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路带我回家
文/阿林子
春夏,雨天,挽起裤腿,光着脚丫,戴着斗笠,或是披着一大块塑料薄膜,或是撑着土黄色的油纸伞,走在充满泥泞的乡村小路上,上学,放学。这是我童年上学的一个画面。
上学路上,是开阔的田野,春有百花冬有雪,孩子们有时候会在路上看蚂蚁排队运东西;有时候会在路上追赶一只飞过花丛的蝴蝶;有时候会在草丛里抓蚱蜢;有时候会采一束嫩嫩的毛毛刺当零食;或者在泥土里扒几根白白的茅草根,放在嘴里嚼,享受那淡淡的甜味……顽皮的男孩子还会躲在麦田里,听到女孩子们边说边笑走过来,突然从麦田里冲出来,在女孩子们的惊叫声和笑骂声里做着鬼脸跑远。那时,乡村的天总是很蓝,云总是很白,田野总是很繁华,地里种满了庄稼。村前的大槐树下有牛儿摇着尾巴,嘴里似乎有永远嚼不完的糯米糖,上初中后才知道那叫反刍。
读初中,学校离家远了些,走小路,路过小村庄,穿过一片山杉林,经过坟地,走过田埂,再翻过一个陡陡的堤坝,学校就在堤坝的另一侧,步行五十分钟左右可到校;还有一条大路可到学校,大路是黄土上铺上细碎石屑,偶尔有拖拉机慢慢开过,扬起的灰尘像来了一阵龙卷风,走大路到学校要一个小时左右。我更愿意走小路,穿过山杉林的时候听鸟儿快乐歌唱,看雨后林间草地上冒出的蘑菇,秋天还可以在田野里采摘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当美食。
走林间小路也有害怕的时候,下着雨,一个人,田野里也不见一个人,雨落在树叶上,滴在伞上,空旷的树林里,自己的脚步声显得很突出,这时候,总担心身后会突然冒出什么来,忍不住转头向后看,又怕前面会冒出什么来,那情那景像是聊斋的故事背景,提心吊胆地快步走过小树林,到了广阔的田间小路上,心情倏地平静了,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胆儿也大起来,最怕的是你看不透的地方,你无法确定里面藏着什么。
父母亲总是告诫我走大路,那时的大路是相对于小路而言,大约一车道那么宽吧,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多,最主要的是大路上遇到毒蛇的概率要低得多。可是我不喜欢大路上的灰尘,我喜欢小路旁边村头大姐姐家的那棵栀子花树,栀子花开的季节,我路过她门前的时候,她会送我两朵洁白的栀子花,真香。
后来,我到更远的地方去读书,回家要坐车,车只能到镇上,从镇上步行回家,走过乡村小路,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我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才回家一次,那时有一天半的休息时间,星期六下午不上课,来不及吃午饭就匆匆忙忙到路边等路过的长途客车,到家时一般是万家灯火之时。
有一个场景铭刻在记忆里,暮色苍茫,晚风吹拂,母亲站在村头,向田野里的小路上张望,她早已擀好了面,包好了水饺,等待她心爱的女儿回家。母亲站了很久很久,太阳慢慢落下去,鸟儿归巢,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当她心爱的女儿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时候,焦急的等待被欢喜填满。我不好意思地说:“姆妈,你等了很久了吧,我自己会回家的,你不用在这里等的。”哪怕母亲已经等待了一个小时,二个小时,甚至更久,母亲都会笑着说:“没等多久,没等多久,我刚来一会儿。”也许,每一个母亲,都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的孩子从远方回家。只是,远方的孩子,是否能读懂站在村口小路上的母亲的心?
不久前,聊天时,母亲无意中提起,说是有一回,站在村口,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极像我,欣喜万状地喊着我的名字迎上去,喊了好多遍,对方不回应,她以为是声音小了我没听见,更大声地喊,走近了,才知道不是我。母亲说得很轻描淡写,我的眼里和心里已经浸润着无尽感动。回想起临近毕业的那一年,回家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三个月也不曾回家一次,年轻的时候,永远无法理解一个母亲“意恐迟迟归”的心情。那时乡村没有电话,更不要谈手机,和母亲联系的方式是书信,书信最快也要一个星期才能到母亲手上,更何况后来很少给母亲写信,尽管母亲是识字的。母亲只能在每个星期六傍晚,站在村口张望着,张望着,等待着,等待着,等待她女儿的身影出现在村前的小路上。
工作了,恋爱了,结婚了,回家的次数更少了,乡村小路上,属于我的脚印越来越少,留给母亲的思念越来越多。母亲脸上的皱纹是什么时候越来越密的,我不知道;母亲头上的白发是什么时候越来越多的,我不知道;母亲的脊背是什么时候越来越弯的,我不知道……
“CountryRoads,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 Mountainmama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All my memories, gathered roundher”第一次与这首歌相逢的时候,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这醉人的旋律在空气中慢慢飘过来,飘时耳朵里,醉在心里,那时候,并不知道歌中唱的是什么,莫名的喜欢。多年以后,才知道,这首歌是《TakeMe Home ,Country Road》,著名乡村音乐教父JohnDenver的作品,“乡村路带领我回家,回到我所属的地方。带我回家吧,故乡路,我所有的回忆都围绕着她……”每次听到这熟悉的旋律,心会慢慢变得柔软,会想起一望空阔的田园,乡村小路上暮归的老牛,吹柳笛的少年,田野的里清新的风,老屋上袅袅的炊烟,村口守望的老母亲,以及当初那最纯净无瑕的心情。此刻,这首歌曲在我耳边轻轻萦绕,窗外的阳光正温柔地照在身上,如母亲温暖的目光抚摸着我。人世间那些名利纷争,那些非议和倾轧,在这悠扬的天籁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回家,回家,Country Roads,take me home。
再回乡村老家,是爱人开着车带我和孩子回家,小车行驶在平坦的水泥路上,在一个我熟悉的路口转进去,看到了我记忆中的村庄,当年的乡村小路已经变成了通向村里的水泥村路。
爱人按了按车喇叭,母亲从屋内迎出来。如今,住在乡村的母亲也早已经有了手机,我们回家之前跟母亲打个电话,告诉母亲大约多长时间可到家,不用母亲再站在村口苦苦守望了。
父母亲,以及像父母亲一样眷念家乡的老人们,守候着他们的田园,在变得越来越平坦的乡村路上,走着,走着。当乡间的风拂过我的脸颊,我挽着母亲的手,走在乡村路上,听母亲高兴地聊着村子里的变化,聊着菜园里的菜,会忘记一切烦忧,心儿是这样温暖,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