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的故事 被谣言杀死的牛的故事

牛的故事

作者:苏莉发表于《民族文学》1997/05

牧园

母牛要是在正月里下了犊儿,那可真是太麻烦啦。可谁又能知道它打算几时怀子呢,事先它也并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家里养牛的那些年,是常常在正月里接犊儿的,人家欢欢喜喜地过着年,它却吵着闹着要生产,这是家里的那头被姐叫做“莫库沁”的老母牛常干的好事。每每到了它的临产期,妈都提心吊胆的,怕万一半夜里下了犊儿了,家里人还不知道,天寒地冻的,把牛犊冻坏了。有一年的小牛犊就冻死了,很可惜。家里的牛棚很简单,所以在整个早春时节,小牛犊都要在屋子里生活,不但如此,每天两次挤牛奶的工作也要在屋里完成,这种时刻家里简直一片混乱,因为屋里的空地并不大,牵进一条庞大的老母牛,简直连回身走路的地方都没有了。可老母牛却很欢喜,每次它进屋都是兴高采烈的,东张西望,眼睛看不过来,因此每次到了挤奶的时间它都跑到门口大声嚷嚷:哞……哞……假装它想孩子了,假装它的奶胀得不行了,也许它就因为这而把生产的时间总是安排在年初,牛犊还不能在外面生活的日子里。现在想起来觉得有趣的生活,当时可把我烦透了。因为每次挤牛奶的时候妈妈都会给我派一个不体面的工作:手拿一只脏盆子,站在牛屁股后面,以防它心血来潮大拉大尿,弄脏了屋子。虽说它并不是每次进来都这样,可有一次也够人受的,而且每次接屎接尿的时候家里其它的人都要哈哈大笑,好像很有趣儿似的。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虽然我最喜欢牵牛头,可同时还要拉住小牛犊,每次妈妈挤完奶总要给它留下一些够它吃的,它对这个时刻特别敏感,一到快接近这个时刻它就拼命往外挣,那力量不是我这小孩子能控制的,只有爸爸才行。挤奶我又不会,而这个时间姐往往在厨房做饭,又不能让“莫库沁”随意弄脏屋子。否则我就可以坐在牛头边看它稀里糊鲁地很快吃掉给它准备的豆饼之类的饲料,再看它尽情地舔着它的小犊儿,把它的小脑壳弄得湿漉漉的,小犊儿那一副受宠的样儿挺“臭美的”。舔完了小犊儿,老母牛还要修整一下,把它那斑斑点点、麻剌剌的大舌头一会儿伸进左边的鼻孔里一会儿又伸进右边的鼻孔里,真有意思。刚刚下完了犊的母牛的胎盘还没有脱净,大人会给它绑一双旧鞋子好使胎盘快些脱掉。每次它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的时候,那双旧鞋子悠悠荡荡地甩动着,样子非常滑稽。不过,当它艰难地在小屋里转身出去时常常会把我们为过新年而刷的雪白的墙给蹭脏一大块,这也是惹我不喜欢它的原因之一。

然后,小牛犊算是要和我们“同宿同眠”了。我们给它在墙角准备了一个小窝,它一出生几个小时就要努力地站起来,把四只还很不结实和听话的小腿站成X形,然后冲你娇声娇气地嚷嚷,好像显摆它自己似的。说起来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都是可爱的,单是那温润、纯洁的大眼睛就有一种无法言述的神采,比毛色略浅的睫毛密密绒绒,它还是双眼皮儿,小牛犊脑门上还都会有一个圆圆的“旋儿”,那种规则的样子也是不可思议的。当它趴在小窝上把脖子优雅地弯过去倚在自己腿旁的姿态还很像个美人呢!

