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制”和“适量”永远和霍华德·休斯无缘,“过度”才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前半生,这个男人顽固地追求激情与速度;后半生,他被顽固性疼痛围困,受尽折磨。就像古埃及人在举行重大宴会时,客人正喝得尽兴,上来一具骷髅。对于霍华德·休斯来说,骷髅的数量和尽兴成正比。
衔双锥旋转钻头出生
霍华德·休斯是衔着双锥旋转钻头出生的。这种独特的钻井机械,给他的父亲,石油投机商老霍华德·休斯带来数不尽的财富。更难能可贵的是,财富的交接异常顺利,母死,父死,19岁未满,他就成了“休斯工具公司”的唯一继承人。如果他沿着父亲的老路走下去,一本正经地租赁双锥旋转钻头,唯一的爱好只是睡睡女人,既不用情过度,又不精力过剩,显而易见,历史上将会少一个和华盛顿、林肯齐名的美国符号。小霍华德·休斯走了另外一条路,就像他十几岁时宣称的:“我要做世界上最好的飞行家和电影制作人。”果然,年纪轻轻,他就成了世界上最好的飞行家,还有电影制作人。有钱的好处是明显的,休斯的人生很早就被设计成流线型机身,零阻力。
就像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主人公霍尔顿有个叫DB的哥哥,在好莱坞当婊子。休斯家也有个写《秘密金鱼》的人,霍华德·休斯的叔叔鲁伯特·休斯,他是好莱坞的剧作家兼导演——这个叔叔的出现,不仅帮助小休斯完成了电影启蒙,也让他得以近距离接触好莱坞女星,那些充满曲线美的尤物。尽管后来他才意识到,那时,父亲和她们有更近的接触。1924年,在整理父母的遗物时,休斯发现一封母亲留下的亲笔信:“我永远爱你。对于你和那些女星的风流韵事,我理解并完全原谅。”休斯后来疯狂迷恋丰满半裸的美丽女人,并让她们的曲线美展现在银幕上(如《不法之徒》中的简·拉塞尔),和小时的这段经历不无关系。和那些自然风景式造园专家一样,他小时候就明白:大自然和观众都厌恶直线,尤其是观众。某种程度上说,他和电影《月亮与乳房》中的男孩有几分相像。在失去母亲的关注后,休斯渴望有对属于自己的乳房,完美的乳房:所以在拍《不法之徒》时,精益求精的休斯,才对简·拉塞尔的上衣褶皱那么不满,声称乳房看上去有两个乳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为工作人员写了详细的备忘录;又如,他认为摄影机没有最大限度地突出拉塞尔的乳房,为此专门为她设计了悬臂钢圈文胸。休斯的这种偏好,甚至引起美国制片人和发行人协会的特别关注,《不法之徒》不得不延期上映。霍华德·休斯也因这部影片,得到一个伴随一生的绰号:“全世界最伟大的好色之徒”。
不过,让“好色之徒”终生难忘的一天,既非他发明钢圈文胸那天,也非他驾驶侦察机,第一次和凯瑟琳·赫本共进晚餐。而是1922年3月30日,他的叔叔鲁伯特·休斯亲口告诉他:“你妈妈因为麻醉事故,在休斯顿浸会医院去世了……”据鲁伯特后来回忆,那天傍晚,他收到哥哥的电报后,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把这个噩耗,告诉正在加州奥哈伊撒切尔学校读书的休斯。“小休斯那年才16岁,他从学校赶来,脸上带着忧伤和挂念,我正在琢磨,该如何把这残酷消息告诉他。对于我的哥哥来说,他正承受着丧妻之痛。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了。”起初,他只是给休斯发了电报,告诉他:母亲病了,马上回家。等休斯回到德州的家中,母亲已经不在了。她去世前几天,刚给撒切尔学校的校长写过一封信,询问儿子的近况。母亲在信里说:“我认为实在太难了——让这孩子马上适应学校生活,并且交到朋友,他那么害羞。关于这孩子的情况,非常希望收到您的回信。”
