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去逛故宫,紫禁城,于是特地将上周六的时间拨了出来。
以往我的周末,反而比工作日要忙,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洗衣服,收拾房间,陪弟弟去打球,看书,逛书店,去超市,会朋友。我向来深居简出,不喜也不善人际交往,对周末的向往和欣喜,是可以把自己装在家里或者装在外面的某个地方,安静地呆着。
只要让我安静地呆着,就很好。
那天我突然想去逛故宫,于是起得很早。带上了vivian和张哩哩,两个小妹妹。出门前,刷了下微博,忽然见朋友拍了张寺庙的照片,心神往之。她说她正在北京法源寺,准备皈依。她说,今天天气很好,这里好安静,你要不要来转转?我立刻决定,改去法源寺。
我对法源寺是有些印象的,虽从来没去过,但大学时看过李敖写的书《北京法源寺》,知道京城里有这样一座古老的寺庙。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国史。这是法源寺最特别的地方,因为它的历史,和半部中国的历史一样长。
最早是唐太宗李世民为纪念北征抗辽牺牲的忠烈建的,武则天当政时,叫它“悯忠寺”。安史之乱时被改为“顺天寺”,平乱后又恢复“悯忠寺”。后来明朝又改为“崇福寺”……一直到清朝雍正皇帝时,雍正将其改名为“法源寺”,将该寺定为律宗寺庙,传戒法事,从此“法源寺”名字沿用至今。
虽名字变————来变去,北京法源寺,千百年来,依旧是座“悯忠寺。”
李敖的《北京法源寺》,便是以这座寺庙为载体的一部历史小说,主要讲清光绪年间戊戌六君子变法的事。李敖书里写,袁崇焕被崇祯皇帝处死后,他的仆人深夜悄悄去给他收尸,带回法源寺来,是法源寺的和尚悄悄给他做了法事。还有宋钦宗曾经在法源寺被囚禁。后来,戊戌六君子变法失败,也是在北京法源寺停灵。这些都是历史,给这座千年第一古刹增添了许多悲壮。
北京有许多寺庙,法源寺是有必要去走走的。兴许是有缘,上周六,我去逛法源寺的那天,恰好是皈依的好日子。在法源寺门口请香时,售香的妇女说,今天日子很好。
那天也很热,太阳浓烈,法源寺门口有许多肢残的乞丐,见我路过,伸着手。我来不及考虑他们背后是否有组织,只见那些残废扭曲的身体,觉得可怜,便挨个都给了零钱。然后我走进法源寺时,那些乞丐一直说“姑娘你会有好福气的”,其中一个乞丐,还给我指路买了门票。
售票处开着一扇小窗户,五块钱一张票。窗里一个中间妇女在吹风扇,房间里一股油烟味。因为是皈依的好日子,法源寺里塞满了人。
法源寺一共六大殿,前往皈依的人全部挤在大雄宝殿门口,和台阶下面的空地上。我看见许多人拿着一寸照片,在工作台处登记、排队皈依。有人到得早,得到了一块垫子,可以跪在地上。有人到晚了,就只能站在空地上,或者坐在路边。
我在人群里找不到我朋友,于是给她打了电话,我说你忙你的,我自己逛逛就好。我其实是信佛的,它在我的心中,让我相信,指导着我的一切思想和行动。但我还没有想好是否要皈依,于是只好绕开人群,去其他殿里烧香,顺便在寺里走走。我喜欢走在寺里的感觉,清宁,幽静。在北京,我也时常会挑人少的时候,去雍和宫。
我从前殿,一直走到了最里面一层殿,越往里,越清幽。坐在走廊上,看墙上的禅师公案,读抄在墙上的几首诗。其中一首是白居易的《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透着禅意的诗,大致也在这个年纪才初有感悟,换做几年前,恐怕背上百遍也未必入心。
又有一段禅师公案,很有意思。是说马祖道一禅师修佛的故事。
马祖禅师终日闭门打坐,怀让禅师问他这样为何?他说,为修炼成佛。怀让禅师为点拨他,只好弄块砖头过来,终日在他面前磨。马祖禅师问他为何磨砖?怀让禅师答他:我要磨成一面镜子。
马祖禅师笑曰:砖头怎么可能磨成镜子?
怀让禅师答他:你终日闭门打坐,不修观止,就可以成佛了吗?
马祖禅师醍醐灌顶,从此投在怀让禅师门下,终成禅宗一代宗师。
其实人生许多道理,真的简单。磨砖成镜,抑或闭门跪坐,虽是苦行,而若缺了反观自心,亦是无法达到禅悟,洞见真如的。
不是吗?仔细想想。
皈依正式开始时,我听见了和尚们念佛的声音,唱佛乐。我觉得很好听,能赶上法会至少也是缘分,于是从里面走出来,走到大雄宝殿参观皈依仪式。信徒很多,各种各样的人。我坐在侧边的地上,听了会儿。忽然想起法源寺里似有旧碑文,不知在哪个位置,于是上网查。
刷到微博时,发现有人发了微博,说他正在皈依。
顿时笑了。
举行仪式时还能抽空发微博,那么皈依是为了什么?这和前面说的道理似乎雷同的。好比如今,信佛的人千千万,万万千,做起仪式来堪比僧人熟练,但是自问内心和品行,又修得了几分呢?若有真意,一言一行,对人对事,思考人生时,多些宽容、感恩、慈悲、理解、隐忍,大致这就是佛心了。
这亦是我,时常提醒自己的。
离开法源寺时,见时间还早,于是我又带着两个小妹妹,去了紫禁城。
近几日以来,偶有思考,念及自己已经而立之年,是该成熟懂事了。固然青春时期充满朝气与可爱,毕竟尴尬浅薄与懵懂,抵挡不过人生漫漫和岁月长河。故,如若长大了,别说今日只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即便已是四十,亦要保持清欢的心,当你懂得用你日渐成熟的眼睛、心脏、触觉去感知生命,感悟人生,这将是何等的幸福与安宁。
期望自己以后过得更朴素简静一些。少些物质欲望,也便少了些压力。少些幻想,多些真实。少些计较,多些宽和。少些盲目期待,也便少些失落。少些繁华,也便少些寂寥。如若懂得关照内心,便可知,人一生需要面对的,永远只是自己。
大略这样,心若简单,一切皆简单。
安宁就好。安宁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