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声如同暴雷,黑色的摩托车高速逼近圣多明戈旅馆。
人山人海,执行部的资深者们死死地陷在其中,但学生会主席完全不受阻碍,因为他的摩托车是跑在屋顶上的。
他在有几个世纪历史的屋顶之间跳跃,留下曲曲折折的白色尾气。巨大的裂缝跟着他的车轮前进,要是现场有考古学家是清醒的,非得心痛得捶胸顿足。
舞王霍然转身,这连子弹都毫无畏惧的怪物似乎觉察到某种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虽然他不可能知道学生会主席是谁。
摩托车越过两座建筑之间大约七八米的间隙,落在了圣多明戈旅馆的屋顶。舞王本能地摆出了警戒的姿态,双臂交叉在胸前,肌肉绷紧,层层叠叠的脂肪隆起。
此时此刻,维多利亚、冈萨雷斯、执行部的资深者们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了,舞王的黄金瞳中,只映出那辆黑色的摩托车、和摩托车上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双方距离还剩下不到10米,骑手忽然腾起在空中,无人控制的摩托车继续轰鸣着冲向舞王。
他竟然把摩托车用作了武器!从执行部的资深者到第一次出任务的学员,所有人都在心里为学生会主席的随机应变喝彩,手边的一切东西都可以用作武器,这才是真正的战略高手。
手枪弹头,就算是加重型弹头也只有十几克重,而学生会主席骑来的那辆杜卡迪PikesPeak摩托车应该有上百公斤,这样一个高速运动的物体,动能是弹头的几千倍!舞王再皮厚总还是血肉之躯,他敢跟钢铁对撞么?
但舞王纹丝不动,摩托车撞上来的瞬间,他一个虎扑,抓住摩托车,把它举过头顶。巨大的自身重量、惊人的肌肉力量加上极其准确的时机判断,让他轻而易举地“擒住”了摩托车。
这时学生会主席还在空中没有落地,但他已经抽出了银色的沙漠之鹰。双手沙漠之鹰都是三发点射,六颗子弹的弹道几乎是平行的,全部命中摩托车的油箱!
爆炸声震耳欲聋,摩托车在舞王的手中分崩离析,油箱几乎是满的,燃油一边倾泻而下一边燃烧,火雨笼罩了那肥白的巨大身躯。
所有人都看呆了。学生会主席竟然早已预料到舞王能够空手止住那辆杜卡迪,他放出杜卡迪,根本不是要以它为一件动能武器,而是要把那缸油送到舞王手里去!
这远远不是结束,在人们来得及喝彩之前,学生会主席已经拔出了双手刀,反手握刀,双刀藏在风衣的衣摆里,落地就向着那熊熊燃烧的舞王发动了冲锋。
他围绕舞王高速地闪动,双刀在舞王的身体上一触即走,每一刀下去,舞王的皮肤就裂开一道小口子,可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白花花的脂肪。脂肪也燃烧起来,舞王身上的火势越来越猛。但他的凶性不减反增,大幅度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身边闪动的影子。他的手臂看起来肥蠢甚至有些可爱,但若是被那双手臂扫到,正常人甚至是体质较差的混血种都有脊椎折断的风险。
但他连学生会主席的衣摆都碰不到。学生会主席的速度太快了,战术也极其精准,他划出的每一刀都只留下细小的伤口,刀和人的轨迹都行云流水全无滞涩,绝不贪图一刀制胜,也就不会给舞王抓住自己的机会。
舞王越来越狂躁,扑击的动作也越发地凶猛,但这样只是把更多的空档留给学生会主席,仍凭他一刀接一刀地剥夺自己的体能。对于舞王这样的厚皮怪物,细微伤口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但很多伤口累积起来呢?