牛的故事 被谣言杀死的牛的故事

白天,母牛是要出工的,到晚上才回来,于是白天的小牛犊就要人来喂了,这时候它自己还不会从盆子里吃或是喝,常常是妈妈或是姐姐用酒瓶给它喂一些奶或是小米汤,它一吃得高兴,嘴里就流唾液,丝丝缕缕往下掉,好像“拔丝土豆”的缠丝似的。然后它就认得她们了,一见到她们就要吃要喝,还用它的小脑壳往妈妈的肚子上蹭。等到它会自己吃东西了,它也长大了一些,像个七八岁讨人嫌的孩子到处闯祸,居然还想在屋里奔跑,结果它刚扬起尾巴迈了一大步就从这头到了那头儿,看起来它也很懊丧,有时还索性一个箭步跳上炕,惊吓奶奶。当然有时它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厨房,结果不一会儿就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看它那受惊的样子倒像是我们吓着了它似的。最讨厌的还是它要长角的时候,大概它头上奇痒难忍,它就顶人,尤其爱顶我,也许它也会欺负小孩,我顶不过它,常常被它追得乱跑。有时我匆匆跳进厨房顶住屋门,它还从窗玻璃那儿往外看我,耳朵一动一动的,整个一个坏小子的形象。

被小牛犊麻烦的,我们总盼着天气快暖和吧,好把这个坏小子放到外面去,让它到外面野地里淘去。等到终于有那么一天的时候,其实坏小子也高兴得不得了,一打开屋门放它出去,瞧它那股兴奋劲儿,抖着浑身的毛,又往高里蹦又往横里跳。有时候还冲刺般地奔跑,把尾巴扬成一条直线。母牛下工的时候还得把它看住,否则它一会儿就把奶全吃了,不给我们留。母牛一下工就急急忙忙往回跑,离家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大声的叫啊叫啊,坏小子一听是它妈妈的声儿也扯脖子应答,它们娘俩一见面就这样高一声低一声,大呼小叫,弄得满院子都是它们深情的母子叫声。

到了夏天的傍晚,在院子里看妈妈挤牛奶,听那牛奶有节奏地一缕一缕落人奶桶的声音:“渍——渍——”由少到多,心里常常充满异样的感动。爸爸有时用小棍子给老母牛挠痒痒,母牛很舒服的样子,有时舒服得身上某一块皮肉一哆嗦一哆嗦,可它总是巍然不动,让妈妈安稳地挤出它的奶来。小牛犊在母牛的头那儿被它妈妈亲的舔得迷迷糊糊。在黄昏,除了牛们,我们还有绿意葱笼的菜园,菜园里那只酱扒挂在一边的酱缸,还有几只在院子里信步的小鸡,不一会儿将要收窝了,我们一家人就围成半圈,口里叫着“收窝收窝”,小鸡就进鸡架了。然后买牛奶的人也来了,如果她来得早,就会拿着小盆站在牛旁,一边看妈妈挤奶一边和她聊天,没有一个人会认为我们家的牛奶是掺了水的,因为它太香了。而妈妈也只把牛奶卖给一、二家她觉得顺眼的人,其余的就都被我们喝了,或是一桶一桶的送了亲戚。一想起自己曾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溢着乳香、院墙上糊满了牛粪的环境中,我的心就被这样温暖的回忆所牵动,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敏感的心灵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孕育,萌生。那样的环境决定了我们的生命,尽管早年的生活已经不复存在,但却依然以它的方式对我始终产生着恒久的影响。我常常万分感伤地想起我的生命是从那里开始的啊!从小牛犊落地后第一声呼唤里,从母牛那一会儿伸进左边鼻孔一会儿伸进右边鼻孔的大舌头,从院子里那一垛垛的羊草,从母鸡下蛋后咯咯叫声里开始的。

等到小牛犊的体力终于可以跟着牛群走了,家里会特意给它一个笼头:一块厚胶皮上穿着许多铁刺,有时也用磨尖了的粗铁丝,然后铁刺冲外戴在小牛犊的嘴巴上,以防它在跟妈妈走的路上总想吃奶。因为它一蹭到母牛的奶头,铁刺就要扎它妈妈,它妈妈一疼就不让它吃了。可有时“坏小子”不知用什么办法把铁刺笼头弄掉或是把刺都弄坏了,晚上它们娘儿俩回来的时候肚子圆溜溜的,用妈妈的话说就是“吃得像个饺子”,结果我们都喝不着牛奶了,那些等着喂小孩的人们也取不到奶了。这种事一发生,母牛和牛犊的表情特严肃,一副合谋得逞的样子,对人不理不睬,挺气人的。

就这样,一头一头小牛犊都长大了,成了美丽的“姑娘”或是“棒小伙儿”,生生虎虎的,毛皮湛亮。我记得一只小母牛头一次产犊有了麻烦,牛犊生下来就死了,结果没有牛犊吃奶并撞开它的奶荷子,它就生起病来。妈妈怕这样下去会毁了它的健康,就请几个人把它紧紧地固定在木栅栏上,硬给它挤奶,结果它痛得哞哞干吼,真让人心疼。

