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游记》里,号称要吃唐僧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吃到嘴的,纵观全书,算起来一共只有两位,第一位是唐僧的三弟子沙僧,第二位是狮驼岭大鹏金翅雕。
沙僧向观音自陈:“菩萨,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鹅毛也不能浮。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来顽耍。”(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观音奉旨上长安》)流沙河号称“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战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净》)九个取经人的骷髅都浮在水面,证明这九人都是神仙转世,而唐僧恰是金蝉子十世转世的结果。可见唐僧的前九世的死亡均于沙僧有关。
而大鹏金翅雕则是唯一一个知道唐僧详细吃法的人,他对青狮精和白象精说:“此是上邦稀奇之物,必须待天阴闲暇之时,拿他出来,整制精洁,猜枚行令,细吹细打的吃方可。”(第七十七回《群魔欺本性一体拜真如》)想想也是,以沙僧低微的法力,要想独吃取经人是根本做不到的,但如果后面有大鹏金翅雕这样本领高强的魔头作为后盾,要吃掉取经人当然就不难了。
但问题是这两个人是怎么混到一起的呢?这可能要从沙僧被贬入凡间说起。
猪八戒原是天蓬元帅,他强奸嫦娥未遂,由太白金星说情,被打入凡间。而沙僧前世为卷帘大将,不过是打碎了玉皇大帝的琉璃盏,贬入凡间也就罢了,何至于“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余下方回”呢!这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玉帝量刑失当,导致沙僧心怀不满,堕入魔道。这时大鹏乘虚而入,并用自己的法力解决了沙僧一部分痛苦,所以沙僧与大鹏合作,来吃取经人。第二种可能,是沙僧说了谎,飞剑穿胸是大鹏所为,目的在于制服沙僧。第三种可能是,沙僧(那时还是卷帘大将)早就是大鹏的人,并且在天庭卧底,最后被玉帝发现,所以他得到这个惩罚。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万箭穿胸的都是大鹏控制沙僧的办法,而答应加入取经团队,摆脱飞剑穿胸之苦,也是沙僧借以自赎的契机。
沙僧的武艺低微,为什么大鹏会选择他来合作?也有两种可能,一种建立在沙僧是天庭卧底的前提下,就是他善于韬忍。沙僧在取经路上的某些行为,也可以佐证的,如果他真的是天庭的卧底,玉帝和众神都看不出这一点,显然是天庭的极端失职。玉帝也只好“打脱牙,和血吞”,不敢承认这个事实,给他的罪名只好是打碎琉璃盏。第二种可能建立在沙僧是天庭职员的前提下,联合沙僧也有一个好处,即道教众仙碍于脸面,不可能对沙僧动手,而佛教众神也不会诛杀沙僧,以得罪道教众仙。所以大鹏联合沙僧首先有绝对的安全。其次,沙僧所在流沙河是取经人的必经之地,联合沙僧在效率上也有保障。
除了沙僧以外,大鹏金翅雕还有更庞大的从属或结盟的关系。从属关系里最重要的是狮驼国。大鹏金翅雕“原住处离此西下有四百里远近。那厢有座城,唤做狮驼国。他五百年前吃了这城国王及文武官僚,满城大小男女也尽被他吃了干净,因此上夺了他的江山,如今尽是些妖怪”。(第七十四回《长庚传报魔头狠行者施为变化能》)一般的妖怪所占有的不过一山一岭,人数千百而已。而大鹏金翅雕的手下竟然可以组成一个国家,可见其势力绝非一般妖怪可比。而他的盟友关系中,最直观的首先是青狮和白象,按照如来的说法,他是“老魔、二怪之主”,其实并不然,这三个妖怪是一种盟友的关系,大鹏“只因怕他一个徒弟孙行者十分利害,自家一个难为,径来此处与我这两个大王结为兄弟,合意同心,打伙儿捉那个唐僧也”。而且三妖同盟,大鹏武艺最高,却甘心做第三,可见其牺牲不小。虽然三妖的这种结盟是暂时的,有某种政治合约在里面,而且他已经拉拢白象精,抗衡青狮精,二人早晚必为其下属,但就此时来说,他们仍然没有从属的事实。