伤口中流出的白色脂肪已经变成了粉红色,舞王开始失血了。
“所有人远离圣多明戈旅馆!所有人远离圣多明戈旅馆!你们过去没用!”执行部的资深者们对着蓝牙耳机下令。
附近观察哨的学员试图跳上圣多明戈旅馆的屋顶,抢救重伤的冈萨雷斯,资深者们是要喝止他们。学员们太高估自己了,连执行部的资深者们都没有试图上到屋顶去和学生会主席并肩战斗,因为这样很可能会反过来拖累学生会主席。
究极混血种之间的战斗,人数优势往往没用,再多的人冲上去,如果没有学生会主席的高速和奇诡的运动方式,都是一照面被舞王抓住丢下楼而已,甚至成为舞王用来要挟学生会主席的人质。
舞王忽然转过身,拼着让学生会主席的双刀在自己背后连斩,扑向了维多利亚。
他并不是低智商的凶兽,没有别的人质,他就用维多利亚!学生会主席自身是没有弱点的,但冈萨雷斯和维多利亚是他的弱点,这两个低年级学员不幸地身处在究极混血种们的作战圈内。维多利亚刚刚努力把重伤的冈萨雷斯藏在了烟囱后,自己还没来得及藏起来。
远处观战的资深者们都傻了,这种情况之下,拼着把自己暴露在舞王的攻击范围内去救维多利亚,显然是不值得的,但谁又能下令让学生会主席放弃弱者呢?即使这是在战场上。
维多利亚闭上了眼睛,所以她没有看见那个鹰一般的身影浮起在舞王的头顶,那是学生会主席,他踏着舞王的后背起跳,抢先不到半秒钟落在维多利亚面前。
男士香水特有的松柏木味笼罩了维多利亚,她有种腾云驾雾般的失重感。学生会主席把她横抱了起来,高速地前冲。但他的速度终究是被维多利亚拖慢了,舞王斗牛似的撞在他的背心,他离地飞起,狠狠地撞在前面的烟囱上。
维多利亚吐出一口鲜血,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这还是学生会主席用身体为她挡下了大部分冲击力的结果。她真是懊恼,懊恼自己拖累了学生会主席,但也有些欣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竟然是在这种传奇人物的怀里。
她睁开眼睛想近距离看看学生会主席,却只看到了那对慑人的金色瞳孔,学生会主席吐出了威严的词句,仿佛神谕般笼罩了她。
“不要死。”
维多利亚本以为学生会主席要动用什么高阶言灵,可他竟然是让自己不要死……她只是重伤而已,并没有奄奄一息的地步。
但这句话好像真的产生了某种效果,不知从哪里来的暖流在维多利亚的身体里流淌,血流加快疼痛降低,维多利亚觉得自己甚至能听见身体里的细胞在快速分裂、修复伤口。
学生会主席缓缓起身,他的手中已经没有双刀了,双刀插在舞王的两肩肩胛下方。从舞王头顶越过的瞬间,他用脚把刀踹了进去,这次终于贯穿脂肪层,插入了肌腱。
舞王奋力地扭动着,想要摆脱插入肩胛的异物。疼痛对他来说倒不是大事,可他关键的肌肉被那两柄刀锁死了,双臂无力地下垂,浑身力量都使不出来。但他实在是太胖了,属于那种连自己肚脐都摸不到的身材,又怎么能摸到背后的刀柄?
学生会主席低沉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之后,缓缓地逼了上去。他每进一步,舞王就退一步。轮到这个庞然大物战栗了,在舞王眼里,那个黑衣飞扬的瘦长身影被放大了无数倍,带着巨大的威严笼罩了他。
这个野兽般的凶残猎食者终于意识到,这次自己才是猎物!
他忽然转过身,不顾一切地狂奔出去,两条肥大但无力的胳膊在身体两侧甩动。
“照顾好他。”学生会主席说完这句话,如影随形地跟上了舞王,手中银光闪动,他再次动用了那对银色的沙漠之鹰。
维多利亚呆呆地看着那两个追逐着远去的背影,空气中还残留着松柏木的香气……她忽然听见旁边的烟囱后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声,那是冈萨雷斯发出的,不久之前他还处在濒死的状态,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现在竟然能够发出声音了。
维多利亚冲过去摸他的脉搏,惊讶地发现冈萨雷斯的心跳正在恢复,像是有一股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注入了他的身体,把这具濒临破碎的躯体暂时补好,以这样的状态,冈萨雷斯应该是可以撑到救援的到来了。
原来那句“不要死”其实是对冈萨雷斯说的,自己只是连带的受益者……维多利亚抚摸着冈萨雷斯的面庞,想着那个风一般到来的男人,和那居高临下的三个字,像是在对这个世界下命令,而世界……就真的服从了他的命令!