霍华德休斯1910年左右“在成为传奇之前,我只准备了两周。”
20岁出头的年纪,休斯成立了自己的“卡多”电影公司。这家公司拍摄的影片有《大家都在演戏》(1927年),《阿拉伯双雄》(1928),双双大卖,同时口碑不俗,后者还获得当年的奥斯卡喜剧片最佳导演奖。紧接着,卡多公司投资拍摄的《非法图利》(1928)和《犯罪的都市》(1931),再获奥斯卡提名。就像《逍遥法外》里的汤姆·汉克斯,不停地问迪卡普里奥:“你是怎么通过司法考试的?怎么办到的?”休斯和迪卡普里奥的回答应该一样:“我只准备了两周,就办到了。”电影制作人休斯,和银行支票伪造专家弗兰克一样,都是天才。而简洁,正是天才的特征,因为他 们从不走弯路——成立一个电影公司,然后赢得奥斯卡提名,就这么简单。他不仅是家乡休斯顿第一个成功的电影商人,也是第一个无线电发射机发明者(11岁),还是第一个给自行车装上马达的人(12岁)。
当年,老霍华德·休斯看出了双锥旋转钻头的巨大商业前景,不仅为它申请了个人专利,而且只租不卖。这点小霍华德·休斯和父亲很像,他继承了父亲的遗产,还有敏锐的商业嗅觉。只要他看中的剧本,就会斥巨资拍摄,甚至不惜生命代价。空战片《地狱天使》(1930)当年花了380万美元,租用了87架飞机,为了达到理想效果,他亲自为剧组演练低空飞行,为此还摔破了头盖骨。这部后来成为空战片经典的电影,拍摄过程如同地狱之旅:休斯在片场专横的做派,迫使几位导演相继离开;拍摄中途,由于有声电影《爵士歌手》成功上映,休斯立刻辞掉了主演格丽塔·尼森,因为她操着一口挪威腔,与主角英国贵族的身份不符;新换的女演员珍·哈露只有十八岁,表演经验不足,又让休斯头痛不已;为求逼真而实拍的空战场面,让三位特技飞行员先后葬身片场。惨重的代价,并未让电影制作人休斯止步不前。三年后,由他制片、霍华德·霍克斯导演的《疤脸大盗》,一上映就好评如潮,并在日后成为黑帮片经典。由他捧红的女星,更是不计其数。除了不断发掘启用女演员,好莱坞男星罗伯特·米彻姆作为一道保留菜,几乎出现在休斯导演制作的所有影片中,两人的好友关系一直维持到晚年,准确地说,休斯的妄想症失去控制那一天——自那以后,休斯再也没见过这个朋友。
没人知道霍华德·休斯一生爱过多少女人,就像没人知道,他一生究竟发生过多少次空难。凯瑟琳·赫本、丽塔·海华丝、简·拉塞尔、爱娃·嘉德纳、拉纳·特纳、琴逑·罗杰斯、吉恩·蒂尔尼、简·彼得斯、珍·西蒙斯、贝蒂·戴维斯、珍·哈露、费丝·多米尔格、苏珊·海华德……曾有八卦杂志统计,某段时间内,休斯在洛杉矶藏着“164个女朋友”。在简·拉塞尔和琼·方登各自的自传里,我们看到一个风流成性、带点孩子气的霍华德·休斯:“他经常向我求婚。”“派对结束后,休斯央求和我上床,被我拒绝了。他并没恼羞成怒,相反,他有点脸红,并当场表示,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他不仅从女人那里收获了爱情,也收获了友情,比如,那个对引诱无动于衷的好莱坞女星吉恩·蒂尔尼——后来,当休斯得知,蒂尔尼的女儿达丽雅生下来又聋又瞎,他甚至承担起一个父亲才应承担的责任,帮她联系了美国最好的医生,同时负担起达丽雅所有的治疗费用。
比起女人,他更爱自己的H1和“云杉鹅”号水上飞机。从洛杉矶飞到纽瓦克,甚至从纽约59大街的桥底起飞,他喜欢每小时322英里的感觉。尽管在追求女人的领域,他从未得到过任何官方奖励,在飞行领域,H1和“云杉鹅”帮他弥补了缺憾:为表彰霍华德·休斯对美国航空业的贡献,时任总统杜鲁门,甚至将国会金质奖章邮寄给他。霍华德·休斯有多爱飞机?吉恩·蒂尔尼看得最清楚:“我认为,霍华德没有爱过任何女人,因为他只爱有发动机的东西。”
