就突然消失在了眼前,让他措手不及……后来这个男孩报了警,希望警方能找到一些线索,可是警察并没有查出任何人溺水。附近的人们觉得这事很诡异,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发生,就在那片海岸拉起了长长的铁链,拦住了那片海域,禁止人们的接近……以后的几十年里,只有当日的那个男孩依然守在海边,就算他已经在海风中被消磨去了曾经的青春,他还是日复一日的等着他的爱人回来……”
“那最后……那个女孩子出现了吗?”
“那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了,”我笑了笑,其实故事的结局,他一定知道,可是我讲出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那个结局,“如果女孩也如那个男孩一样深爱着对方,她当初就不会为了一块贝壳而远离自己的爱人了……”
“你是说……”
“如果有爱的话,他们最终就一定会在一起。”
那天,在天完全黑下来的前一刻,我终于落了笔。
那天旅游回来以后,我就把我画的画挂在了客厅里。韩庚看着素描的自己,撇撇嘴说,把他的鼻子画塌了,原来明明那么有立体感。我说,我又不是学美术的,能画成这样已经是天赋异秉了。他当时切了一声,说我自我感觉良好,但愿能一直保持。然后,就闪进厨房做饭去了。
他虽然花了一番工夫来调教我,但我貌似每次弄出来的食物都只是让他觉得勉强通过。他为此曾十分惋惜地说过,上帝果然是公平的,果然不会有人成绩又好,又不是生活白痴。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我还是觉得他因为我的“不成器”郁闷了很久。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还是抓紧每一次机会亲自给我做饭。
回家的时候太累了,我被他强行拉到厨房去看他现场展示。可我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不得不把下巴撑在了他的肩膀上,看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我又干脆把手环到了他的腰上。他的身体暖暖的,抱着很舒服……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到了我大学毕业。
其实,我真的曾一度以为,生活会永远这么下去。但毫无波澜的人生似乎从来就不属于我。
我从人挤人的单位应聘回来,一路上毫无知觉地被跟了几十个影子。看样子,多半就是电影里的黑社会了。
呵,我还真是够面子,竟然配得上这么大的排场。
“圭贤?曹羡华那孬种还有这么个儿子?”
看来也不怎么样,混了这么久才知道我的存在,我还以为早就路人皆知了呢。我扭过头去,不看他。
“你老子欠我的钱,怎么说?”
欠钱?我父亲真的有欠过他钱么?我不知道,但是就算真的欠了他的,我有什么必要还给他?
“我现在自己过,刚好。”我这样回答。
“是么?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与我对话的人摊了摊手,一股人浪就以我为中心聚拢过来。
到底是黑帮的,出手真是一点后路也不给人留。我只能低下头,听任其发落。反正,我早就做过人生中最坏的打算了,我还在乎什么呢?
像鸵鸟一样地闭上眼睛,却清晰地感觉到了身旁的一阵凉风。
在拳脚摩擦的哀号声中,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魁梧的人挡在我身前,正和黑帮动起手来。有意思的是,那人的样子竟然也是这黑帮里的一员。
“愣什么?跑啊!”他冲我喊。
我一下子反映过来,趁着空隙就冲了出去。远远看着那人漂亮的身手,暗自埋怨他怎么就从来没教过我个一招半式,倒是尽心尽力地教我洗衣做饭?
“叫你跑,你还不跑远一点?”我还在怨天怨人的时候,韩庚已经一阵风似的来到我身后,抓起我就开跑。在确定了不会有人在追过来时,我们才停下来。
我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帅哥……你……那几招功夫,什么时候……才能教教我?”