这个时候学生会主席和舞王正在里约热内卢的老楼间跳跃,舞王的弹跳力堪称惊人,七八米宽的间隙一跃而过,沿途遇到的一切东西都被他撞碎。学生会主席则是利用楼顶的高低变化,紧紧地跟在后面。
几十名专员在街面和空中尾随,街面上的专员们骑着抢来的摩托车,还有一个家伙居然开着一辆送奶车,而空中的专员则是乘坐那架直升飞机。
“他们正接近有轨电车!让电车停运!别管什么办法!我要那列电车停运!”
“前方闹市区,通知警方疏散人群!”
“医疗组!医疗组在哪里?学生会主席应该受了伤!”
“该死!那死胖子还在跑!拼体能的话学生会主席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狙击手!狙击手有开枪的机会么?”
“狙击手报告,没有开枪的机会,他们移动的速度太快,障碍物太多!”
奔逃中的舞王已经无力对周围的人群施加精神控制了,他们穿行的区域又恰好是闹市区,于是从世界各地赶来观赏狂欢节游行的游客们都看见了这神奇的一幕,体重几百公斤、给烟熏得漆黑的肉山越过一栋又一栋建筑,身穿黑风衣的男子紧随在后,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一群身穿黑衣的外国人骑着踏板小摩托甚至开着送奶车,大呼小叫地追赶着。
“距离贫民区还有多远?”骑着踏板小摩托飞奔的负责人神情异常地严肃。
“两公里……不!1.4公里!根据他们的速度,只要五分钟就会到达贫民区的边界!”直升飞机上的专员立刻给出了数据。
负责人的脸色很难看。行动展开之前他们分析过里约热内卢的地理环境,闹市区的人流当然是阻碍,但如果舞王出现在贫民区,那么抓捕行动成功的概率几乎为零。
里约热内卢有着喧闹奢华的一面,也有贫穷危险的一面,几百万没有房屋的贫民将他们的住所搭建在城市里的山上。那里尽是屋檐相连的铁皮窝棚,很多窝棚甚至连窗户都没有,道路狭窄而且错综复杂,简直就是一座迷宫。
一旦舞王到达贫民区,就像一只肥大的蛤蟆跳进了湖里,再想尾随他就太难了。而且如果真的在贫民区激战,很有可能造成大量的无辜者死伤,那里的人口密度太可怕了。
“交给我!”耳机里再度传来学生会主席的声音。
此前他一直和舞王保持距离,不敢过于接近,但随着这句话他陡然加速,凌空跃起,稳稳地落在了舞王的双肩上,沙漠之鹰咆哮起来,一尺长的枪口焰连续吞吐,每一枪都对准舞王颈后的肥肉,每一颗子弹都从同一个位置钻入。
舞王惊恐地咆哮起来。他的颈部正传来惊人的剧痛,沙漠之鹰的大口径子弹重复撕裂伤口,脂肪开始是白色的,然后是粉红色的,最后变成了浓腥的血红色!
“精彩!”看到这一幕,行动负责人忘乎所以地振臂高呼,踏板小摩托几乎失控。
舞王最难缠的地方是那身子弹都钻不透的脂肪层,但一颗子弹打不穿,整整一盒子弹呢?学生会主席用的是实弹,每颗钢芯弹都撞击在前一颗子弹的底部,弹头层叠起来,向着舞王的脊椎骨推进!
