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淮阴新华书店的打折书堆里以惊人的低价淘到一本《须兰小说选》。那时候,还没有书城和旁边的金马广场,是1998年前后的事情,我还是一个中学生吧。
1995年的初印本,幽暗的封面,泛黄的书页,后来被人借去了,弄丢了。至此,与此人绝交。
这是我最早接触须兰的文字,也是平生第一次被文学这种东西吸引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为我开启了一扇门,但我肯定,我喜欢上了须兰的文字,是沉醉。这么多年,始终如此。至今,我仍给熟络的喜欢阅读的朋友推荐须兰;在课堂上我给学生读须兰的句子;我在报刊写须兰的书评。
我和我的一个很有灵气的学生聊当代作家,我好为人师地说:如果你想读故事,去看看苏童吧,他是很会讲故事的人;如果你想读语言,去看看王安忆吧,她可以从里弄针线说到时代变革;如果你想读氛围,去看看须兰吧,她的古意和宿命可以让人更加深刻。
1992年,23岁的须兰在《小说界》发表了《仿佛》,这是一个出色作家极精彩的出场。精彩还在后面:《石头记》、《宋朝故事》、《樱桃红》、《红檀板》……
我就是在《须兰小说选》里读到这些的,后来,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又查到《闲情》、《曼短寺》、《光明》、《千里走单骑》……(多是在《收获》杂志上)
网上有人说:
她的那些故事,幽幽的直指人心,有着灰色的美意。
只是后来再也不见她的踪影,直到10年后,有一本《黄金牡丹》。
12年后,有部大片《投名状》,大卖,热炒之中,首席编剧须兰仍然隐身。
读须兰,就忍不住想起另一个女子,她比须兰年长50岁,或许未来的文学史会记下。
公元1995年,上海女子,张爱玲,在洛杉矶公寓辞世。
同年,上海女子,须兰,发表第一本个人专集。
也有观众说:
几乎可以确定,《投名状》中莲生被杀前,那段又紧张、又恍惚、又血腥的独白,一定并且只能出自须兰笔下:“我要把这个窗帘弄好,你见过这么好看的纱帘吗?我都十几年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纱帘了,我昨天在铺里还看了一个红色的,我想要绿色的,也想要红的。我问二虎怎么办呢,二虎说,今年绿的,明年红的……”
附上自己2004年在大学里写给须兰的一个随笔:
只是如许嫣红
严正冬
记得须兰在小说《石头记》里写道,二十岁是一段逐渐老去的岁月。彼时她写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必然宁静且忧伤,还略带一点置身事外的冷清。这恰是须兰的文字中一贯透露出的古典气息,正如她自己所言--故事说出口了,意思却在心底。她还喜欢说"很久很久以前",这是一个烂熟的开头,如同夏夜乘凉时讲古老人的开场白,拉家常似的叙述,交错的情节,厚重的语词,或短或长的顿挫,跌宕的氛围,说着说着就被吸引住了。须兰的文字像某种蛊,让读者心甘。
不知道写《石头记》时,须兰是什么样子?青涩,敏感,安静,温婉,多愁……那个年纪女子身上总有着数不尽道不完的细密心思,或许她本就是《石头记》里头的甄九。
1992年,须兰发表了她的第一个中篇《仿佛》。隔着河流看风景,那时候我正在读小学三年级吧,一个不识愁更不懂愁的年纪,生活的全部重心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当这个乡村少年初读须兰的文字时,已是2000年。这中间横着近十年的时间,究竟堆积着多少物事,恐怕再也难以追寻。从小,我就是个念旧的孩子,常常一个人默然伤神,为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轻易动容,不能自已。这一路走一路伤的挫痛生生地扎人,还有对时光的惋惜感……所有这些细微的灼痛几乎使人丧失了活着的依凭。要说的是,须兰的文字于我是一剂良方,它抚慰了我的恐慌,使心突然沉静平和下来。阅读须兰,如同沐浴在古典的阳光之中。故事是老的,底子是厚的,人物是饱满的,总之,你的思绪可以在其中丝丝扣扣尽情飞扬。
《宋朝故事》让人惊诧于宿命的力量,人生的实质就是一部交错的戏剧,结局早已注定。《思凡》充满了肃杀和玄机,最终解开谜底的不是人,而是死亡本身。《曼短寺》纵深诠释了痴与缘--此际男子和女子若出世,若相逢,若爱恋,便是一生一世。《少年英雄史》建构了一处镜中风景,里面的人事彼此缠绕,相互映照,如梦如幻。
在她的叙述之中,能够看到时间的影子,真真切切,沉甸甸,分量足足的,实在是回忆和飞翔的好处所。但是,读这样的文字必须要耐得住性子,翻一页顿一顿,不紧不慢地低吟三两句,反反复复地品评,不知不觉便会在心底生出无边的意境来,就好象沿着曲折的回廊行走着,别有洞天的恍然、开阔、顿悟就在那里。
须兰在其中的一篇创作谈里写道:已过的世代,无能记念。将来的世代,后人也不记念(语出《约伯记》)。这一句似乎有些冷若冰霜的疏离感,却也是一针见血的决然。人生太短了,光阴蹉跎,转眼就是百年。凡俗的恩怨,心里的得失,尘世的名利,这些沙石哪里经得起岁月的淘洗?况且到最后被历史记住的毕竟是极少数,被后人铭记的就更微乎其微,并且许多铭记本身久而久之便会流于形式,叫人看了不禁要生出悲凉来。除了自己活着的心,没有永远--恒久是空。面对生命的虚妄,我们无能为力,惟有用心去体味每一个日出日落和悲喜冷暖。
置身现实,须兰却刻意要逃避现实,她的文字沾染着遥远年代的氤氲,洗尽烟火气的人世沧桑,譬如汉、魏晋六朝、唐、宋,她说这些年代"才气纵横又有点儿醉生梦死,繁华中透着冷清"。我思量着,用嫣红这一抹色泽来比拟是顶相宜的--不艳不躁,似喜似悲。残阳夕照的落霞,人生的不少意味就在那天边,在心底,任岁月流转也不能带走。大概,须兰不单单只是衷爱着那些朝代,而是祈望用文字重新去镌刻那些逝去的年月,确切地说,是为了丰盈内心的空。
也许我是不懂须兰的,但不明白也没甚了不得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而余晖将逝,人事散尽,只是如许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