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舌尖上的中国》大热、传出上海滩有个专做私房小菜的汪姐,我周遭一干牛逼烘烘、喜欢标榜自己是老饕美食家的吃货们在餐桌上纷纷夹紧尾巴,做人谨慎低调起来。
但总有不知死活的“小白”天真提问:“汪姐是谁?”吃货们推搡谦让,某个捱不过的只好塞满一嘴菜、低头含糊答:就是那个做醉蟹做得蛮好、肯去人家家里上门烧菜的阿姨。“小白”们托腮再等,那头只管咀嚼,也并无下文了。
真实情况,是那传说中的“汪姐”委实让所谓美食家们颜面扫地:本埠如此鼎鼎大名炙手可热的巧妇,号称老饕的他们既不曾亲口吃过一筷子她的手艺,不说醉蟹,哪怕一缕鸡毛菜,在汪姐手下调出的是嫩绿是浓绿都未曾瞅见。顶让人蒙羞的,是某个因了饥饿而难以将息的深夜,吃货们舌燥口干,遍拍栏杆,偏那汪姐悄不声儿大隐于市、无从找起。
欲火焚身而求之不得,吃货们因爱生恨,心中埋下幽怨的种子。
总算那日报上露出零星消息,说汪姐家住城隍庙附近,业务量饱满,邀她烧菜需得提前两个月预定。伊每次收费6000元,单刀赴会、两小时包烧十冷八热一汤,外加两点心一甜品。Lastbut not least,汪姐没有菜单,登门当天她烧啥顾客吃啥。
这八卦在饭桌上一传播,连台面上的小菜都像被扎实浇上几勺子酸醋:吃个随随便便的本帮家常菜要花上6000块?就一根河鳗、一坨五花肉、几只毛蟹、几片牛舌、几棵蔬菜?!好吧,哪怕这鱼肉荤腥都按最高价格买下,butsowhat这些寻常菜菜子们的成本也要不了千把块钱的吧。那么,那么,剩下的五千块,那么,那么,一个月我们就算她是22个工作日好了。
有人掏出手机啪啪一算:天呐,屏幕上这组数字,汪家阿姐伊这舌尖上的收入,象那万道金光,生生把人眼睛刺瞎;又像尖利小刀,扎得人肝胆俱裂。
话题一往钞票上头走,口腹味觉之香辣享受明显就敌不过腥臭铜钿之雪亮真实。
几秒钟的静默。等缓过气来,饭桌上大家抱拳作揖,开始互称“李姐”“张姐”“江姐”,嗯,还有个“汪爷”。
是。不过寻常百姓菜,张家的八宝鸭,李家的炸猪排,王家的走油肉,马家的白斩鸡。钱家的臭冬瓜可以熏死 人,赵家的草莓酱可以腻死人。一样男耕女织过日子,上海人家谁炒不出几个精精致致清清爽爽的可口小菜呢?尤其我们武功盖世的“汪爷”,他向来只吃自己做的腌萝卜跟卤豆腐。烧一道草头圈子,他必得亲自数过草头的“头数”捏过肥肠的厚度由头至尾不假他人手。外头聚餐唯他嘴最刁眼最毒评论最刻薄。众人肠胃早被他搞得服服帖帖,在公众场合乐得由得他口沫四溅,指点江山,把厨师搞得七荤八素。
这次聚餐因了汪姐,众人都怀上不大不小心事。“汪爷江姐”们不免春心荡漾,盘算着哪天也扯个大旗、高张艳帜、与汪姐来个华山论剑。又有像我只会饭来张口的无能之辈,成日没心没肺东家西家白吃多少家常饭菜,现在汪姐这牌价好比当头棒喝,午夜梦回,欠下的这累累吃债让我方寸大乱。
既吃不到汪姐手艺,前晚有人发狠,约了个“高仿”饭局。除了需要我们亲自上门吃菜,这地儿做派一概汪姐:只烧本帮家常,没菜单、不点菜,厨师白天在菜场买到什么我们吃什么。至于人均标准,一早在订座时对方就礼貌通知。因受汪姐调教,人家又是大花园小洋楼出了场地费,众人听到价格并不大惊小怪。到了餐厅连服务生也随便得家常,不热情也不常在,又因不用点菜,故全程无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静悄悄倒完茶水关上房门撇下我们几个枯坐等候开饭。
本帮菜大多中规中矩鲜有艳遇。是日菜式也不例外,无非浓油赤酱几冷几热有汤有面有点心有水果。因账单数字颇巨,我不得不稍做挑剔:花雕蒸鱼偏咸火腿片哈喇了红烧肉不够肥腻五花老豆腐不及汪爷卤得好。我偏又想起汪姐:每趟烧罢小菜,伊可会深入饭厅走入群众跟吃客来个交流互动?是否趟趟满座宾主轰然齐声叫好相约返场依依惜别,还是间或有个口感尔尔不肯服气的揭竿而起翻个毛枪?
我想无论怎样,汪姐总会应付得来。因为报上介绍了,伊是快人快语爽脆利落带一点小麻辣有一些小性格。
不过,她再怎样强势再怎样能干,可千万别到我家显摆。在我家,谁也不敢跟我妈叫板比试做菜。我们一边倒的口号是:就算吃遍全世界,总是妈妈做得好。在全家不断的喝彩中,妈妈做饭热情始终高涨。
像是昨晚,我妈做了个“香糟门腔”。还在菜板上切片,她就割了一厚块塞进我嘴里:“你吃吃看!不是我自夸,肯定比那汪姐烧得好。”
细细嚼完咽下这“舌尖上的舌头”,迎着妈妈期待的目光,我困惑地皱眉:“妈,汪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