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伯言
不为时事所动,自己有自己道理的,还有一人。在武学上,不是严格意义的徒弟,是义子,韩伯言的京剧身份上论的。他叫刘传海,在苏州京剧院唱花脸。
京剧院有一位名旦叫胡芝凤,解放后,改编新戏《铡美案》里最早演秦湘莲的人。胡是大青衣,身材好容貌倩,耀眼的美人,追求她的人很多。枪打出头鸟,运动来了,批斗她的人也很多。
刘传海觉得不对,认为胡芝凤专心于艺术,是个好人。一旦批斗过火,他就挺身而出,保护胡芝凤。胡芝凤感谢他,他说自己是穷孩子出身,穷人的美德是抱打不平。
遇难时,这种纯良的品性特别感人,两人接近了。京剧院有个武生革命意识强,看不过去,觉得批斗你作梗,原来别有所图,是要跟人家谈恋爱啊,私心太重!
武生约他打架。花脸哪能打过武生?
戏曲界的传统是,武生学的“武”是两套,两套武可以相互促进。一套是戏台表演体系,一套是真打的狠手,因为旧社会戏班天南地北地巡演,遇上流氓滋事,武生得出去打。八九岁开始学戏,老师会故意放他们出去打架,从小培养敢打的意志。
专业练武术的,三分练七分养,一般是一天练功两小时,最多三个小时,往往还隔天练。三个小时,也是五分之一做抻筋拉骨的伸展运动,五分之一做放松肌肉的散步。
如果集中训练,练得多睡得更多,一天四觉。
早晨四点练功,练到六七点,睡到十点,起床后打拳到十二点,再睡午觉,下午两点起床,一半打拳一半做伸展运动,或出门遛弯,走到下午五点再睡,睡到晚七点——叫黄昏觉。
七点到十一点,一半打拳一半闲着,想想拳理,跟师父聊聊,十一点前上床,睡到第二天早晨四点。练拳要调气血,越娇气越好。
学戏耗不起时间,练戏台上的武,就忙得不行,剩下点时间赶紧练江湖打架的武,练了这个再练那个,拿彼此当调剂。
专业练武是能睡就睡,专业学戏是熬鹰似的不让睡,一天到晚不停,把青春精力逗出来,所以有“三年把式(练拳)打不过当年戏子”的说法,头三年,练拳的往往打不过学戏的,因为你一天最多练三小时,他一天最多睡三小时,进步能一样么?
王道无近功,大器必晚成,过了三年,预期的效果出来了,练拳的才能赶超。
武生约架,等于是约人去挨打。刘传海觉得没法赴约,托人表态:“我学的是唱,他学的是打,想约架,总得容我也练练吧?”
武生答应了。刘传海带了长笛、京胡几件乐器作礼物,来山东找义父了。韩伯言分析,武生出手快躲闪快,会指东打西的连击,跟他打,就得放弃中远距离,只有贴上去才有胜机。
教了个小臂护头的冲势和一个“鹰捉”发力。
刘传海貌似张飞,虽达不到沈西刚那种斗兽的程度,也天生猛力,回了苏州专练这两个东西,竟然速成了。武生等急了,再约架时,刘传海抱头冲近,一个鹰捉将武生抛出去了。
声势吓人,武生没了再打的心。
特殊境遇里,刘传海展现出来的全是美德,英雄好汉。胡芝凤本就感恩,亲近生情,两人结了婚。
约架的武生专程拜访过一趟韩伯言,挨了打好奇,想看看刘传海背后的高人。他说刘传海人好,拳更好,自己也想跟韩伯言学。不知是一种友好的表态,还是真想学。
鉴于他跟刘传海毕竟打过一场架,变成师兄弟,就泯了恩仇,同在一个单位里好相处。韩伯言说:“愿意来,你就来吧。”
但那个时代,人人的时间都不是自己的,京剧院里事故多,韩伯言不久也下放农村。学拳事,便你不凑巧我不凑巧地错过了。
特殊境遇下的感情不长久,生活正常了,便不适应了。文革过后,刘胡二人慢慢生活不到一起,好感情变了味,两人精神消沉,胡芝凤给韩伯言去了长信,起首称呼是“爸爸”,讲述自己的心态。
韩伯言劝刘传海,不难为女人了。刘传海认了这道理,离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