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 这十年相关诗句

大概是在02年底,我开始有了写一部小说想法。在其后的两年中,想法渐渐变成现实,而小说的内容,主人公的命运,和现实中的生活和现实中的我一样,与最初的设想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了一副陌生但习惯了的模样。那些想法本身,起初如电闪雷鸣般的鲜明,但终究像是被河水挟带顺流而下的沙粒,混同在泥浆中,成为了虚化的背景。

美其名曰,成长。

倥偬间人和事倏忽而过,无论你我是否仍觉得那故事如在眼前,事实是,从那里走来,我们已经行过将近十年。这数字令人惊惧,令人疑惑,令人警醒。十年,一个眼不能视物的婴儿也已经戴上红领巾,或者,已经在左臂别上了X道杠。这是人生中多么显著的一个时间段,将它乘以七或者八,平均而言,几乎就是人生的全部了。而我,竟不察觉,只在偶尔提起时,才发现时间曾以骇人的速度经过。

在那些青春年少的片刻,总信口雌黄这样的岁月将永不流逝。那时,心中的目的地无限美好,遥远如同彼岸,以为我有长得几乎难以想象的余生来到达那里。可转眼十年已经过去,一些不能忘记的片刻早已忘记,有的不愿想起的往事也不再想起,而永不流逝的岁月,从未如被许诺般美好。它早以不及捕捉和怀想的速度离开了。

我走夜路,爱这北方大城的冬天寂静中蕴藏的温暖,黑暗中闪烁的光亮。煤烟味空气中弥漫。迫近的北风让人和祖先和历史的关系前所未有的亲密。昏黄的路灯,漆黑的胡同,孤独五彩霓虹,烧烤档上升起的白烟,难称袅袅。这是我难以离开北京的原因。这凄冷寥落于我来说,如同故乡。

我站在十年的这一端,回头张望,看着一张逐渐褪色的照片,心中不禁感叹:那些越是鲜艳明亮的东西,淡去得反而愈加神速,譬如春华秋实,皆不长久。只有在冬天里的几件小事,几个场景,几幅画面,可能是被北风吹进了骨子里,总让我在回忆的最初,便想起它们。

在这十年的起点上,新年夜,我在五道口电影院看了张氏烂片的开山之作《英雄》。故事究竟讲得什么(如果这部电影真得讲了一个故事的话),已经早不记得,但那之前之后的经过,印象却十分清楚。

散场之后,我们从这间与繁华都市中的新建影院相比残破得几乎不堪的电影院里走出来,在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些吃的,热乎的。然后,我们从城铁十三号线五道口站的站台下面穿过,沿着成府路一直走到了北大东门。聊了些什么吗?想必是的。从东门进了学校,与理教擦身而过,从文史楼和地学楼之间穿过,往北,取道一教以南静园以北的主路,斜穿塞万提斯像和校史馆旁幽暗阴森的湖畔小道,经过南华表,自西校门而出。

那时畅春新园还是一大片荒地,每到夜晚,就被烤串的小火炉子占据。印象里空地上的烧烤档至少有二到三家,我们总去的那家是一个中年妇女开的。点完串以后,老板殷勤地递上两个板凳,我们去找地儿坐下,不一会儿,老板就端来一个小炭炉子,放在两人中间。我俩把手放到火炉上方,看它们在温暖的红色火光里变成四只黑色的剪影。

烧烤送来了,还有两瓶啤酒。普通燕京,“普京”。那晚的温度很低,虽然我总没觉得它冷,但啤酒瓶确是像两块冰坨子一样。我从不戴手套围巾帽子之类的东西,因此分享了他的手套,蓝色的,毛绒的,一人一只,戴在负责握酒瓶拿肉串的那只手上,另一只手则严严实实地捂在羽绒服的口袋里。后来,不知道是我还是他找来了两个纸杯,我们把啤酒倒进纸杯里,很快,啤酒的表面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从没有喝过那么凉的啤酒,到现在也没有。