一柄由子弹组成的匕首缓慢地推向你的脊椎骨,这是何等恐怖的感觉,连舞王这种凶兽都忍受不了,他在那栋废楼的楼顶上疯狂地摇摆,想要把学生会主席晃下来,但学生会主席死死地扳着他的下颌,稳定地继续往伤口里灌入子弹。
“残酷、冷静、高效、沉默……还在学员阶段就能达到这样的程度,等他真正进入执行部,岂不是要统治这个部门了?”负责人轻声叹息。
执行部的资深者们集体停车在距离那座废楼几百米的地方眺望,学生会主席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现在赶过去帮忙已经没意义了。
“那是学院花费了巨额成本培养出来的利剑啊,他真正出鞘的时候是对龙王级的目标。”另一名资深者轻声说。
与资深者们的感慨神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神情陶醉的女生。她们都听过学生会主席的传闻,但很少有人跟他照过面,所以他在新生们的心目中往往是个笼罩在光晕中的、遥远的人影,今天她们却能亲眼见到他作战的英姿。他对待舞王时候的手段强横到令人心惊胆战,保护维多利亚时的温柔同样让人印象深刻,如果说人类都是上帝制造的,那么这种人一定是作为传奇而被造出来的吧?
整整一个弹匣打完,舞王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学生会主席一拉枪栓,卸掉空弹匣,同时把一枚深红色弹头的子弹插入枪膛。
最后一枪,弹头还是从那个创口进入,毫无阻碍地命中了舞王的脊椎。就在这一刻,弹头爆成一团鲜红色的雾气,融入脊椎骨周围的血肉。
舞王停止了挣扎,摇摇晃晃。几秒钟之后,他那沉重的躯体仰天倒下,砸在废楼的屋顶发出“砰”的巨响。
学生会主席同时落地,戒备着接近肥男,俯身下去摸他的脉搏,心跳居然很平稳,被枪击被火烧被刀砍之后,这怪物的生命力并未明显下降。他之所以倒下,只是因为最后那颗强效麻醉的弗里嘉子弹。
学生会主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向着远处围观的同伴们比出战术手势,意思是“行动完成”。这一刻夜风撩起他的风衣和额发,他提着银色的沙漠之鹰独立风中,瘦长的身体看上去就像一支裹着黑色战旗的黑矛。
“师兄是最棒的!”有人情不自禁地高喊。
“师兄是最棒的!”所有女孩都兴奋地尖叫起来。
资深者们相互看看,神色有些尴尬,这架势更像是明星见面会的会场。执行部自从建立之日起就是学院最骄傲的部门,今夜却在尚未毕业的学生会主席面前下了半旗,在这些女生心中,他们都是学生会主席的跟班吧?
就在欢呼声仿佛潮涌的时候,学生会主席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非常难看……倒不是舞王又站起来了,而是脚下的楼板传来了明显的断裂声……
“我靠!没有一次能帅到最后……”学生会主席嘟哝。
浓烟腾起,舞王和学生会主席从五层楼的楼顶砸穿层层楼板,坠入废墟。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傻了眼,几秒钟后,没等资深者们下令,全体学员都扑向了那座楼的废墟。
满地狼藉,数以吨计的碎砖和腐朽的木质骨架堆在一楼的地面,一呼吸就仿佛被灰尘堵塞了鼻腔。这座楼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已经到了不堪使用的地步,里面的住户早已搬走,正等待拆除。它那脆弱的结构能没承受住肥男最后的狂暴,终于坍塌。半栋楼都倒了下来,残留在一层大厅里的废弃家具也都被砸得粉碎,看起来找到幸存者的几率几乎是零。
“天呐……”资深者们面面相觑。难道这样就失去了 学院精心培养准备对付龙王级目标的利刃?这回去可怎么交待?
学员们还没放弃希望,用手电筒照在在废墟中摸索。
“舞王!是舞王!”一名男生高喊。
他们首先发现的是废墟里一条白胖的腿,搬开一块朽木房梁后,舞王那巨大的身躯静静地躺在灰堆里,像是一块肥白的大饼平摊在地面上。
坚韧的脂肪层被擦得伤痕累累,可即便这样舞王的呼吸和心跳仍旧平稳,龙血把他的身体强化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主席……主席被舞王压在下面了!”
