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谛听生命之音
——评何旭先生长篇小说《佛耳》
（作者：王长征）
有些记忆，光阴的流逝无法抹去，它会沿着瘦弱的阡陌、废弃的泥墙、歪斜的小巷，一路悄无声息地牵住裤脚，或者发梢，一不小心甚至还会有尖锐的小刺钻入手心，甚至……保持一生的疼痛。
当《佛耳》摆上案头，我的心底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促使我一口气读完它。阅读的过程中，我被那些细微的念头包围、缠绕，既有幸福，也有遗憾。仿佛身体之外衍生出一只耳朵，它能够谛听生命的阵痛、隐秘的低吟。一个微小又微小的声音附在耳边，若有若无地对我说——你听！
应有之意
在《佛耳》出版印刷之前，作者给我寄来三句话，询问选择哪一句作为书腰语言更为合适，几乎毫不犹豫，我选择了第一个——青春是什么，需要你用身体去阅读。后来，鉴于出版方考虑，最终选用他一首诗中的片段（青春来不及等待，会笑时不见花开）。不过，我始终认为前者表现的更直接、更彻底，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在街上撞见，突然从后面用胳膊将我勒住，挣扎着回头看去——啊！原来是你！
佛耳，又名苍耳。苍耳，支撑起无数听觉与视觉。一群背着书包，走在放学路上的少男少女们，欢声笑语，相互追逐。如今他们长大，成立了自己的家庭，为事业而奔波，或者在为梦想加班加点，或者已经在一场意外中丧生。走过了那段单纯、纠结、彷徨、孤独，甚至没心没肺的生命历程，如今有谁来守护？谁来讲述？
《佛耳》主要描写了主人公何岸大学毕业前后的生活经历，兼有处在同一时期年轻人的状态。全书以男女主人公之间爱情故事为主线，其间涉及对往昔成长的回忆、当下生活的思考。
成长，就像是走过一扇扇单向开合的木门，只能进，不能出，而且你必须走动，一步也不能停留。通常，我们也压根儿不想停下来，总以为令人艳羡的爱情和故事都发生在隔壁。向前一点儿，再向前一点儿，只要足够努力，脚步足够快，应该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当得到了那件东西，不是时候不对，就是位置不对，它已经失去意义。
必经之路
草木的生发，大地在感知着。同样，胡须的生长、喉结的肿胀、乳腺的发育、性器官的变化等，我们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样真切的感受从身体路过，引起好奇、困惑、犹疑、烦恼、不安。女孩儿在忍受痛经，疼得死去活来，男孩儿在压抑本能，躲在某个角落里手淫，像做贼一样。“到了一定阶段，会感觉到一种痒痛深入骨髓，那是对异性的强烈渴望，就像发春的野猫蹲在墙头上整夜整夜地号叫一般。”看到这样的句子，我知道所有人都躲不过。既然躲不过，那么又何必扭扭捏捏、装模作样。我不相信！你在洗澡时候手指路过阴部从来都没有用过多余的力气？
两个人相识、熟悉、倾慕、恋爱、上床，吵架、分手……一个急匆匆地从另一个的身体路过。而稍微波折的，无非是复合，再分手，如此打几个反复，多走几回弯路。用“路过”两个字，想来也残忍，但我知道，它是事实，像一尊石像一般，冷静地立在广场中央，而这尊石像所在的地方，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你可能想要辩驳，但我奉劝顺从内心那个的趋于缄默的倾向。短时间内，只有一个声音能压倒另一个声音，而所有的声音，都将在风中消散，又何必争辩。所有的文字只是更加匆忙地路过，杳无踪迹，言过随心。
根据我与作者的交往，不禁妄自推测，《佛耳》中的主人公何岸和周凡合在一起正是作者本人的真实写照。不过，他把自己性格上的矛盾拆之处一分为二，融入到了两个人的身上来表现，自己跟自己之间避免了一场战争。何岸是执着的、坚定的，在精神世界里，他背着行囊一个人走进森林生活，需要粮食再出来寻找，在小说中，这“粮食”的体现即是爱情。周凡是骄傲的、富有侵略性的，在现实世界里，他把骄傲放在第一位，男女情爱退而次之。“真正骄傲的人不求对错，不能对外界压迫产生直接的反抗心理，而是为争取最好的结果作出最恰当的努力。如果要骄傲，就骄傲得连自己一起不放在心上。”与此相比，那些无知男女脸上所伪饰出的冷漠眼神，不堪入目。
