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水浒人物之梁中书与慕容彦达篇上 水浒传梁中书

  由于工作的缘故,很长时间没有写“正说水浒人物”专辑了,今天抽空先写半篇文字,春节前补齐。


正说水浒人物之梁中书与慕容彦达篇(上) 水浒传梁中书
漫画中的梁中书,又惊又气
  

  《水浒传》中,宣和年间的各大官僚众生态,在书中也有详尽的描写,除了四大奸臣以及宿元景、张叔夜那样的忠臣之外,还有一些有趣的官僚们,我们今天谈到的就是两大代表:梁中书与慕容彦达。

  这两人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对自己身边的人才,不但没有重用、信任,反而肆意打压,逼反了其中的某些人;而对于那些“外来户”,则奉若上宾,委以重任。而恰恰就是这些“外来户”让他们翻了船。

  先说梁中书,他名叫梁世杰,因为是当朝太师蔡京的门婿,老丈人提拔他去大宋的北京大名府做留守(北宋有四京:东京开封府汴梁、西京河南府洛阳、南京应天府建康和北京大名府大名)。能做国家重镇的留守,权利的确很大,加上皇帝很少到这边来,可以说就是北京的土皇帝了。

  在《正说蔡京》里我提过,蔡京有一张非常广大而紧密的关系网: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在北京的梁中书,其次是在江州(九江府)的蔡德章,再者是华州府的贺太守。这样,除了东边没被提及外,南北西中都有蔡京及其爪牙控制住(其实东边也有一位,晁盖当了梁山寨主后,蔡京就派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到济州府接任太守。不过这是个苦差事,此公后来又被张叔夜接替)。蔡京像一只蜘蛛一样居中,缺钱时,无需大动作,只消随便弹一下其中一根线,就能盘满钵满。

  蔡京委任女婿在这里,可也不是白送他这个肥缺的。每年女儿都会给梁中书吹风:“相公自从出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啥意思,就是提醒他别忘记是谁提拔自己的。梁中书则每年六月十五(农历)前,往东京太师府送价值十万贯(折合白银五万两)的金珠宝贝作为“生辰纲”。

  抛开这个不说,梁中书在北京的小日子混得还是不错的。用大名府押牢节级蔡庆的话,梁中书是个“好利之徒”,就是说,有钱就接,不是像包大人那样的清官。要不然,他哪来那么多钱去孝敬蔡京呢?

  梁中书作为一个留守,和高廉一样,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而刚到大名府不久的时候,军队里虽然也有“天王”李成、“大刀”闻达、“急先锋”索超这样的能人,但是都不是自己的心腹,没有自己人,军队指挥不动,这个留守就空有虚名。所以梁中书想安插一个自己的心腹,和这里的人没有关系的进去。但是他原是文官出身,他身边的心腹,没有会武艺的。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

  可巧东京开封府发配来一个罪犯,而这个罪犯,却是梁中书昔日在东京时也曾认得的杨志。梁中书看过开封府的公文,已经知道杨志的罪名给改轻了。加上两人又是相识,所以就详细询问了杨志一案的真实情况。当杨志便把高太尉不容复职,使尽钱财,将宝刀货卖,因而杀死牛二的实情,通前一一告禀了。梁中书听得,大喜。当厅就开了枷,留在厅前听用。

  他乡遇故知是最好的,这点梁、杨二人都有此感受。梁中书没有把杨志送到牢城营(就是今天的劳教监狱),把他留下,等于就是当庭释放。杨志也很感激,“自在梁中书府中,早晚殷勤,听候使唤”。梁中书当然很开心,又清楚杨志是做过殿司制使的武官,正好是自己安插进军队的心腹。想提拔他做一个副牌军,先钉进大名府军队中再逐步提拔。

  于是梁中书先让军政司昭告军队大小将校,明天一早去东郭门比武演练。晚上故意试探杨志:当晚,梁中书唤杨志到厅前。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做个军中副牌,月支一分请受,只不知你武艺如何?”杨志禀道:“小人应过武举出身,曾做殿司府制使职役,这十八般武艺,自下习学。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一般。杨志若得寸进,当效衔环背鞍之报。”梁中书大喜,赐与一副衣甲。当夜无事。

  这样敢承担的人,正是梁中书所缺乏的。所以梁中书次日带着杨志,去东郭门看操演。大名府的副牌军名额在这个时候已经满员,要让杨志入伍,就得挤掉当时的一个副牌军才行。这个谁肯干呢?梁中书看副牌军周谨不顺眼,所以想让杨志替他的职位。梁中书为什么看周谨不顺眼?那是因为周谨是他前任授予的副牌军,不是他老人家的自己人,所以就先拿他开刀。且看原文描写:

  梁中书传下令来,叫唤副牌军周谨向前听令。右阵里周谨听得呼唤,跃马到厅前,跳下马,插了枪,暴雷也似声个大喏。梁中书道:“着副牌军施逞本身武艺。”周谨得了将令,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左盘右旋,右盘左旋,将手中枪使了几路。众人喝彩。梁中书道:“叫东京对拨来的军健杨志。”杨志转过厅前,唱个大喏。梁中书道:“杨志,我知你原是东京殿公府制使军官,犯罪配来此间。即日盗贼猖狂,国家用人之际,你敢与周谨比试武艺高低?如若赢时,便迁你充其职役。”杨志道:“若蒙恩相差遣,安敢有违钧旨。”梁中书叫取一匹战马来,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应付军器。教杨志披挂上马,与周谨比试。杨志去厅后把夜来衣甲穿了,拴束罢,带了头盔、弓箭、腰刀,手拿长枪上马,从厅后跑将出来。梁中书看了道:“着杨志与周谨先比枪。”

  杨志是刺配来的罪犯,这点从他脸上新刺的金印可以看出来。所以周谨见和他比武的是这样一个人,登时大怒道:“这个贼配军,敢来与我交枪!”