他努力地辨认出冬季大三角的位置,并且高兴地指给我看,我也佯装高兴地看见。在那之前和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再没能那样切实地看过星星,好像它与我同在,那样切实。至今,我也不知道冬季大三角究竟在哪里,但我记得他指着天空比划的样子。天狼,猎户,小犬,就是这个三角啊……他说。

在学校的最后两年,有一段时间,我租住在蔚秀园教工宿舍的一间平房里。那平房极简陋,我几乎可以肯定是房东从建筑工地上拣来边角废料私搭乱建的。整间平房勉强有十平米,中间用一隔音效果极差的夹板隔开,我赁了靠东的一间,一对考研的情侣赁了靠西的一间。我隔着夹板听见这对情侣每天互相拷问政治和英语题目,听见他们的痛苦绝望也听见他们的欢乐幻想,还有在不以生殖为目的的生殖活动的途中两人发出的压抑的叫喊。

耳疼。

到了冬天,房东自己点火烧暖气。这时候,平房的促狭便显示了它的好处——即便是温吞得连发烧病人的体温都不及的暖气片,也能将室温保持在足以维持人类生存的水平上。公用水管设在户外,在北方的冬天,当然是要冻住的。同样冻住的还有北方旱厕无人清理的沟渠中积蓄的排泄物。那个冬天还没过完,我便不得不搬家了。

蔚秀园的大门,开在北大西门的正对面。每天早晨,我由西向东,每天晚上,我由东向西——那是我与西门最亲近的一段时间。D那时曾来看我。我在南门接上他,带着他去讲堂南门见了一个他的朋友。我还记得,那一晚的讲堂里有某场演出,D的朋友是北大舞蹈团的,也是参演人员,我们见到他时他还穿着演出服。闲聊几句之后,我领着D回家,走的仍然是一教南——校史馆——南华表的同一条路线,从西门出,进了蔚秀园。

夜深的时候,起了北风。子夜时风愈大,据说把电线给刮断了。我们依靠笔记本的电池在床上看了午夜凶铃,还没看完,他已经睡着了。他总是这样,电影只看到一半,便落入梦乡,恐怖片也是如此。

关于那天晚上和 D的故事,有些依然记得,有些已经忘了。从那时起过去了很多年,人的模样变了,连心中的梦想都不一样了,曾一同踏上的道路,如今已去了不同的终点。北风依旧。多歧路,今安在?

芝加哥的冬天和北京很像。从北方湖区刮来的寒风冰冷强劲,给她带来了“风城”的雅号。

晚上十一点。我从学校的图书馆出来,两只胳膊抱着十几斤的书。迎着卷挟大片雪花扑面而来的凛冽北风,艰难地行进在路上,目的地是OntarioStreet上我租住的公寓。冰风刺进眼里,温暖的泪水涌了出来。那段平日里只需要走五分钟的路,在那个冬天的晚上,显得格外漫长。那是段不易的时光。在异乡,一个人,零下十几度的季节,狂风大雪的夜晚。惦记的人不在身边。实际上,即使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该如何解释彼此的离开。

那年,Y大概是我现在的年纪。她和我大致是同一类人,面前放着轻松愉快和苦闷憋屈两条道路,总是先天性地选择后者。或许在最初这并不是我们的选择,但时间久了,我们便宁愿相信那是我们的选择,相信是痛苦,而不是快乐,让我们变成了更好的人。

那年在芝加哥,我还和许多不同的朋友,做过许多不同的事。说轻浮的话,做得意的事情,肆意地笑,回回喝得不醉不归,我都做过,也都忘记,或者根本不屑记起。但与她在一起的许多场景,或许是因为彼此都极力掩藏的痛苦在那些当下发生了共振,虽然没有煊赫浮华,却留在了记忆深处。你知道么,像我们这样的人,尽管生活中充满了快乐,在心中停留最久的,也依然是悲伤。