“被摔了那么多次,别告诉我你一招都没学到。”他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我。
“谁说……你……怎么了?”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我确实发现他的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了,似乎生命的血色已经全部褪去一样,这又让我想起,他拉着我跑时,比以往更冰冷的手。
“没事。”他随手抹去鼻腔中淌下的暗红色液体,“刚刚附了别人的身,有些伤元气罢了。”说完还对我笑了一下。可在我看来,却是奇异的刺眼。
在他的坚持下,我对今天的情况报了警。晚上的时候,韩庚坐在我的床边,安慰我白天的事。
其实我想说,这些年,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不错了。可是他好像还是很担心给我的心里留下阴影。不过,本来就是嘛,第一天应聘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他看我确实很乐观的样子,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关了灯回房间去了。
和韩庚在一起,三年了。
遇到的时候,我刚好二十岁,他二十五岁,现在我已经二十三岁,而他……应该算二十八岁了吧。我问过他的生日,他却没告诉我,说他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可是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在一年里的某一天感到尤其的快乐,即使,他的年华早已被定格……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我,就算我只要费点力气就能翻到他的生日。他只是说,如果一定要过的话,就连着我的生日一起过吧。
想了三年以来的许多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归纳总结这段时间的日子,可是想起来这三年间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很充实;转而想想未来犹未可知的日子,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收起了满脑子胡思乱想,我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迷迷糊糊之间,我感觉有人站在我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我。由于气息太过熟悉,我知道是他,也就放心地继续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了床,打开电脑准备查招聘的事。
忽然一杯热牛奶被放在我左手边,我拿起牛奶,差异地抬头:“你……怎么今天没去药店?”
“叔叔想出去走一走,这几天药店都不营业了。”韩庚说着把面包也放在我手边,“早上先吃东西,再开电脑。”
“恩,我本来就是先看两眼,马上就吃。”我说着马上抓起一块面包,塞进了嘴里。
然后我就着早饭,开始不停地翻找网上的资料。老实说,昨天的单位,我还是有些把握的。我毕业的大学还是相当不错的,而且我在学校里的成绩也算拔尖,招聘这件事对我来说风险不大。可是,总有些单位的选人者喜欢不走寻常路,所以在还没一锤定音之前,我一直都会处在无业游民状态。
简单的了解了个大概,我放下空空如也的牛奶瓶,一回头,却发现韩庚正发呆般的看着我。
“想什么呢?”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昨天的招聘,你把握大不大?”他这么问。
“应该……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愿不要让昨天那帮黑社会的事给搅了。”我掐了掐鼻梁,感觉眼睛有点酸。
“影响应该不大……这种混混围人的事也是常有的。”韩庚说。
“恩,希望如此。”由于这两天实在有些累,我头一歪就倒在了他的肩膀上。在接触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他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袭上感官的,是与季节不符的冰凉。
顿了一下,我又坐直了身子。从侧面看他,他垂着头,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眼神。我握起他的手,全是冰冷的温度。
我们就这么坐在房间里,谁也没说话。
半晌,他开口问我:“圭贤,如果以后的日子,要你一个人生活,你会怎么办?”
“为什么这么问?”我又紧了紧手心里冰凉的温度。
“你会照顾好自己吧?”他说着,抬起头看着我,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为什么……要这么问?”我看着他的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实。
“我知道,你会的……”我没有回答他,他只有自己回答自己,依然带着那抹淡淡的笑。
“为什么啊?干吗突然说这个?”我有些慌了,他三年间从来也没有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现在忽然问起,而且为什么他的脸色这样苍白,他的手这样的冰冷?我慌张地抱紧了他,透过薄衫感受到的温度,依然只有冰凉。
“圭贤……”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我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可是,我听不到心跳声。我就这么愣愣地靠在他的胸前,乞求着听到一丝的响动,可是什么也没有,那个曾经让我安心的心跳声,消失了……心情一下子沉到谷底。
良久。
我放开了他的身体,站了起来。
沉没了这么久,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询问:“第几天了?”
韩庚没有抬头看我,轻轻地回答:“第四天了。”
四天……
一个轮回是七天,人从终点走向起点也是七天……
还有三天……
我笑了,笑出了眼泪,忽然间觉得全身冰冷无比:“为什么?”
“我妈妈……和医院签了协议书,如果三年以后我还没有好转……就把我的器官捐出去……”韩庚低着头说。
“三年?”我不清楚,我为什么这么冷静,“你三年以前就知道……”
“……”
我笑了笑,一转身冲出了家门。
一口气跑到了江边,肺里面的气息翻江倒海。
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三年以来的每一天都是在做梦!
凭什么啊……凭什么最后总是留给我空荡荡的一切?!