舞王的身下露出黑色风衣的一角,从高空坠落,被几百公斤的胖子压在身下……死亡方式惨不忍睹,更别说匹配一位英雄的身份。
受不了这个打击的女学员们猛地掩面,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路明非主席……路明非主席!”在场的学员中就有学生会的新会员,他们围成一圈,手拉着手,神情悲怆,下意识地说出了主席的名字。
在他们眼里,这个曾经跟龙王对阵的男人是不会死的啊,便如屠龙的圣乔治那样,闪烁着永恒的光芒。
这时肥男身下传出了虚弱但镇静的声音,“我想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片刻的震惊和沉默之后,悲戚的人群中爆出了巨大的欢呼声。男男女女相互拥抱,连执行部的资深者们也被卷了进来,大家抱在一起蹦蹦跳跳。
几百公斤的肥肉下方,路明非虚弱地叹口气。他能活下来跟最近一年来的强化训练有关,也有很大的侥幸成分,在下坠过程中他紧贴着舞王,用这个胖子屏蔽了大部分撞击,而落地的时候,舞王砸在一座壁炉上,壁炉没有完全砸塌,路明非落在角落的空隙里,没有被舞王砸成全身粉碎性骨折,只是头很晕,想来脑震荡之类的是免不了了。
通过舞王那臭烘烘的胳肢窝,他能看见师妹们相拥流泪、哭得梨花带雨,心说你们这些小娘们好歹也长长心啊!没死归没死,帮我叫救护车可以么?叫起重机来把这个死胖子从我身上吊走可以么?哎哟哟我的老腰诶都快断了,我都三年级了,可不像你们都是年轻人……
一周之后,芝加哥。
芝加哥联合车站里,人流熙熙攘攘。这座火车站兴建于1925年,是座典型的罗马式建筑,有着雄伟的石柱、闪亮的大理石地面和弧形的穹顶,与其说是火车站,倒更像是座气势恢宏的博物馆。
更难得的是落成近百年后,它仍在作为火车站发挥作用,是芝加哥附近所有火车线路的枢纽。
身穿黑色风衣的年轻人坐在木质长椅上,慢慢地嚼着一只金枪鱼三明治,喝着一杯冰镇的薄荷茶,膝盖上放着一只银色的文件箱。
粗看的话他就是个普通的候车旅客,但来往的旅客中总有几个识货的,会多看他几眼,心中暗暗赞叹。因为他那身看上去不带任何LOGO的行头委实是太讲究了,定制西装、手工上色的皮鞋、看起来随意却显然是名师打理的头发,全身上下最普通的倒是那件Burberry的黑色风衣了,可也是最贵的泊松系列,几千英镑的货色,说它普通,只是因为它可以在店里买到,而年轻人身上的其他东西,多半是买不到的。
这种人居然会孤零零地坐在这里等火车?这种人的时间何等金贵?这么浪费真的没问题么?
路明非全然没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继续埋头吃他的三明治。荒废时间什么的,对他从来都不是问题,他当年光是在楼顶天台上发呆就荒废了多少时间?
按照老师那恨铁不成钢的话说,路明非啊路明非,就你荒废的那些时间,红军长征都走到苏联去了。
他是在等CC1000次列车,等这班车他就更有荒废时间的心理准备了,下班车是下午3:00发车,距离此刻还有一个半小时。从既往历史来看他跟这班特别快车从来不对盘,不知道为什么,逢着他搭车CC1000次就出问题,所以就算让他等到傍晚他也是没意见的。
三明治没吃完,候车大厅里忽然响起了惊叹声,所有旅客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某个门前铺着红毯、但从不见开放的检票口忽然开了门,门里走出一名身穿墨绿色制服的检票员。检票员出现在火车站里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但那名检票员太特别了,那身墨绿色制服是上等的山羊绒材质,袖口和裤线用金丝绣花,金质链子拴着的怀表揣在马甲的小口袋里,胸前悬挂一枚繁复而古朴的徽章,徽章上是一枚半枯半荣的巨树。
他的出现把人们带回了百年前,这座车站刚刚落成的时候,那时候火车还是最上等的出行方式,候车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仆从站在长椅背后,脚边堆着大大小小的牛皮箱子。那时候的检票员就是这样的装束,谦恭和煦,却又神采奕奕,恰如今日顶级五星酒店门前的门童,接过您的票“咔”地剪出一个缺口,抵还的时候微笑着说某某先生或者女士,祝您一路上都有好心情。可不像如今,负责检票的都是低收入的大妈,肥墩墩地坐在那里,甚至懒得站起来。
检票员带着谦恭的微笑,穿越大厅来到路明非面前,微微鞠躬,“是路明非先生吧?请问我能看看您的车票么?”