休斯与琴逑罗杰斯带着断针头离世
卢西安说,灵魂富有才是惟一真正的富有,其他所有的财宝甚至会导致极大的毁灭。这话在霍华德·休斯身上应验,财富并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快乐,却给他带来过真正的污点。他曾在洛杉矶的街上酒驾,并且撞死一个名叫加布里埃尔·迈耶的路人,当时后者正在公交车站等车,这点有在场目击者作证。因过失杀人罪面临入狱的霍华德·休斯,用钱疏通了一切:他迅速买通路人,买通验尸官,买来了继续挥霍人生的自由。毫发无损的霍华德·休斯,站在法庭外,平静地对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说:“我当时开得非常慢,一个男人从暗处扑向汽车。”那年休斯31岁,后来,加布里埃尔·迈耶的名字,便从飞行家的记忆中彻底消失。
基督的救赎总是不早也不晚,对于休斯来说,惩罚即救赎。数次空难留下的后遗症,让他在住进适合散步和拍照的格伦伍德墓地之前,有十年时间,只能赤身裸体坐在酒店的椅子里。他用粉红色的餐巾作衣,纸巾盒作鞋,没日没夜地看电视,看电影,靠巧克力棒、牛奶和鸡肉维生(在他死后,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个身高180的男人只有82斤,严重营养不良)。休斯之所以不愿穿衣服,据说是因为,即使衣料与皮肤的接触,也会引起致命的疼痛。1948年的最后一次公开露面,人们已经注意到,休斯的卫生状况有多糟糕:肮脏的头发,鬈曲的指甲,浑身散发着恶臭。他死后,FBI不得不做DNA鉴定,好确定死者正是当年风流倜傥的霍华德·休斯。他选择了彻底的离群索居,每年和第二任妻子简·彼得斯的通话也屈指可数,助手更是懒得使唤。他如此交待助手(详细地写在标准拍纸簿上):不准抬头看他,不准主动和他说话。怪老头长年累月住在拉斯维加斯的沙漠酒店,并拒绝搬出,为避免和酒店主人发生更多冲突,1967年,他买下沙漠酒店。此后,他买下更多的酒店和赌场,有时是因为懒得搬动,有时是因为窗外的霓虹灯太难看,并且在夜里闪个不停,让他睡不着——干脆把它买下,然后关掉霓虹灯。
据休斯的助手回忆,晚年的休斯,仿佛加入一个怪癖俱乐部,所有不可思议的怪癖,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喜欢尿在牛奶瓶里;不与任何人有身体接触,即使开门,也要垫至少8层纸巾;喜欢看约翰·斯特奇斯的《大北极》,看过150遍;长期注射可待因;他恨一切酒鬼,只信任摩门教徒,因为摩门教徒不喝酒;担心核辐射,一度想给尼克松行贿;他让助手把汽车的窗户全部密封,并且安装了空气净化器(净化器的价格比汽车还高,同时占用了整个后备箱);偶尔嘱咐属下,通常捂着嘴说话,以避免被别人观唇读意。即使休斯本人,也间接承认了自己的精神问题:“我不是你们说的那个精神错乱的百万富翁。该死的,我是个亿万富翁。”
1976年4月5日,衔着双锥旋转钻头出生的霍华德·休斯,带着四根折断的针头,离开了人世。那些花一样的女人,要么开在别人的庭院,要么早谢了,几乎没什么人来参加他的葬礼。只有第二任妻子简·彼得斯还记得他,葬礼几周后送来了鲜花。14年后,休斯名列全美第二的庞大财产,“被肢解成一百多份,成为众多继承人银行户头上的数字。”他被埋在了父母身边,一代传奇就此落幕。只是,不知临终时的休斯,脑海中是否掠过1920年的秋天,那年他14岁,和父亲一起去新伦敦的泰晤士河边,看耶鲁和哈佛的赛艇队比赛。老霍华德·休斯对儿子说:“如果红队(哈佛的校徽是深红色)赢了,我们就去坐一次柯蒂斯水上飞机。”
那天果然是红队赢了比赛,好运从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