看着波涛翻滚的江面,我感觉时间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某一天,我不应该去买安眠药的,我应该就这么直接跳下去。水漫进肺里的过程,至少还可以把那些该死的往事一同窒息……
我感到浑身脱力,没有任何支撑点让我继续站着。一阵天旋地转,我躺倒在了江边。
天黑下来,在我已经把手里的酒瓶全数倒空的时候,终于忍受不了地吐了起来。
手里原来还有半瓶酒,可是却被韩庚拿了去。
“你在干吗?”他扶起已经烂醉如泥的我。
“喝酒啊……”我理所当然的回答他,我知道他在我身后跟了一天了,这会终于出现了。
“喝酒……有用么?”
“没用么?”我反问,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闪烁了两下,然后又镇定地盯着我。
“回家去。”他严肃地说。
“为什么?什么是家?我为什么还要回去……”我说着不清醒的话,被他一路半扶着回到了我们合住了三年的房子里。
再家门口,他一如既往地从我的口袋里翻出钥匙,打开门。其实,原本他可以直接越过墙面,只是他可以选择自己想要接触的东西……
一进客厅,他松了手,我也就软倒在了地板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会,也坐在了地面上。
“圭贤……为什么,你还是这么不让人放心……”
“不放心?”那你呢?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在三年以后,我已经习惯了不能没有你的日子里,忽然告诉我,你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以为,你已经能……冷静的接受很多事情了……”
“是吗?”我躺在地上痴痴的笑,“我也以为呢……你看起来,比我冷静……”
“……人迟早都要死去的,我的结局,三年以前就已经注定了,改变不了了……”韩庚没有看我,他只是对着地板慢慢地说出这些平静的话。
“可是……”我感觉到喉咙间的哽咽,“我不想你走……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说出了心里的话。
“我也想,”他终于看了我一眼,“可是,既然会相遇就一定会有分离的那一天,这么久了,我以为你应该明白了……”
“我不明白!”我坐起来,和他面对面,“你明明可以改变的,为什么不和你妈妈说你还活着?啊?我可以帮你说……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她怎么能愿意亲手结束你……”
“我妈妈……她已经太辛苦了,我们家本来就靠我们两个支撑,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怎么能再撑得起这么昂贵的医疗费?何况,放弃我,对她来说,已经比做任何决定都难……”
“你为她考虑……可是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我拉过了他的肩膀,哽咽着盯住他,“你一直在我身边,教我这样教我那样,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你要离开?既然你注定要走,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根本离不开你了……”
“……对不起……”他只是这么说。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没有用了……
我抢过他手中的半瓶酒,一仰头灌了下去。
他慌忙伸手过来把酒瓶从我手里夺下:“你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只有你能为所欲为,我就不能?”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我身边一直照顾我意味着什么……韩庚啊,我……真的舍不得你,我没办法离开你……我想,我爱上你了……”
“……”他蓦的瞪大眼睛,说不出一个字。
看着他怔住的样子,我笑笑,伸手擦了一把满脸的眼泪,又去拿回酒瓶。
可是,他还是反应过来没有让我拿到。
我好象有点生气啊,怎么办?为什么你要离开我,连酒都不留给我?
我发疯一样地爬起来去夺他手中的酒,他也一直闪躲着不让我拿到。我们两个推推搡搡地扭打在地板上,眼看着就要撞到柜子的尖角,他忽然抱住我挡在了我面前,自己撞在了那个尖角上……
一点伤都不愿意我受,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我们两个静默了片刻,他忽然做了一件我都没有想到的事——他举起酒瓶,一口气把里面剩余的液体通通灌了下去。
韩庚不能碰酒,这个我早就知道。一次他在做菜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酒,那一块皮肤就像烧伤一样的发红发热,好一阵子才消下去……
现在,他把空空如也的酒瓶抛到一边,痛苦地躬起身子,一手按住胃部。
我慌张地抱起他:“你,你在干吗?”