路明非愣了几秒钟,觉得怪别扭的。周围的人都在看他,有的眼神羡慕有的眼神妒忌。
学院什么时候有这服务了?想当初他都是苦逼兮兮地睡长椅,等到深更半夜火车才来,检票员拿手电在他脸上晃晃,淡淡地说一声车票。
想当初他在这里候车,所以认识了芬格尔,想当初他跟楚子航在这里候车,夏弥从天上掉下来……
他把三明治叼在嘴里,在西装内袋里摸了半天才摸出车票来。检票员看了眼车票,挥舞银色的剪刀,漂亮地一剪后抵还给路明非,“欢迎搭乘CC1000次特别快车,列车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请问您是现在就出发,还是去贵宾室休息?”
哇嚓嘞!CC1000次特别快车,您这是改过自新了么?不仅不误点,还能提前发车?说起来世界各国的火车都没有提前发车一说吧?火车就得走铁轨,难道说我提前发车,前面走的火车您让着点儿让着点儿?
“这……真能提前发车?”路明非眨巴着眼睛。
“当然没问题,这点特权卡塞尔学院还是有的。”检票员神情淡定地摸出手机拨打电话,“调整一下时刻表,CC1000次列车10分钟后发车,请前面的火车把铁轨给学生会主席让出来。”
来……来真的啊?路明非傻了,心里说大神如此高能!请收下我的膝盖!可他如今是学生会主席了,衣冠楚楚的一号人物,自然不能再跟以前那样表情丰富,只能僵着脸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随列车员进入那个神秘的检票口。
穿越古老的红砖通道,他们抵达了专供CC1000次特别快车使用的远端月台。月台古朴典雅,可停在月台前的列车先进至极,造型如同一颗子弹和它拖曳出的痕迹,银色的世界树花纹从车头往后面的三节车厢延伸。
这列看起来强劲有力的列车居然只挂了三节车厢。检票员看出了路明非的惊讶,笑笑说,“今天可以提早发车,因为是您的专列,除了您一个人坐的贵宾车厢,此外两节车厢里都是物资。”
“专列啊?”路明非再度受宠若惊,“我不一直都是S级么?以前可没坐过专列。”
“不瞒您说,以前您虽然是S级,但学院并未严格要求我们按照S级的待遇接送您,有时候铁路繁忙,调度起来不方便,委实是有点怠慢了。”检票员歉意地说,“但几个月前,学院正式照会我们,要求必须给您S级的待遇,以前的那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路明非听说这话心里反而有点失落,可嘴里说的却是,“调度起来不方便的话我等等也无所谓,占用其他列车的通路不好吧?”
“您现在是学生会主席,时间宝贵,调度方面的事情,我们会协调的。”检票员一直把路明非送入贵宾车厢。
车厢路明非倒是认识,第一次来卡塞尔学院的时候他和古德里安教授一起坐过这节车厢,车厢里悬挂着那幅“黑王之死”的油画,如今看来也是一样的震撼。
只不过空荡荡的车厢,巨大的沙发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得笔直,感觉有点无聊。
窗外的景物开始往后走去,越来越快。
“路明非先生,我是本次快车的列车长,列车已经启动,我们将在23分钟内抵达学院车站。如果有任何需求请告诉我们。”扩音器里传来低沉的男声,之后就没有任何声息了,大概是不愿打搅贵宾的休息。
CC1000次快车其实只有一小截路和普通列车并轨,很快它就从一条岔路脱离了芝加哥铁道公司的铁路网,一头扎进了浓密的巨红杉林。
伊利诺伊州北部的红杉林,把五大湖区环抱在其中,生长着树龄在一千年至几千年的巨型红杉,遮天蔽日,即使在阳光最炽烈的白天,这片森林里也是很阴暗的,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树冠的缝隙中流泻下来。
秘党称这片森林为“维达树海”,意思是它是巨木组成的大海,“维达”则是北欧神话中的森林之神。