大鹏联合沙僧也好,联合青狮白象也好,目的在于吃唐僧肉,路上那些不想吃唐僧肉的,显然跟大鹏没有关系,如虎力大仙、羊力大仙、鹿力大仙,牛魔王夫妻与牛魔王的兄弟等。白骨精可能是大鹏的手下,在她出现之前的人没有人提到要吃唐僧肉的事,此后的黄袍怪也只把唐僧当一般的人肉吃,只有她知道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其又独来独往,如果身后没有大鹏这一靠山,显然很难得到这个讯息。平顶山的金角大王应该也知道唐僧肉能够长生的事情,但与他同为道童的银角大王却不知道。他自称这个讯息是“我当年出天界,尝闻得人言”(第三十二回《平顶山功曹传信莲花洞木母逢灾》),具体听谁所说也不清楚。天界众神恐怕很难打唐僧肉的主意,能够给他这个讯息的,当然也只能是大鹏。而且金角、银角早已沦为妖道,他们拜九尾狐狸为义母。因此太上老君说两个童子变作妖精的原因是“海上菩萨问我借了三次,送他在此托化妖魔,看你师徒可有真心往西去也”。(第三十五回《外道施威欺正性心猿获宝伏邪魔》)恐怕就靠不住。或者太上老君只把事情说了一半——强调了发生的原因一半,而没有提到事情发展的另一半,就是两个童子沦为魔道,尤其是金角企图吃唐僧肉的那一半。
此后在乌鸡国又遇到青狮子。这头青狮和狮驼岭的青狮并不是一只,尽管它们都是文殊菩萨的坐骑,但菩萨未必只能有一个坐骑。狮驼岭的青狮明显比乌鸡国的青狮法力上高出很多。一些评论西游记的书和文章把仙佛的坐骑比作他们的司机,如果我们借用这个比喻,把他们的法力比喻成不同的车,则前一个青狮所开的相当于奔驰,而后一个开的车的则是捷豹。更重要的是,乌鸡国的青狮是奉佛祖之命下凡执行任务的(第三十九回《一粒金丹天上得三年故主世间生》),而狮驼岭的那一只数千年一直为妖,它根本没有时间去乌鸡国执行任务。
——在这里我们需要注意一件事,即天庭与人间的时间差和灵山与人间的时间差并不相同。天庭的时间差是“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第四回《官封弼马心何足名注齐天意未宁》),奎木狼下界十三天,就是凡间十三年(第三十一回《猪八戒义激猴王孙行者智降妖怪》)。但在灵山却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在这数千年里,青狮精闹过天宫,结交各路神仙,,“那妖精一封书到灵山,五百阿罗都来迎接;一纸简上天宫,十一大曜个个相钦。四海龙曾与他为友,八洞仙常与他作会。十地阎君以兄弟相称,社令、城隍以宾朋相爱”,这些都是前一头狮子无法做到的。
乌鸡国的那只狮子做事中规中矩,为人也较为谦和,而且有较强的行政能力,将国家治理的风调雨顺,属于文职高手。而狮驼岭的那只自称口吞十万天兵天将,虽然有夸大的嫌疑,但其胆量和破坏力至少不在猴子之下。乌鸡国的狮子并没有作恶,而狮驼岭的这只专一吃人。乌鸡国的狮子跟悟空战斗不了几个回合,而狮驼岭的那一只则可以将猴子吞入腹中,武艺与悟空不相伯仲——这也可以解释同样下界为妖,狮驼岭的狮子为什么不联合乌鸡国的狮子。首先,他没有意识到乌鸡国的狮子会下界为妖,因为乌鸡国的狮子只不过在下界三年,而且属于执行任务的性质,并不会为非作恶。其次,乌鸡国狮子本性善良,不会与狮驼岭这一只同流合污。再次,乌鸡国的狮子法力、武功低微,其本领在狮驼岭狮子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这只狮子并不是狮驼岭三妖的同谋。
其他想吃唐僧肉的妖怪都有与大鹏同谋的嫌疑,但却都无法坐实,因为毕竟吃唐僧肉的事情在白骨精被打杀之后,在妖界已经兴起了谣传,但大鹏为众妖之主应该无可疑义。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魔主最后败在了佛祖的手里,只好乖乖接受如来的安排。不过如来碍于他的身份,给他十分的配享:“我管四大部洲,无数众生瞻仰,凡做好事, 我教他先祭汝口。”而后来取经得到正果的猪八戒,则成为“净坛使者”,如来解释这一职务:“因汝口壮身慵,食肠宽大。盖天下四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诸佛事,教汝净坛,乃是个有受用的品级”,其实所吃的都是大鹏吃剩下的东西。看来千辛万苦的功劳,仍不如有通天彻地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