“……谁让你非要喝那个?我没几天时间了……经不起你这样浪费,这几天你还要喝多少,我就帮你喝多少……”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蜷曲。
我紧紧地抱着他,感受到酒精在他的身体里慢慢发热,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你这傻瓜……你以为这样我就喝不到了么?”我说着,心一横,吻上了他温热的唇。
唇齿交缠间,混淆着酒精的味道,还有扑面而来的,属于他的熟悉的气息。
真的,他没有几天的,我们没有几天了。那么,就让我,彻底放纵一次吧,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喝酒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太难受,发烫的皮肤极力寻找我身上的凉。
我慢慢地把手移到他衣服的扣子上,一粒粒地解开,然后第一次这样肆意地抚摩他光滑的肌肤。
他没有反抗,又或是没力气反抗。我无暇顾及那么多,把他拦腰抱起,走进了卧室……
清晨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睁开眼,只觉得一阵头疼。
掐了掐额头,一翻身,看见韩庚熟睡的脸。
他没有呼吸,没有动,可是表情却如此的安静,安然。
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我忽然有些心虚。借着酒意对他做了那些事,我是努力说服我自己没关系,可是他,会不会……
我就这么注视着,直到他睁开眼睛。
我们对视了一会,我说:“对不起。”
“你是故意的……”他的话让我愣了一下,“道歉干什么。”
我无言以对,我不知道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想表达些什么,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乘人之危的感觉很好?”他不带任何语气地又问了一句。
“我……”
“我想说……”他滞了一下,“没关系,你昨天对我说的话,我也想……”
我昨天说的话?难道是……我微微怔住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烂?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到最后,我一个人默默的离开,反正我已经把这里的事情都办好了,没有任何遗憾了……可是……”他说着,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枕头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哭,就算是昨天晚上,那么痛苦,他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我轻轻抱过了他:“肚子里还痛么?”
“不痛了……”
“那,还有三天,我们出去吧。”
“好。”远离城区的墓园,几束纯白的玫瑰静静地安放在墓碑前。年轻的照片被镶嵌在冰冷的白石上,时光永远定格。
“你离开以后,我对着它讲话,你会听见么?”
“会的……”
韩庚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我站在他尚新的墓碑前。
“这里有你的照片,看来我会经常来了。”我回头对他说。
他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看着他的表情,我又慢慢转回身,我不知道,这样美好的微笑,我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几回。我在墓碑前蹲下,脸贴上石碑上新刻下的名字,用极低的声音开口说道:“韩庚,庚啊……别走好不好,不要离开我。我已经习惯了你每天叫我起床,每天给我做饭,偶尔帮我抄一下作业……你要是不在了,那每天早上我都醒不过来,每天的饭我也吃不下去了,要是以后工作了,我会在上班的时候开小差想你,然后被老板扣钱,弄不好还会下岗……然后再找工作,再想你……你不知道,我很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我不知道你以前当警察时是什么样子,或者很严肃吧,可惜你现在的笑只有我看得见……在我一心想死的时候,你出现了,拦住了我。那我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轻生的想法了,因为你不愿意。我不想做让你难过的事……昨天一整个晚上,我突然想,要是你能留下来,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是不可能的,要不,你变怨魂好不好?不是说怨恨可以让鬼魂留在人间么?你没有人可恨的话,恨我吧,就算有一天那把我杀了也无所谓,这样子我也变怨魂,然后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恨来恨去,再也不分开了……”
我说完了以后,站起来回身,看见韩庚站在我身后五米的地方,早就已经泪留满面。他真的都听得到么……真好。烛火跳动着思绪
雨带着寂寞淅淅沥沥
是否在今夜你能够听见我站在窗前
呢喃着过去
风中的百合凋落了片片晶莹
一如你离开时流下的泪滴
总是怕岁月在我的脑海模糊你的容颜
最后来不及
天涯海角都留下我的足迹
没有什么能让我放弃
也许在下一扇门之后就能拥抱你
纵然那只是梦境年少的轻狂打乱了谁的轨迹
我能看到开始猜不到结局
渡口的飘雪悄悄染白了你撑的纸伞
染白了回忆
天涯海角寻觅着你的气息
蓦然回首却不见踪影
心间的情丝纠缠总令我难以呼吸
纵然我试图逃避
如果某天能重逢请别哭泣
因为重逢代表着甜蜜
如果说今生今世只能拥有回忆
请相信我会好好珍惜
我们牵着手走在郊外寂静无人的公路上。
平直的道路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连接着天与地的界线,还有茫茫的未来。
我们坐在了江边,依然紧紧地靠着,谁也不会主动离开谁。