路明非望着窗外发呆,周围晦暗,千万颗大树的虬枝包裹着CC1000次列车,列车仿佛一头暴力的狂龙,要从巨木组成的海洋中冲出一条路来。
这种感觉很像穿越隧道,时间的隧道,空间的隧道,让人没来由地思绪很多。
他是半年前接任学生会主席的,因为恺撒毕业了。
恺撒高他两级,从日本回来后没多久就毕业了,按照加图索家的安排,他被派往执行部驻意大利的机构担任专员。
主席毕业,学生会自然要举办盛大的送别酒会,酒会进行到一半,恺撒忽然抓着麦克风登台,表示在他即将离开学生会之际,有一个非常出色的人要推荐给大家,相信他能够接替自己的工作,把学生会带往新的高度。
那时路明非还全无“上位”的自觉,跟其他人一样叼着根卷了西班牙火腿片的面包棍站在台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这位候选人,按照恺撒自己的说法,“毫无疑问是我和楚子航之后最优秀的人,在他初入学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为学生会争取到他,不能放任狮心会抢走他,他在哪边,哪边就会加分。我跟他一起出过几次任务,他的表现总是令我欣喜;在品位和修养方面他也在逐步提升,譬如他现在已经开始对西班牙火腿感兴趣了……”
路明非仍旧嚼着那根卷了火腿片的面包棍,开始心说何方妖孽?竟然能被老大夸成一朵花?
接下来恺撒又说,“如果只是我认可他的优秀,想必不能说服所有人,可校长也很看重他,S级的评价,在学院的历史上屈指可数!”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因为这间学院中以学生身份获得S级评价的,三四十年来好像就他一个。
“那么就请用掌声欢迎这间学院的明星、Ricardo M.Lu上台来,和我并肩站在一起。”恺撒遥遥地向他伸出手来。
聚光灯从四面八方打来,把他叼着面包棍傻着眼的样子照得纤毫毕现……真扯淡啊,忽然就成了焦点人物。
高中时候他满腔骚情无处发泄,很想成为大家眼里的焦点。当时学校的春节晚会上总有楚子航的萨克斯独奏环节,路明非羡慕极了,看着聚光灯中楚子航的侧影,心说那要是我多好,穿着那么酷的表演服,肩膀上还有金色的流苏……可惜他毫无“才艺”这东西可言,登台的机会当然轮不到他,有一年好不容易混进了学生会想在集体舞环节当个群众演员,结果临上场还被老师换掉了,因为别人都穿了皮鞋来,唯独他糊里糊涂地穿着运动鞋就去了,不过那时候他也没有皮鞋。最后他只能呆在灯光室里,按照老师的指示拨动开关,让聚光灯依次照在那些登场的同学身上,看他们拉着女孩的手旋转。
可如今……妈的,如今他只想嚼着面包棍,当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他和恺撒并肩站在台上,恺撒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镁光灯连闪,记录下新老主席交接的历史性的一刻。
“老大,”路明非苦着脸,“学生会主席这事儿我真的干不来。”
“没有人生来就是学生会主席,练练就会了。”恺撒以政治家般的翩翩风度向人群挥手。
“为什么选我?”
“你还记得我的学生会舞蹈团么?”
“记得啊。”路明非当然记得,恺撒的蕾丝白裙少女团嘛,几乎选尽新生中颜值最高的女孩,学生会各部门中最闪耀的明珠。
“把她们留给别人委实有点不放心……”
我去!父王你是要把后宫娘娘们都留给儿臣嘛?
不过学生会也是有规章的机构,不是加图索家开的,继任者不是恺撒指定就行的,所以合影完了之后恺撒环顾台下说,这样吧,我们就简化投票流程,请同意路明非继任学生会主席的各部部长举手示意。
路明非心说老大你这是在玩我对吧?毫无疑问是在玩我对吧?我在学生会是什么?马仔而已,你手下那些部长个个都是我的师兄,我有多怂他们跟你一样清楚,他们能投票通过才见鬼嘞!