小黑牛

说起那些牛们,我不能不说家里一头小黑牛的故事。

我想不完全是因为它生下来就是一头小公牛。和人不一样,人们都是喜欢母牛的,因为母牛能带来财产的增值。大概还因为它的毛色纯黑,一点杂色也没有。而我们家的牛一向都是红色的,奶质也没有改变——一盆牛奶停放一会儿总能结一层筷子厚的奶油,这样的牛奶是最好的。也许是因为妈妈想得到一头黑白花荷兰种母牛吧,有一个时期荷兰黑白花母牛是最值钱的,产奶高达三、四十斤,而家里的牛一天也只十斤左右的奶。我记得妈妈曾试图用人工授精法得到一头“黑白花”,她曾频繁地牵着发了情的母牛出人兽医院,而事情的结果则是这头小黑牛的降世,而且不是母牛。

妈妈对它的到来不太喜欢,我想这也并不是利益的驱使所致,大概还是一种美好愿望的落空使她对这头小黑牛抱有偏见——她很少给它牛奶,尽管它一生下来其实也和它那些哥哥姐姐们一样活泼可爱。于是它的体质变得弱起来,而且由于妈妈对它的疏于管理,很少带它去野外散步吃草,它经常被绑在家里独自站着或是卧着,渐渐地它变得迟钝起来,抑抑郁郁的,常常自己无怨无求地静卧一天,食量很少。

在我们的劝说下,妈妈终于同意每天把它放到野外去,只是还不能和大牛们一起上群——它的体质太弱了。所以它即便每天去野外也是一头落单的牛。它开始渐渐地好起来,只是有一阵它不肯回家,我们全家出动到处去找,却发现它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安静地卧着,我们不知道它因何错认那里是它的归宿。又过了几天,傍晚下群时,小黑牛意外地带回一只小白羊,它们一黑一白两个家伙并肩亲亲热热地进门来,小黑牛的神情生动,鲜活,是我们所没见过的,而那只小白羊像个小妹一样,一副纯洁、胆怯、弱小、善良的可爱模样,小黑牛带着它的小朋友到处参观,它们的交流方式我们无法得知,而从它们的样子来看却又那么让人莫名地感动。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才明白小黑牛其实是多么需要温暖啊!不知它用什么方式和小白羊,一个异类建立了友谊,它们一定无话不谈。小黑牛一定滔滔不绝地向它诉说自己的苦闷,自己的处境,小白羊对它的同情和理解以及友爱一定使它第一次有了一种喜悦,这里该有多少故事呢?一定很多。

除了妈妈,我们都开始对小黑牛格外地小心,努力培养和它友好的感情,然而它对此无动于衷,也许我们的行为早就伤害了它,使它对于人类的坏印象不可逆转了,其实它也有自尊啊。

接下来的日子,小黑牛如果晚上不回来,只要去那只小羊的家门口,准能找到它,只是小白羊的主人从不让它进院,它就安心地卧在人家的门口,一副无条件的样子,想来它很依恋与小白羊的友情,小白羊对它的友爱也许是它在世间唯一的温暖,由于它长期不能和母牛接触,它已不认识它的母亲了,它的母亲也没有了亲近它的愿望,实际上它是一个孤儿。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凄渗的事:有一天晚上,小黑牛瘸着后腿艰难地跑回来,不知哪个坏蛋在它后臀砍了一刀,皮肉裂开一条长口,骨头都露出来了。它疼得无法躺卧,硬是昼夜站着,那条伤病的腿疼得直打哆嗦,不知它该有多痛苦。因为是夏天,伤口很快感染。生了蛆虫,然后它浑身开始长满了噬它鲜血的兽虱,真是可怕。小黑牛无精打彩,毛色灰暗,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我们对它一筹莫展。妈妈最后决定冒一次险,用六六粉冲了一小盆水,然后“哗”的一下倒在它的伤口上,小黑牛当时蓦地惊厥般跳起来,它甚至都没有叫,好像它对自己也失望了,或者它的意识也像垂死的人一样完全模糊,只能任人宰割了。