——圭贤,我现在已经能够相信,你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再也不会像三年前那样了。我可以感觉到,你长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以后我不在,你也会慢慢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而且,我相信你不会永远都一个人的。——你希望我和别人在一起?——我希望你不要再孤单。——那你就留下来。——别说傻话了……如果能选择的话,谁不想留下来?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生老病死,我不能决定。——好,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什么?——你的前女友……总是在医院看到的那个,你爱她么?——曾经爱,很爱,可是还是因为一些矛盾分手了。我们都不恨对方,还是很在意对方,可是既然已经选择分开了,就不会再纠缠和执着了。——你现在爱我吗?——这问题有必要么?——你没有主动选择和我分开,你是迫不得已,所以,请你不要忘记我,我愿意和你纠缠……——……——都说转世之前会喝孟婆汤的,你还是会忘了我。——说不定,来世我们还会再见面。
……
番外 韩庚
我在药店里第一次遇到圭贤。当时他的父亲就站在他后面,跪着祈求我不要伤害他的儿子。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任何伤害圭贤的事,虽然在看见他父亲的时候牵动出一点怒气,让我一直跟着他到江边,但是我还是不想伤害他,甚至,在他决定伤害自己的时候制止了他。
本以为我们的交集只会是这样,浅浅淡淡地结束。可是命运早已铺好的轨迹,不会让人轻易偏离航道。
在医院里,我很意外地与他再次邂逅。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不怕我,不怨恨我,把我看作和其他人一样的人。可是,我觉得他有点可怜我。不过我不介意这个,因为我也有些可怜他。
也许,我一开始就不想放弃这个全世界唯一能看见我的人。在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的时候,我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他了。我不知道我在人间的时间还剩多少,我不想整天整天地呆在药店或者医院里。
跟他在一起,我感觉到他逐渐从失去亲人的打击里走了出来,而且他原本居然是这么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就算和他争执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真的生气,就连损人的时候也都半开玩笑地带过去了。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刚开始的时候,他喜欢叫我叔叔。其实我也没比他大多少,他这么叫显然是想故意找我的麻烦。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似乎很想激怒我,看我发脾气的样子。不过,既然他如此沉得住气,我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按捺不住。有时候和他动动手,只是不想他总是坐在电脑前不动。他才上大学,应该像其他男生一样,热爱运动。
那天,我一个人去了医院,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三年以后捐赠器官的协议书上签了字。我不是没想过阻止这件事,就算不能让圭贤出面,我也可以去找我叔叔。可是,我看见母亲这大半年来已经花白的头发,看着家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变少,我告诉自己,她已经很累了。我已经注定醒不过来,身体光靠营养液也维持不了很久,为什么还要这样一天天地耗费她的心血和生命?
可是,我还是很难过,就算我已经作出了选择。毕竟这个世界还有太多我留恋的东西,我不想死,却已经注定走上了这一步。我慢无目的地在落满梧桐叶子的路上走着,沉浸在我自己的思绪里,直到被一辆小汽车穿身而过。我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圭贤站在对面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他向我跑过来,刚才也许也把他吓到了吧?他显然看出我有问题,可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他也很体贴的没有再追问我。那时侯,我就觉得,他应该是很在意我的吧。我们两个在一起生活,那种没有压力、放松快乐的心情,我和他都能体会。他好不容易走出了他父亲那件事的阴影,不应该再承受任何的伤感和失落了。那一刻,我就打定注意不告诉他,连我都觉得快地令人惊讶。即使我要离开,那也是以后的事。那么现在,让我们平平静静、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三年吧。
因为要离开,我担心他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虽然他以前一直住宿,可是吃饭这方面还没有自己动过手。所以我强迫他上街去自己买菜、做饭。他总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就算我再仔细地教他作饭,他也总是心不在焉。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像他这么敏感的人,应该或多或少体会到了我的意思。但是他一直不愿意这种假想成立,像个小孩子一样,他坚持认为我们能永远在一起,我可以为他做一辈子的饭……
看着他越来越好,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和朋友也渐渐变多,我想我已经可以放心地离开他了。