“路明非师兄我们爱你!”本届学生会舞蹈团团长率先举手。
“同意路明非师兄成为下届主席!”接下来是敦实坚毅的后勤部部长。
紧跟着是帆船部、滑雪部、登山部、摩托车部——在恺撒“执政”期间,学生会吞并了学院中的诸多爱好者社团,并将它们改组成学生会的部门——齐刷刷地举手,场面之踊跃,意见之一致,令路明非想起他们高中的时候选班长。
老师说某某同学当班长大家都同意么?所有人都齐刷刷地举手,并对那个倒霉的候选人投去幸灾乐祸的目光。混到高中的时候大家都混明白了,当班长高考又不加分,还得忙活一大堆事,并非什么好差事。
可学生会主席的位子当然是含金量极高的,路明非高票数通过的原因,除了恺撒的鼎力推荐,再就是学生会各部多半都更换了新部长,新任部长们中又以二年级生为主,这帮人是听着“校园唯一的S级”的传说长大的……
最后当着学生会全体干部的面,恺撒把百年历史的深蓝色天鹅绒斗篷披在路明非的肩上,用一届届传来的佩剑击打他的肩部三下。
就这样路明非继承了学生会主席之位,基本相当于子承父业、兄终弟及。
路明非心里也知道,所谓后宫不能放心交给别人什么的,那是恺撒随口瞎扯。恺撒把主席的位子留给他坐,应该是出于友谊,在日本那场似乎永无止境的暴风雨中结下的友谊。
此外大概就是希望他继承了蕾丝白裙少女团以后就别老惦记着他的未婚妻了……
列车前方出现了光亮,几秒钟后,CC1000次直线快车从层层叠叠的巨红杉中驶出,穿越笔直的长桥,行驶在浩荡的大湖上。湖面晶莹,在微风中有着轻微的皱褶,不时有鳟鱼跃出水面。
虽然是片湖,可名字是“妖精海”,出自凯尔特神话中,赠送断钢剑给亚瑟王的湖中妖精。
CC1000次拉响汽笛的同时开始减速,因为看见妖精海,卡塞尔学院站就在望了,那古老的、与世隔绝的校园就位于妖精海对面的半山腰。
敞篷版的布加迪威龙已经等候在月台上了,路明非踏出车厢的第一时间,淡褐色长发、米色风衣的女孩就接过了他手中的公文箱。
“路主席,各部部长已经在等您了。”女孩微笑着说。
伊莎贝尔,二年级生,西班牙裔,炼金机械专业。学院里有数的美女,今天还特为接站做了打扮,长发丝绸般光亮,末端打着细碎的小卷儿,腰细腿长还不满足,更穿了带三英寸跟的罗马鞋,风衣下摆扬起的时候,隐约可见白色的蕾丝裙摆。
不愧是蕾丝白裙少女团的新任舵把子……啊不,学生会舞蹈团现任团长。
要搁半年前冒出这种级别的美少女,娇俏地冲他笑,路明非多少会发点花痴,但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只是点点头说,“辛苦了。”
从恺撒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学生会舞蹈团团长同时兼任主席助理,所以伊莎贝拉相当于他在学生会内部的秘书,那辆布加迪威龙修好后一直都是交由她来驾驶,接站也总是她。
这么安排还有另一重考虑,那就是伊莎贝拉行动敏捷,必要时还能充当主席先生的保镖,扑到主席胸前挡刀挡子弹什么的……果然是“一入学生会深似海,从此衰仔是路人”,今时今日这待遇,路明非自己都要啧啧了。用这种如花似玉的妞儿给自己保驾护航,简直他妈的是给野狗穿上黄金甲啊。
半小时后之后,布加迪威龙驶入中世纪古堡般的校园,直接走特殊通道,进入安珀馆的地下车库。
当年恺撒把安珀馆输给了路明非,学生会总部只得从安珀馆中搬了出去,如今自然是荣归旧址。安珀馆的地下车库能够容纳十几辆车,眼下停得满满当当,只有距离电梯最近的车位空着。
那是主席停车位,即使路明非暑假出去打零工,这个停车位都要给他空着,这个道理就像陛下不在后宫里睡觉的时候,大臣们也不能冲进去和娘娘们玩耍。
布加迪威龙平稳地滑入车位,路明非还在整理领带的当口,伊莎贝拉已经下车绕到另一侧给他拉开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