然而,奇迹出现了,它的伤口竟然很快痊愈,兽虱也没有了,可原来纯纯的黑毛开始大块大片地脱落,它非常虚弱。看它那形影相吊的孤独模样也真让人不好受,只好努力地给它吃得好一点。然而它似乎对一切都很淡漠,我们的一切努力它都不为所动。后来妈妈决定把它送到乡下去,也许它在那儿能恢复到一头公牛应有的威猛来。

它走了之后,许久都没有消息,尽管它在家里时总想尽力地把自己隐匿起来,把自己消失掉,可它那种对于命运和境遇的默默承受却使我对它生出许多的牵挂。它的孤独和苦痛使我想到自己在世间的孤独与苦痛,我能理解它的需要,然而我们却无法沟通。我们都胆怯地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生怕受到太多的伤害,其实我们是那么相像,当然它比我更悲哀,它无法表达,它的命运还掌握在人的手中。因此,即便它去了乡下,能够恢复到一头公牛的威猛也还是难以逃脱被宰杀的厄运。事实就是如此,乡下的亲戚后来说,它简直太差劲了,走几步都走不动,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休息。我能想象得出它那虚弱的样子,它所承受的无休止的疲惫。它没有长大就被杀掉了。对于自己投注了情感的牛来说,听到它的死讯心里总有一股难解的疼痛,妈妈曾一口未动“莫库沁”的肉,它是那么老了,死去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了,只因它不知在哪儿误食了一根铁钉,家里不忍看它慢慢地死去,就请人把它拉到了屠宰场。妈妈没有去,后来听说妈妈因此而哭过,只是没让我们知道。我们从来就不知道她也会哭,因为她看上去总是那么坚强。

牵挂

又有谁能像我母亲一样把养牛这件事融人自己一生的光阴之中呢?并把这充满了各种各样牛的故事牛的生活慢慢揉进我们的生命。我们喝着牛奶长大,看着一头头鲜活的小生命诞生、成长,又眼见它们一个个地离开我们,这种种的生命的回转往复成了我们童年的背景,而这样的生活早已离我们远去!

家里的第一头牛是姥爷送给母亲结婚时的陪嫁,姐叫它“莫库沁”,那是一头聪明绝顶的母牛,姐因此而写了一篇小说叫《母牛莫库沁的故事》。家里的最后一头牛是妈妈临终的时候为她做了“牲”的。于是她带走了所有的有牛的生活,给我们留下一座寂寞的庭院。

说起来也因为养牛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过种种的麻烦,比如有的牛专爱嚼晾洗的衣服,便我们当时本来就很少的穿着遭受严重的损失;或者有的牛专会往菜园子里钻,把好好的园子糟踏得一塌糊涂;或者有的牛下了群不回家,我们还要满世界地去找,有时也被人处以罚金或是遭人斥责和白眼等等,我们也经常抱怨,而妈妈从来就不为所动,有时甚至还要训斥我们一顿,所以当家里再没有牛等着你去招呼它,给它打一桶水喝,挑些草料喂它的时候,我们的心里曾感到过一丝安宁。院子里再没有扑鼻的牛粪味儿了,我们也再不用烧那灰多火少的干牛粪了,总之,我们再不用为牛而操劳了,在这喂牛的草料越发难弄的时候。我们也在院子里种些花草,栽些果树,然后想吃牛奶的时候就去养牛的那家邻居买一些来。后来有件事给了我强烈的感受,迫使我开始重新审视母亲养牛的生活给她、给我们所带来的一切,我想起那些牛们,那些早年生活中的我,我的家人,我们的种种情感。

那是一个五月的早晨,我照例去买牛奶,走进邻居家的院子却发现那头出奶的母牛的大头竟然被割下来放在地中央,地上满是鲜血。走进屋里去打听,养牛的刘姨正在伤心地哭,眼睛红红的。听她的诉说才知道这牛得了绝症,胃里长了大大的硬块儿。

“它好几天都不能吃东西了。”刘姨说,“昨天晚上,它用头一个劲儿地蹭着我,眼泪吧哒吧哒一串儿一串儿地往下掉……”刘姨简直说不下去了,她的感情被这头可怜的牛深深地打动了。从她的悲伤里我十分真切地意识到,人一旦和牛建立起一种特殊的情感,就难于割舍了,它把它的生命慢慢地渗透到你的生命之中,然后在你的意识深处隐隐地发挥效力,左右着你的一切。你在咀嚼这一切的时候会发现你的那些刻骨的悲痛与哀伤早已和它们融为一体,不能分割,我因此而理解了母亲。

