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来源:扬子晚报,
2005年02月28日,星期一,
C9版,生命周刊。
顶 真 的 作 用
刘丽明
我有一个同学对公交空调车不开空调很敏感。她一上车,感觉温度不对,张口就问,怎么不开空调?驾驶员不理她,一车的人也不做声,只有她一个人抗议,结果常常是白抗议。她说,我付了空调车的钱,就应该享受空调,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愿意放弃这个权利?她问我:如果是你,你怎么办?我说,我大概也属于不做声的。
在一个崇尚模糊哲学的国度里,争取个人细微的权利,往往代价太大,因为环境不支持你。与其白白生一场气,不如让身体委屈一点算了。记得有一次,是风和日丽的天,空气好得不得了,春秋天空调车更是白收钱不开空调的,我上了车吸了一口类似被窝里的污浊空气,第一反应就是:我不能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还让自己呆在这样的空气里,此时我的手已习惯地把卡刷了,但我还是转身下去了——宁愿白扔车钱,也懒得跟驾驶员顶真什么开空调通风的事。
其实我也不是天生豁达的人,我只是顶不到一个真切的东西,只好转身开一个豁口,自我放达去了。
前不久的新闻里,有两起乘客索赔的报道,分别因列车晚点、公交车报错站而索赔,法学专家称这些事件将促使法规完善,专家列举了此前好几起乘客索赔均被法院驳回的例子——在无法可依的情况下还要去依赖法官,我想这些乘客首先遇到了逻辑上的障碍。而前不久索赔成功的乘客,他们依赖的并非道理的成功,而是身体运作的成功。否则他们势单力孤,如何能撬动一个习惯多年的、从不把这点差池当回事的传统次序?犹如那句话里说的,“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他们找到的支点就是车厢,他们不下车,车厢就动不了,车厢不能运行,交通的“血管”便被堵塞,这与有些人爬到塔吊上索要工钱可算是异曲同工,都是以急性病的方式来抗议人们对慢性病的长期忽视。就像健康的孩子渴望生一场病来引起父母的注意,也许只有得了急性病,才能迅速切入旧轨道或旧次序的核心,否则,也许就像我那个同学一样,随你怎么要求开空调,你就是耳旁风,没人理你 。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一直以为只要占着理,就可以跟人顶真,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很多人也都是信奉这个,让自己在维权的路上耗时费力,甚至付出了生命的绝大部分成本。现在我渐渐看到另一面的效果,有理走遍天下——很可能白走,你找不到一个对立面,所有的人都把你往别处支,你走去吧;无理寸步难行——无理的人一步不动,索性不作为,反叫你寸步难进。否则无理怎么能够与有理长期对峙呢?对峙到后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理的人也无理取闹起来,这场对峙才有“破题”的可能。
在上篇文章里,我曾写到某房产开发公司拖延归还我的退VIP卡的钱,承诺一天解决的事拖了一个月。我是否应该学习上述人等所要赔偿呢?做这个选择时我得问一声自己,你愿意把自己当细菌一样投入对方的办公室,赖着不走,直到对方发病治病吗?在想像中这十分有趣,实际操作时我大概不等开始就会从异己的环境里逃跑了,因为我连打电话催要这笔钱我都感到屈辱。那天我问儿子,你怕不怕打电话,他说他不怕,他将一天三个电话骚扰他们。我就把打电话的任务交给了他,如释重负。第二天,我检查他的执行情况,他说他打了没人接,我怀疑他是在搪塞我,也就算了。就连细菌都不会侵入异己,一旦误入,它自己也要遭殃,即使我们能将自己的维权上纲上线到足以维持自身体面的地步,被当作一个异物的感觉也会使人羞于坚持下去。
所以我只能依靠别人的顶真来使法规完善、社会进步,我自己是做不了这些事的,我只能跟自己顶真,挑自己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