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驻沙特使馆的宴会上,马继援应邀在侍从的陪伴下前来参加,眼望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离开祖国半个世纪的他同样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马继援,“西北五马”后人中曾经最为耀眼的一颗星。今天,他的故居静静地坐落在西宁东关清真大寺的边上,向我们无言地诉说着一辈子的故事。
春天的雪里,馨庐呈现着一种别样的美。回回建筑的风格及水准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2008年的春天,我在西宁馨庐边上的几个朋友家轮流小住。馨庐是一个宏大奢华的家园,马步芳曾经的故居。“西北王”马步芳,字子香,是中国现代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现在,他的馨庐已被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聪明的当代人把这宅子当作旅游景点开发利用,并用一个中性客观的注释来解读馨庐——“国宝老宅,一辈子的故事”。馨庐距离西宁东关清真大寺不远,馨庐边上有很多名叫“伊佳”的穆斯林用品商店。早有耳闻的是在阿拉伯国家,青海“伊佳”生产的穆斯林帽子是最受欢迎的,出口到沙特、阿联酋、巴基斯坦、马来西亚等国家,青海回族把这种名叫“布哈拉”的帽子卖到了全世界。青海人自称年产9亿顶“布哈拉”,才能满足全世界穆斯林。
我听着西宁人用土话讲述着西北王的故事。这个馨庐里,曾经有过一位年轻的少主人,我对他万分惋惜。
西宁的春天来得很晚,伴随着天空中飘飘洒洒的雪花,我已多次走进馨庐。春天的雪里,馨庐在这座城市中呈现着一种别样的美,回回建筑的风格以及水准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河州砖雕,里墙外墙的壁炉,多有玉石堆砌的墙壁,前院后院庞大得如同一个 伟岸的男人。1942年完工的庞大家园,是在抗战最艰难的时期修建完工的。马步芳是一个率性而为的人,他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那个时期的平常岁月里,青马领袖马步芳会说“国家兴亡关乎马家”。尽管他统治的青海远离抗战前沿,他依然派出上万大刀骑兵参加抗战,历时八年,与国家的命运休戚相关;尽管他统治的青海远离抗战的前沿,他依然与胞兄马步青修建了抗日军火运送生命线——甘新公路甘肃段。
马步芳终究是个罪人。令我扼腕的只是他的儿子,馨庐的少主人马继援。马继援是个儒生,曾就读于西点军校,无奈的是他的出身以及人生价值取向。一辈子的故事里,其中有这样一系列的细节,让我对马继援有了别样的认识。
最后的一关横在马继援的面前,张训芳的爸爸妈妈并不看好这门婚事。来到南京的马继援居然能在未来的岳母面前长跪10个小时,以至于对方被深深感动了。
最初,马继援走入国民党高层的视野,是一次令人啼笑皆非的接见。抗争胜利后,蒋介石为了拉拢人心,在南京总统府召见了马步芳马继援父子。此时的马继援已是镇守兰州的少将师长。
出于政治需要,宋美龄给馨庐的少主人马继援介绍了一桩亲事,姑娘是一个在重庆的南京才女,名叫张训芳,与马步芳的名字有讳。马继援旋即坠入爱河,可是张训芳的爸爸妈妈却坚决不同意,因为民族观念。马步芳无法阻止儿子的选择,违心地答应了婚事。只是明示:张训芳必须改名,必须皈依伊斯兰教。现在,最后一关横在马继援面前——张训芳的爸爸妈妈并不看好这门婚事。来到南京的马继援居然能在未来的岳母面前长跪10个小时,以至于最终感动了对方。婚礼在西宁隆重举行,婚礼上的张训芳更名为张训芬,婚宴上来了无数国民党军政要员,但唯独缺少马步芳。