家里最后一头母牛远不及它母亲“莫库沁”那么出色,然而它很平和,它继承了它的母亲所特有的火红毛色,也继承了它母亲挤奶时一动不动的好品性,这也差不多是母亲最终决定留下它的原因。它很温柔,很少给人添乱子,也不会像它妈妈那样常有“阴谋”,是啊,它远没有“莫库沁”那么神奇,有那么多波斓壮阔的作为,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最后把它带走了,也许我也不会记得它。

母亲病倒已经好几年了,几年里她基本上丧失了劳动能力。父亲也偏瘫了,他的脾气更坏了,大概他觉得母亲的病远没有他的病那么致命。那时候家里的一切事情都落在十九岁的我肩上,那真是一段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生活。尽管妈妈自己不能照料牛了,可她--仍然不许把牛卖掉。在她住院期间,我们曾因为照顾不过来,在她不省人事的时候,把她养的几十只鸡都杀掉卖了,妈妈醒来后非常生气,我们怕她生气身体会更坏,也再没敢动遣送那牛的心思,找了个亲戚帮忙照料,也算给我减轻了一些负担。

那天早晨6点钟的时候,我听见母亲起身到外面去了,我以为她是去方便,再说那一向母亲的身体还不算太坏,我没有在意。我心里感到疲劳,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双肩沉重,累得一躺倒就不想起来了,于是我又迷糊了一会儿。等到一觉醒过来心里忽然感觉一阵异常,连忙起来推门一看:母亲在院子里倒下了,她躺倒在牛旁,已经不省人事。她大概是想在母牛上群前再喂它一些草料,可能在她想越过那个牛栏的时候忽然发病了,她甚至连一声都没能叫出来,我拼命地摇她,心中慌乱不堪。当我意识到我已无法把她叫醒时赶紧去找邻居把她抬进屋里。这时我感到了自己的软弱,感到没有一个强壮的兄弟的无助之情,面对两个重病的老人我时常感到这样一种悲哀。我又跑去叫大姐找大夫。这期间母亲一直像睡着了一样大声地打着呼噜,面色绯红。

亲戚们都来了,几个舅舅讨论丧事如何办理,我失魂落魄地在厨房给人们做饭,耳朵里听着母亲的呼吸,心里还抱有一种渺茫的希望,以为不一会儿她就能醒过来了。我一直为自己早晨的过失而负疚,我想我如果早一点儿起来呢?我如果在她昏迷的一刹那就扶住了她呢?就像她第三次发病时那样,那就不是现在的结果!

父亲和舅舅决定用那只母牛来给妈妈的亡灵祭祀。

“牛是她的命根子,就让她带去吧!”他们说。然后大家一起等母牛回家,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妈妈都是有呼吸的,尽管大夫说她已经不行了,可我仍然抱有希望,我想这次也是和前几次一样的,有一次她不是也昏迷了十几天吗?

母牛回来了,它一出现在门口,那种样子我至今都无法形容,永远也不能忘掉!那是一种对院子里忽然多起来的人们的天真的惊诧,继而被一阵不样的意念困扰了,等到它的四肢被人们绑起来,那一副无辜的神情和对自己命运的无能为力的悲哀和顺从,让我实在不忍看它最终是如何被它所依赖的这样一群奇怪的人夺去了生命。

就在舅舅的利斧猛地敲向母牛的头骨的那一瞬间,母亲长叹一声,呼吸平稳地消失了。

“她就是在等它啊!”他们都说。他们开始给母亲穿衣,看到母亲不再有生命的身体听凭人们的摆布,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我感到我已永远地失去了她,同时也永远地失去了她带走的那种特殊的生活,她把她对牛的至死的牵挂也一并永远地带走了。我只剩下了回忆。

我常常在回忆中的生活里再次发现一些原来自己忽略了的真实,发现那些遗失的情感,我常常在新的发现的触动下,热泪成河。没有人能明了我心中所能体味到的苦痛,和我所感到过的喜悦,它融在我的生命里,融在我的血肉之躯之内,早已无法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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