回到家,放下书包,放下怀里的书,脱掉羽绒服,躺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给她打了一个电话。不记得聊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聊,毕竟我们半个小时前才在图书馆门前分手,但那个电话给我带来安慰,就像它可以融化冰雪那样。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我总是在狂风暴雪初至的时节到Y那里寻求安慰,而她也从不让我独自难受。真的朋友,一个也不嫌少。

我们1月份到达纽约的时候,正赶上十年一遇的寒潮,我穿了一身西装,没有大衣,没有外套,在户外走十分钟,嘴唇都冻得发紫。

来到纽约,才知道“国际大都会”的真正含义——我们七八个中国同学,每个人都能在纽约找到一个熟人的家里落脚。Y去了她的一个师姐家里住,我则住在L的一个朋友家。出国之前和回国以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我和L都在四惠东租房。

L的朋友在NYU读书。我到纽约之后,他来接我,带我回他宿舍。他自己住一个studio,有一间带开放式厨房的卧室,一间浴室,一个衣帽间,仅此而已。他知道我第二天有面试,坚持让我睡在他的床上,自己睡睡袋。我没有带睡衣裤,也是穿得他的。在那焦虑的年月,一个陌生人的温暖给了我极大的安慰,而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

人是这样忘恩负义的。就像我和L。他曾经给了我一个家的温暖,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并没有公正地对他,而他,最终也留给了我一个丑陋的结局。或许我们都没有错,或许是我们都犯了错;我做的,毁坏了他对于爱情的幻想,而他用一个转身,瓦解了我对人性的信任。

在去面试的地铁上,我和Y前后站着,她把脑门沉沉地靠在我的背上。在阴霾密布的求职路上,我们都感到疲累。这列车要开往哪里?眼前有大片阴影,但因为这些阴影,我们知道头顶有光明。我们朝着那光明行进。

去年冬天,记得是刚过完春节之后的一个周末。我去三里屯的alfa同J和P见面。J是我的大学同学,但我们真正开始认识,以至于变成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好友,却是在毕业以后。

P是我的师弟,和J互为对方八年前的初恋。我们那天坐在alfa一楼楼梯下面最隐蔽阴暗的角落里,喝了几杯金汤力,气氛尴尬。P向我打听小说主人公的事情(后来得知,他是被两个朋友打发过来刺探情报的),这话题一向令我难堪,于是三言二语地匆匆结束了讨论。

在场的人都无从知道,那一晚将是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的开端。如果J没有与我同窗,或即使同窗却从未熟识起来;如果J和P从不曾相恋;如果他们在分手以后从未和好如初;如果P没有X和M这两个“热心读者”委派他来刺探军情……如果这因果链条中的任何一环不曾发生,或不曾严丝合缝地以这样那样的方式进行,那么,一切都会不同。

我相信人和人之间的作用力是注定的。这就是缘分。从一个唯心的角度出发,除本我之外的一切人和物都是因为我而存在的——当然,我们的存在也是为了另一些人的本我而存在的。有一些人生就为了毁灭你,有一些人生就为了伤害你,也有一些人,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用他经意或不经意的只言片语,一颦一笑,改变你的想法,改变你的信仰,改变你的态度和方式,或者给你的生活带来这样那样好的坏的变化。无论是怎样的改变,只要它发生了,因为人生的时间属性,便不可撤销无法逆转。这许多个缘分带来的改变加总在一起,就成了宿命。

人注定是要通过孤独和自我教育来发现命运,来认识和实现自我的价值,但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神奇的能力,在关键的时候通过或好或坏的方式推你一把,把你送进你该进入的轨道。当他来的时候,你当感激。

我走在北京冬天夜里的路上,身后是夜色,眼前是灯火交炽的霓虹。身后的路,已经走过,即使再度踏上,也不会再是同一条道路。照片不再鲜艳,但记忆并未消失,也不会消失,它们注定了只能与我的肉身一同消亡。我哈出一口白气,它迅速地消散在寒风中,除了我,不会还有第二个人知道它曾存在过。

从那年的星空算起,在第十个冬天,我知道会有一些新的事情将要发生。而我将记住它,在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

逆旅主人

2012年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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