马继援,年纪轻轻当上了国民党中将军长,他是青马的希望。1949年,彭德怀挥戈进军大西北,胡宗南放弃西安,退往汉中,关陇交通枢纽暴露无遗。胡宗南最困顿的时候,只有马继援青骑兵最为卖力,从西宁到兰州,马继援率部直至咸阳。
马继援有军事天赋。最后,他在兰州设置屏障,与彭德怀元帅进行了一次生死对决。尽管败了,可他的鼓动性依旧让他的30万追随者为之热血沸腾。
他指挥马家军对解放军进行拼死抵抗的时候,宁马军马鸿逵只是坐壁上观,而他阿爷辈的马鸿宾已经看清了形势。这一天,马鸿宾在宁夏银川的清真寺里,祈祷着:“愿真主保佑,愿人世多一些和平。”
这一年,马继援的身份已经是西北军政最高军事指挥官,他的父亲则是西北最高军政长官。这一年的青马军是苦难的也是烈性的,只是这种苦难这种烈性没有用到点子上,马背上的将士血染关陇,他们没有倒在抗战的阵地上却纷纷落马于内战的战场上。现在想来,几多悲哀,几多痛惜。
馨庐那片天空下的雪花越来越大,可大雪掩盖不住馨庐主人的伤疤、无法清洁自己。然而,雪花却飘荡着进入了我的身体,激荡着我的感受。那一片片硕大的雪花,无法涤荡馨庐少主人迷惘的灵魂。
马进虎博士也深感痛惜,只恨继援生在青马家,只恨继援远不及阿爷马鸿宾的觉悟,“愿真主保佑,愿人世多一些和平”。一念间的人生竟然是如此的大相径庭。
我见过马继援的照片,那是一张20世纪90年代与王洛宾的合影。照片中的马继援是一个个头高大的男人,只不过这时的马继援已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出逃台湾前,王洛宾曾是马继援的专职音乐老师。他们都老了,今天所不同的是王洛宾已经作古,而马继援仍然健在。
馨庐的管理者说,年迈的马继援依然思念故乡,他的平生愿望就是能够回到青海,回到馨庐,尽管他已是国民党终身将军。将军的头衔对于一个思乡的游子来说,又能够有多大的诱惑呢?现在,已经定居于沙特的马继援面对的是救赎,满是温和,应该没有人记得这位老人当年的一意孤行。
我迎着雪花,漫步在馨庐的角角落落,我能够看到繁体的从左到右读来的“马公馆”字样,显然是主人的喜好直接受到了新文化运动的影响。议事厅的中央悬挂着蒋介石手书真迹,“一路沿溪花覆水,几家深处碧藏楼”。
用手剥落了院子里那张硕大根雕上的积雪,我安静地坐了下来。坐在马继援曾经坐过的根雕上,想象着青马最后的归宿。这是家族生命的凄凉,1973年,马步芳以国民党“外交官”的身份留在了沙特,在一片抑郁中悄然离世,至今健在的马继援依旧心向故园。我无法忘怀这个家族先前的慷慨悲壮,马步芳的祖父是马海晏,一个光明磊落的男人,在大是大非面前表现得却是那么地恰到好处。1900年,八国联军围攻北京的时候,马海晏作为甘军将领,誓死保卫京城,激战中身中流弹,最后在护送慈禧、光绪逃亡西安时,病死在途中。慈禧太后念其功绩,给马海晏的两个儿子马麒、马麟赠送了一件别致的礼物,与麒麟有关,与他们的名字有关。马步芳是马麒的儿子,马继援是马麒的嫡长孙。
陪同我前往馨庐的青海社科院回族史研究者马进虎博士,也为此深感痛惜,只恨马继援生在青马家,只恨马继援远不及阿爷马鸿宾的觉悟,“愿真主保佑,愿人世多一些和平”。一念间的人生竟然是如此的大相径庭。
听著名回族学研究专家马平讲,在中国驻沙特使馆的宴会上,马继援也曾应邀在侍从的陪伴下前来参加,眼望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离开祖国半个世纪的他同样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树枝上有雪片不断坠落,掉在了我的脸上,并开始融化,如同出类拔萃的生命跌入低谷,走向迷途。看着眼前纯净的一切,我开始想象这宅子里过去的一切,想象着这里所发生的一辈子的故事。并由此莫名其妙地恋上了馨庐。
那大片大片雪花不断坠落的声响,是马继援的悲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