采采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诗经》里的卷耳即是作者笔下的“佛耳”。谁家的少女在山坡上采摘卷耳？这个妙龄女子，不去采漂亮的野花、不去捉柔软的灵草，为何独独采摘这尖刺遍布的卷耳？难道少女不知道，追求苍耳的代价？每采一颗，她的手指就被刺痛一次。也许，她觉得这苍耳并无毒害，爱情之毒相比之下更为可怕！作者笔下的少女是如此，生活中的每个年轻女孩儿也是如此，都曾为某个男孩儿，做过只属于两个人的梦。可是，梦终归是梦罢了，梦醒之后，万般皆休。所以，姑娘们才会“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然而，书中留给我们的不只是伤痕，还有理性的温热。人终究要长大，只是有些人常常在回忆里徘徊，在疼痛里穿梭，企图寻找和留下什么。“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里尔克）”。苍耳从落地的那一刻就注定孤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季节的风声到另一个季节的雨里。阳光、土壤、空气，没人告诉她会有这些，她毅然决然地落地生根，搭建自己的未来。她的孤独执着而又坚定！
苍耳又是一味中药，果实甘、温，茎叶苦辛、微寒、有小毒。主治眼目昏暗。想来多么神奇！它和爱情具有同样的作用，自身带有一定毒性，但又能让人眼目清明。它虽然长得艰辛，在风中舞蹈时还带着尖锐的武器，远远躲开意中人的追逐。可是，一旦到了它的季节，却又义无反顾追着那个人，痴心不改。原来，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传达内心深处最苦涩的秘密！
“世上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某个宝贵的东西，然而能找到的人不多，即使幸运地找到了，那东西也大多受到致命的损伤，但是，我们必须继续寻求（村上春树）”。从青春路过，我们学会了可怕的成熟，做到喜忧不露于形色，即便心中流血、充满恨意，也能在微笑的伪装下，掩藏起自己的懦弱，这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也许，只有经历过那段时光，才会顿悟应该抓住什么，执着什么。年轻时的欲望太多，遮住前行的双眼，无从选择，走过去才能看得真切。
未尽之言
隐喻是一条绳索，当静静地躺在墙角，它的力量不动声色。可是，当它绞在身体上，或者脖子上，稍微用一点力气，产生的效果都难以忽略。《佛耳》中的隐喻颇为耐人寻味，如第一章中出现的藏青色蟒蛇。碰巧我做过类似的梦，隐约记得书里面的解释是：未婚者内心感情炽热，但出于自身顾虑会让感情有所波折，这个隐喻正应了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发展，其中波折不可谓不多。
最后一章中有一段梦境是在寺庙求签，出于好奇我在书中翻找，原来是暗示前途漫漫，对未来恐惧不安，反映主人公出国前夕对未来的担忧。遇到的，并且已经探明的隐喻有这两处，我不知道作者在构建小说的时候给读者们留下了几处宝藏，它们有待大家寻找。这个过程中，我想不乏乐趣，希望大家能够巧遇自己的惊喜。
作者其人
作为朋友，从我的角度看何旭，他的身上无疑具备着美好的品质。我们一起拜访阿来、周大新、林少华，还有格雷戈尔·德绍、阿克曼、罗伯特·迈纳斯等中外文化名人，他都怀抱着谦逊与热情，不像我认识的年轻作家那般傲气轻狂。即便面对普通朋友，他也会抱着厚厚的书稿，任由读者去批评。在地上的石头，风吹不走，因为它足够沉重。
我喜欢看作家们的眼神，眼神最能反应一个人的性灵。托尔斯泰的眼神带有疑惑，他的性格是复杂的，求全责备，但同时宽厚宏博，所以他善于规模宏大的长篇叙事。泰戈尔的眼神是深邃的，带着空灵之韵，他在看你，同时在看着整个世界，所以他写诗的时候，仿佛缪斯在人间吟咏。
还记得刚接触作者的时候，他给我一种淡漠疏离之感，可是跟他相熟之后又发现很好相处。后来，我明白了，他在抵制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无处不在，一直试图消耗掉人的灵性，不幸的是，很多人在它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不过，为此他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当时的女友离他而去。为了跟周围的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冷落了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小说中的人物一直被一种情绪笼罩着，这种情绪，是小说作者本人自身情绪的投放。有一次聊天中他对我说，里尔克的《石像之歌》里有一句话他很喜欢——我如此渴望沸腾的热血，石头却喑哑无声。石头是谁？是你，是我，是我们自己，也是我们深爱着的人。
我们都在渴望笨拙的石身之上，有一处经络可以存纳热血，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翻涌沸腾，在最微小的念头里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