那天,他带我去了亚细亚海岸。我没有出过国,没想到第一次出国,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们站在礁石上,眺望着火烧云一样的天空。我突然想哭。在这样壮丽的世界面前,人的生命显得那样渺小,人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时间卷走,到千万年之后,连灰烬都不复存在。我只想拥有一个平凡的人生,过平凡的日子,拥有普通人拥有的东西就足够了。可是就连这些,也无法满足我了……圭贤说要给我画画,还说那套照相机能通灵的理论根本不成立,所以他选择把我画下来。那时侯,我以为他已经有了预感,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
他坐在海边,在夕阳的余辉下拿着铅笔的样子,真的很美好。我当时有个愿望,我想他把我们两个画在一起,这样子,把这一刻时间永远留住,在快要忘记的时候提醒着想起来。可是我没有说,这只是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
可是,他却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结局有些悲伤的故事。最后,那两个相爱的人没有在一起。我知道是这个结局,但我还是问了他,我不喜欢这个悲伤的结局,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无法改变。可是他却回答我,如果有爱的话,就一定能在一起……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我就知道,我们的感情已经不再普通了。我没有花多少时间去思考我是否爱上他这个事实,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需要因为其他的世俗欺骗自己、改变自己。我只是相信,我习惯了有他在身边,每天叫他起床、帮他做饭,如果他下课早的话,我就等到他来药店接我回家。我习惯了和他并肩走着,习惯性的因为他的高兴而高兴、他的难过而难过。只是,我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对我是否也像我对他一样。
三年的时间真的好快,快到我完全没有准备。看着日历上的日期,我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在最后,我犹豫了,因为我的爱,让我不想走。可是,现在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当时我就选择留下来,那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珍惜每一天,珍惜每一刻和圭贤在一起的日子……
早些日子起,我就减少了去医院的频率,我想让圭贤不去医院找我,这样他也就不会发现什么。像现在这样,我依然没有去医院,而是像往常一样,给他准备三餐、和他聊聊外面的事。
身体被火化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可是,我也释然了。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冰冷无比,呼吸与不呼吸已经没有任何分别。原来死去以后是这个感觉,一点也不痛苦,一点也不难受,只是……心里很空,空得只剩寒冷。圭贤知道以后的反应跟我想的一样,他是那样的在意我,这让我感到高兴,可又让人那么难过。我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跟了他一天,看到他喝了很多酒,我没有拦他。我凭什么,在让他伤心以后又去阻止他宣泄?可是,一直到晚上他都在喝,我怕这样他会生病,还是上前去把他强行带回了家。
家,打开家门的时候,我好好看了看这个家,墙壁上就有我的画像,这里真的曾经是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地方。圭贤显然是喝多了,他平时从来不会这样子疯狂,果然是在心里积郁很久了么?我抢过他的酒瓶,什么也不管就喝了下去。我真的很难过,我已经没有几个小时了,我不想在我最后临走前一直看着他这个样子。可是我又该怎么办?始作俑者是我自己……
酒精在腹腔里像烧着了一般,真的很疼,疼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可是圭贤却说话了,说出了我一直只在梦里听到的话。他爱我……如果不是我要走,他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说出来?我一下子觉得,我的选择真值得。
那个晚上,我任由他抱了我。既然他想,我又为什么要拒绝?我是这么地想爱他,一直这么想,就算最终还是要走,那么干脆现在完全地放纵一回。我看着圭贤湿润的眼睛,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天又亮了,新的一天要开始了,却不知道,我们的明天会怎样。
又一次坐在了江边,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很久。忽然觉得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一起做,可是又说不出是哪些事。他问了我许多问题,我都照实回答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这类问题,也许这就是我们的默契,明白自己、明白对方,有的时候,那么的相像。
再过四十多个小时,我在哪里?我会握着谁的手?我不知道。我只想这一刻好好的和他在一起,到以后,韩庚这个人再也不存在,却是确确实实和曹圭贤相爱过了。
番外 结束

已经过去五年了。
今年的我已经二十八岁,如果韩庚还在的话,应该三十三岁了吧。
他走的那天,很安静。让我在一觉醒来后,以为自己作了一个很长的梦。三年的时间,全是梦幻。身边少了个人,我无所适从。悲伤过后是麻木,麻木指引着我一个人,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继续行走。我正在去别的城市接我的儿子回家的路上,然后一起去墓园看他的妈妈。
