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草
石普水
“插田薅草,不分大小”。这话流传了几千年。“虾蟆无颈,伢儿无腰”。这话也流传了几千年。忽然想到,这话竟包藏祸心,善良的农民竟是在忽悠小孩!因为,干同样的农活,大人小孩报酬不同。大人十分工,小孩只有几分工。
薅草是最轻快的农活。
薅草的工具最简单。薅草扒是块一寸厚、五寸宽的铁片,一个铁圆圈叫“控”,一根细细的竹竿或木棍子“柄”。
农民最苦,农活最累。耕田,耖田,插田,割谷,挑把,锄草,所有农活都要用力气。只有薅草最轻快。
有比较才有鉴别。经过紧张的插田后,拿起一斤重的薅草扒,在插田累得腰酸背疼时 薅草,多少有一种轻松,一种解脱。薅草是站着干活腰不疼。动作要领简单,一手握住薅草扒柄,一手伸向稻田里的秧中,拉回来,割去杂草,挖动泥巴。如此而已。
薅草的技术含量最少。插田、锄草,真正要“会”恐怕要学一年以上。薅草则老少皆能,只要能捏稳薅草扒柄,只要能向前推,拉回来,就这么简单。而且,小孩比老人还快。“插田薅草,不分大小”。
虽说“虾蟆无颈,伢儿无腰”。但是薅草往往在夏至节,每年公历6月21日或22日。古时夏至日,人们通过祭神以祈求消灾年丰。《周礼·春官》载:“以夏日至,致地方物魈。”周代夏至祭神,意为清除疫疠、荒年与饥饿死亡。《史记·封禅书》记载:“夏至日,祭地,皆用乐舞。”夏至作为古代节日,宋朝在夏至之日始,百官放假三天。
家乡的村民们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们知道“芒种夏至边,走路要人牵”。之所以走路要人牵,夏至这天,太阳直射地面的位置到达一年的最北端,几乎直射北回归线,此时,北半球的白昼最长,且越往北越长。晚上睡眠不足。而且,春困,夏湿,雨水多,湿气重,身体困倦。
刚开始薅草觉得轻松,但是干一阵也觉得难站。“站着想凳,坐着想困。”“梅天十八阵,懒人吓成了病。”农民们前传后教的话虽说不句句是真理,但是又无可挑剔。
薅草的收缩性最大。要快,弯下腰,一鼓作气薅三、五升田不觉累;要慢,站着说话的确不腰疼。事在人为。用时髦的话说,看一个人是否敬业。
站在岸上薅草,不用脱赤脚下水,这往往是来月经的女人或投机取巧的聪明人。靠岸里边呢,往往是像我这样忠厚老百姓。靠岸里边,行话叫“后边”,油草要用手扯,最可怕的是,后边有蛇,轻快地在水中游走。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蚂蟥轻轻搭到脚上,狠命地吮吸瘦骨嶙峋的农民的鲜血。到人发觉痛已为时晚矣,它的扁嘴紧紧的吸在小腿皮上,连皮一块拉起来,往往吓得惊慌失措。老农民见多识广,说,莫拉,用手掌轻轻拍打。果然,蚂蟥随着掌声应声落下。找到一根火柴似的小杆子,把它翻卷来,插在田埂上晒干。蚂蟥没心,没肺,一张厚皮,一吸盘而已,就这么简单,然而却谈“蚂蟥”色变。农民们总结说,蚂蟥不怕烧,不怕煮,只怕看牛的孩子们翻屁股!
总起来说薅草的作用是薅除田中杂草。但却也有要领,“头茬挖泥,二茬刮皮”。第一次挖动田泥,让稻子的长根;第二次则只能刮去杂草,挖动田泥则会损伤秧苗根,这就是内行与外行的区别。
“锄头口里出黄金。”庄稼人必须勤快。谷薅三次无糠——出米率高;麦锄三次无麸——出粉率高。
薅草最容易迷感人,要混很容易。所谓“浑水摸鱼”,水浑以后,杂草死没死查不出来。所以有大胆的孩子们站在放水缺口上踮浑水,蒙混过关。
虾蟆无颈,伢儿无腰。薅草小孩居多。我们到河里荒田薅草。荒田在朱元璋打胜仗的得胜山对面的“铜锣墩”旁边,单程大概有十多里路。走到荒场每个人一碗米,一大黑钵饭——现在一天也吃不了这么多,但当时吃完却不费劲,没有菜,豆豉,腐乳,辣椒酱而已。披星戴月,回到家往往天黑了。那时化肥很少见,但复兴洲区有,我们去帮他们薅草,换回化肥。我有幸去洲区薅草,清一色的年轻人,跟洲区的年轻人开玩笑。在热闹非凡的打情骂俏中,我不大说话,笑眯眯的当听众,趣味无穷。洲区漂亮的女孩儿不知怎么知道我的,说我是“高中生月”!
薅草已经绝迹,大约在上世纪80年代初。这种最轻快的农活现在已经成为历史。秧田静悄悄,没有人薅草,它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中。
网上流传“薅草是什么意思啊?”
标准答案:薅草,拔去田艸也。从蓐,好省声。𦵢,籒文薅省。茠,薅或从休。《诗》曰:“旣茠荼蓼。”呼毛切文二重三《说文解字》。
薅草被除草剂所替代,让老祖宗的发明成为历史。无限感慨,无限惆怅。
(2012.6.16.神九发射前。中考后)(1719)(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