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大甲在我家落下手机,却把我家的电视遥控器带走,使我相信人的性格几乎同指纹一样难以改变。”打开韩少功的新作《日夜书》,开头的这句话觉得很面熟,想起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惊艳的开篇之语:“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下午。”像韩少功这样的大家,肯定不止一次的研究过马尔克斯,所以才这么娴熟的化而用之。
几年前读过他两本书,第一本是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马桥词典》,但没耐心只读了一半;另一本是《山南水北》,对这本书倒是青睐有加,很认真的读完了,对他二次去农村“插队”非常羡慕,热血沸腾的恨不得也跑回老家,重新回味农村生活。不过三天的激情已过,还是觉得城市的滚滚红尘更适合我,于是继续我“半盏清茶,一轮皎洁,一碗稀粥,半帘烟雨”即可满足的俗世生活。再说了,即使我真的重回农村,也体味不出韩少功的那种境界,就是那位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的关于“看山看水”的那三重境界。《山南水北》就是作家告别城市,带着妻子来到当年插队的地方,隐居了7年结出的硕果。估计就是到了所谓的“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第三重境界,是洞察世事后的反璞归真,这种境界不是我这样毫无慧根的人能轻易达到的。所以,即使我再回农村待他100年,也决然返不了璞更归不了真。
韩少功是一位有实力的作家,6年的知青生活为他积累了丰富的素材。《日夜书》里众多的人物,除了知青们的后代,几乎都是知青。每一个人物都各有特点,都呼之欲出。最先出场的大甲,一位丢三落四的文艺青年,是作家所描写的知青群像中结局最好的一个:歪打正着把插队时的脏话黄话进行艺术化,竟然引起轰动效应,成了艺术界的宠儿;插队时大名鼎鼎的精神领袖、狂热的政治家马涛,出国后颠沛流离,由满口不离“主义”的政治教父变成了“新人文”的创建者,但无论他怎么变,极端自我的个性没有变,他的女儿,缺爹少娘的笑月在花季跌下天坑,永远的留在了大地母亲的怀抱;热情宽容的微笑哥郭又军,在市场经济的大潮冲击下,妻子出走,最后变成了郁闷哥,患癌后自缢身亡;他的妻子小安子,一个超级梦想女,可以一个人在旷野的雨中散步,可以大胆的为死人净尸穿衣,可以拿着尖刀杀猪,但却害怕毛虫蚊子一类的小虫子,在插队的艰苦环境中,也不忘记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抱着一把吉他,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在全世界到处流浪,去寻找高高大山那边我的爱人”。在“后知青”时代,她真的走了不少地方,可是没有抱吉他,也没有找到大山那边的爱人;还有“我”的妻子马楠,茶厂厂长“猴子”和“羊”,还有另一个知青点的闫小梅,可惜她在花季年龄被洪水冲走,一起冲走的还有另外4名女知青,她们年轻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那片土地上。当然最浓墨重彩的人物是最后出场的贺亦民,这个人物作者“我”给予了他大量的笔墨,从他小时候挨父亲的毒打开始,到他被押上囚车结束。这是一个在畸形的环境中长成的一个怪才:以小学的文化水平,让海归的女博士甘拜下风,让电力工程师、电业局局长都把他供为神明;以他不足1.60米的身高,竟然钩得女警察为妻,还有作者“我”---陶小布,一个官至正厅级的“后知青”官员,因为受不了官场的乱象,不得不提前申请退休。。。。。。。。
以前也看过不少关于知青下乡的文学作品,但大部分是一种追忆,对青春岁月那段特殊生活的控诉,而从《日夜书》里似乎没有感觉到作者控诉的成分,更多的聚焦点放在了人物的性格、情感及价值观的冲突上,塑造了一群血肉丰满的知青群像。
《日夜书》摘抄:
书是一个好东西,至少能通向一个另外的世界,更大的世界,更多欢乐依据的世界,足以补偿物质的匮乏。当一个人在历史中隐身遨游,在哲学中亲历探险,在乡村一盏油灯下为作家们笔下的冉·阿让或玛丝洛娃伤心流泪,他就有了充实感,有了更多价值的收益,如同一个穷人另有隐秘的金矿,隐秘的提款权,隐秘的财产保险单,不会过于心慌。
一个将要死于车祸的人正在碰杯,一个将要死于癌症的人正在购物,一个将要死于衰老的人正在给女友献花,一个将要死于水源污染的人正在奉承上司,一个将要死于战争或地震的人正在点击网上关于死亡的话题。。。。。。这些话有些难听,但都是事实。生活iushi由各种将要死去的人组成,或者说是由大地上的暂住者组成。死亡不过是每个人与永恒的预约,使生命成为一种倒计时___滴滴答答声无一例外的越来越响。
不是在那一天,就是在通向那一天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