他的确是我的儿子,亲生儿子。至于他的妈妈,我的妻子,是我的一个远房父亲戚。我们四年前结婚,一年后她帮我生下了这么一个孩子。上个月,她刚刚去世。
我想,可能到她去世的那一刻,对我始终都是兄妹之情。而我,当然也一样。
她生来就有身体上的毛病,长得也很普通,可是却很善良。我毕业以后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薪水还不错。不知道我的表舅是怎么样找到我的联系方式,请我到他老家去一趟。他和我说了他女儿的问题,并且也坦白和我说,医生已经说了,她活不过十年了。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好好照顾她。
他的意思我明白,可是这件事于我,真的是一个很难做出的决定。
我一个人晃在夜晚的大街上。不知不觉地感觉身后有人跟着,熟悉的悸动让我飞快的回头,却没有看见我想看见的人。即使,跟在我身后的,是一个漂亮得不象话的男人,我还是没有感觉地转过身,继续想我的问题。
又走了一阵,我感觉到那个人还是跟在我后面,我想我是该处理一下这个问题。
我转过身,不再走动,看着他。
谁知道我一停下,他也跟着停下了。还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我。
“请问,为什么要跟着我?”我没有语气地问。
“我没有跟着你,正好我们是同路。”男人开口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同路?”我怎么会相信这样的说辞,“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走了?”
“因为我到了。”他指了指路旁的店面。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一愣。这家药店,在韩庚走了以后,我就几乎没来过了。
男人自顾自地走过去,打开店门,打开灯,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我,问:“怎么样?要不要进去坐坐?”
我迟疑了一下,跟着他走了进去。
男人熟练地整理出一张椅子,放在我面前,然后把刚刚买回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在抽屉里。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开口问道:“你是……?”新来的帮手?
“不认识我?我还记得你呢。”男人放好了东西,倒了两杯热茶放在了玻璃柜上。
“你……”我又看着他想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心里的猜想。
男人看着我笑了笑:“哦,不过我好象真的没有和你自我介绍过。我叫韩在俊。”
“……”
“还站着干吗?坐啊。”他招呼着我。
我僵硬地坐下,看着男人年轻漂亮的脸,努力想象着他蓬头垢面满脸胡碴的样子,然后不确定地说了声:“叔叔?”
“我就说年纪这么轻怎么会记忆力这么差。”男人看着我笑开了花。
我愣愣地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一个人大半夜不回家,在外面晃什么劲?”他扯出一把我熟悉的躺椅,坐下。
“我……遇到一些麻烦事。”我这样说。
“什么麻烦事?欠人钱了?”他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我。
奇怪的是,我就像被催眠一样,把事情全都跟他说了。说完以后,我如梦初醒地觉得,我脑子是不是坏了。他是韩庚的叔叔,我要和别人结婚,却第一个告诉他……
他听了我的事以后,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却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说:“这样也算是做好事吧,我看也不错。”
“可是我……”
“哎呀,我们小七走了以后我可是无聊死了。”他忽然说了句看似无关的话,却让我垂下了眸子。
“要是我的话,拿不定注意就会去问一问他,当面把我的想法告诉他。”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我怎么问他……
“而且,要走着去。虽然郊外是远了点,可是走到那里的时间,也足够让我想明白了。”他继续说。
“你的意思是……”
他看了眼手表:“现在都十点了,我看你早上两点的时候大概能到。然后回来的时候可以拦一辆车,管它是什么车,先拦下来再讲价钱,这样就不会跑断腿。不过态度要好,不然的话,他们看你是从墓园里出来的,怎么样都不会愿意载你的。”
我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谢谢。”说完,我已经走在了去郊外的路上。那晚,我靠在墓碑前,把我的想法全部告诉了韩庚,并且把我的决定也告诉了他。
回来的路上,我没有拦车。我依然沿着平直的公路走回城区,走过这条和韩庚一起走过的路,就好象他还是和我并肩走在我身边一样。
我的表妹,如果她真的还剩十年寿命的话,那么在最后的时间里,她一定很孤独。就像当年,我的韩庚一样。只是韩庚遇到了我,所以在最后的那三年里,我和他一样,从未感到过孤独。
那么,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也应该结束别人的孤独。于她于我都是一件好事,韩庚一定也是这样觉得的。我相信我们之间的爱,他更是如此。然后,我与表妹结了婚。婚礼弄得很简单,我的目的,只在于能好好照顾她罢了。
可是有一天,她却说,希望给能我留一个孩子。我很惊讶,且不说我对这件事怎么想,对于她的身体而言,生育一定会进一步缩减她的寿命。
可是她却含着眼泪和我说,她一直知道我心里面有别人,一直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只是想要好好照顾她,她也知道我爱的人没有办法陪伴我了,她说我很孤独……她说她明白自己的时间不长了,但她想给我留下一个亲人,可以说得上知心话的人。这样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就不再孤独。
我真的很感动,可是我还是没有答应她。一来因为她的身体,二来因为……韩庚,我该怎么样面对他?
可是最终,这个善良的女人还是有了身孕,这件事让我一度想要发疯。我已经和承诺过不再喝酒,可是为什么我却……
我六神无主的时候,她安慰我说,看,一切都是命里注定,上天不会让你永远孤独一人的。后来,我因为公司的事去了国外工作,妻子的身体实在不好,就回了老家疗养,孩子也一并带回了老家。
我百忙之中请假回来,照顾她,可是最后她还是不得不住进了城市的医院。
我有些难过,可是她却表现的很安然,她显然对自己的命运早已了若指掌。这一点,和韩庚很像……
她再三叮嘱我回老家看看孩子,可是我又怎么能抽得了身?她已经几乎奄奄一息,我怎么能够离开她?
然而最后的结果,就如她料想的那样,在一个我们谁都没有察觉的夜晚,在窗外的风雨声中,她的灵魂离开了曾经温热的身体。
早晨我醒来的时候,还握着她尚有余温的手。看着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然后最后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居然有种释然的感觉。
是不想看我难过慌张的样子,才故意选择在我睡着的时候离开的么?
等到医生护士忙完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一个人还站在病房里,床上躺着我妻子的身体,她的样子无比的安详。我把病房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然后对着空荡荡的墙壁说:“你放心的去吧。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爱他,让他健康快乐的长大。我不会感到孤独的,真的不会。这些年,谢谢你的陪伴。你这么善良,下一世,一定能够幸福……谢谢你,我爱你。”现在,我带着我妻子的骨灰,回了她的老家。当然,也接回我们刚满三岁的儿子。
我妻子的父亲接过女儿的骨灰,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苍老的身影,一步步走进了他阴暗的房间。
我低着头,看见还不到我膝盖的儿子。蹲下来,把他抱起来,抱得紧紧的。
这个孩子,他出奇的乖。明明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再也不可能回来,却没有叫也没有闹,只是趴在我身上,默默地流着眼泪。我看着他稚气未脱的笑脸,也哭了。尽情的哭,哭得很大声……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
这一天我带着我的儿子去了江边。
路过那家药店的时候,韩在俊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好像一早就在等我一样。
见到我的时候,他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了我儿子的身上。
我冲他点了点头,带着我的儿子继续走向了江边。真不知道是我故意还是上天安排,走到江边的时候居然又是黄昏。
儿子显然已经有些累了,在我们坐下后,他就趴在我的腿上不想动了。
我摸摸他的脑袋,笑了笑。到底来江边还是我一相情愿,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浪漫呢?
“磊磊,累了么?”
“恩。”
“那爸爸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恩。”
夕阳的光线照了下来,把发梢映得金红,我缓缓地开了口。
“从前,有一对相爱的人,他们住在海边。有一天那个女孩子去海里捡一块贝壳,可是在快要捡到的时候忽然不见了。男孩很着急,就告诉了警察叔叔。可是,警察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害怕还有别的人也这样失踪,就在海边拉起了围栏,防止人们的靠近。就这样过了很多年,那个男孩却一直留在那里……”我讲着讲着,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我跟孩子讲这些,他能听得懂吗?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你说,他们还会再见面么?”
“会的。”儿子的回答让我怔了怔,“如果有爱的话,他们最终就一定会在一起。”
我没有动作地坐在原地,儿子却从我的腿上起来,站在了我的面前:“而且再见面的话,就永远不分开。”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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