  殊不知这个人不是一般的配军,梁中书肯提拔他,一来固然是两人之前有些交情,二来是要安插自己人,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这人有些手段啊。周谨自恃是索超的徒弟,师傅很猛,徒弟也觉得自己了不起,所以没把杨志放在眼里。但是老练的都监闻达看出来了,立即表示“复恩相:论这两个比试武艺,虽然未见本事高低,枪刀本是无情之物,只宜杀贼剿寇。今日军中自家比试,恐有伤损,轻则残疾,重则致命,此乃于军不利。可将两根枪去了枪头,各用毡片包裹,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马,都与皂衫穿着。但是枪尖厮搠,如白点多者当输。此理如何?”也就是说,闻达看出来周谨不是杨志对手,为了给周谨一个台阶下,也要保住他一条命,才用的这个计策。梁中书目的只是安插自己人,一开始并不是来杀人立威的。所以,他对闻达的提醒非常满意。

  结果这两人的比试却是“那周谨跃马挺枪直取杨志,这杨志也拍战马拈手中枪来战周谨。两个在阵前来来往往,翻翻复复,搅做一团,扭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两个斗了四五十合。看周谨时,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看杨志时,只有左肩胛上一点白”。这让梁中书开心不已,特地叫上周谨表示“前官参你做个军中副牌,量你这般武艺,如何南征北讨,怎生做的正请受的副牌?教杨志替此人职役。”

  但是梁中书这一说,太下周谨的面子。而不知趣的李成看不下去了,表示:“周谨枪法生疏,弓马熟闲。不争把他来逐了职事,恐怕慢了军心。再教周谨与杨志比箭如何?”周谨是战将,又不是专职的弓箭手,枪法差,弓箭也不可能好得太多。梁中书听出了李成的弦外之音:“恐慢了军心”,所以干脆让杨志再比一次。杨志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表示:恩相,弓箭发处,事不容情,恐有伤损,乞请钧旨。”梁中书道:“武夫比试,何虑伤残,但有本事,射死勿论。”杨志得令,回到阵前。李成传下言语,叫两个比箭好汉各关与一面遮箭牌,防护身体。

  说白了,梁中书这个时候还真想以杀周谨在大名府军中立威,给李成点颜色看看。所以连“射死勿论”的狠话都说出来了。而李成实际也清楚周谨的底细,特地让他俩都拿上一面防牌,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周谨。但是结果,周谨为了挽回面子,却三箭落空,杨志躲箭连防牌都没用,而且只发了一箭就把他射下马(而且还是有意相让),周谨用防牌也没能防住。这下梁中书见了大喜,叫军政司便呈文案来,教杨志截替了周谨职役。梁中书这下子也可以堵住李成的嘴了,你们没理由阻挠了吧?

  李成这个时候真的不甘心却找不出理由来反对;闻达老奸巨猾,已经明白梁中书的意思,准备“按既定方针办”,听“恩相”的。但是周谨是索超徒弟,徒弟伤了,师傅看了难过啊。所以索超再也忍不住,出来表示:周谨患病未痊,精神不在,因此误输与杨志。小将不才,愿与杨志比试武艺。如若小将折半点便宜与杨志,休教截替周谨,便教杨志替了小将职役,虽死而不怨。”

  “棒头拾到,瞎子又跳”,李成这个时候觉得有理由了,就表示“相公,这杨志既是殿司制使,必然好武艺。虽和周谨不是对手,正好与索正牌比试武艺,便见优劣”。这句话里也抬了杨志,不过这种抬高是有陷阱的,如果杨志赢不了索超,说明所谓“殿司制使”也不过如此,他也就一个当副牌军的料。万一杨志赢了索超,也可以说明自己的推断正确,而且还给索超留了面子。

  梁中书原本只是准备让杨志先进来,从底层军官做起。听李成这么一说,自己暗想:我指望一力要抬举杨志,众将不伏。一发等他赢了索超,他们也死而无怨,却无话说。”梁中书随即唤杨志上厅,问道:“你与索超比试武艺如何?”杨志禀道:“恩相将令,安敢有违。”梁中书道:“既然如此,你去厅后换了装束,好生披挂。”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取应用军器给与,就叫:“牵我的战马,借与杨志骑。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杨志谢了,自去结束

  梁中书把自己的火块赤千里嘶风马借给杨志,既说明了他对杨志的重视,也等于向大名府三军立威:杨志是代表我的。而李成为了对抗,也把自己的惯战能征雪白马并盔甲也借给了索超。

  此次比试则不同于刚才,两人都用了真家伙(索超的大斧也不能蘸石灰来制作),这场比试才是真正的好汉硬碰硬。“杨志和索超两个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月台上梁中书看得呆了”。这个时候,到底闻达老谋深算,明白梁中书的心意;也识英雄,知道杨志和索超都非等闲。索超只做正牌军埋没了才能,杨志也应该受到更好的待遇。于是传令让他们停手,对梁中书表示:两个都该重用。这样既拍了梁中书的马屁,又保全的大名府众将的声誉和脸面。

  梁中书就等着这个在,于是传下将令,叫唤杨志、索超。旗牌官传令,唤两个到厅前,都下了马,小校接了二人的军器。两个都上厅来,躬身听令。梁中书叫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来,赏赐二人。就叫军政司将两个都升做管军提辖使,便叫贴了文案,从今日便参了他两个。

  这样,梁中书在军队的地位开始稳固——有自己人在军队了,且闻达、索超也都拉拢过来了。李成这个时候也会知趣的听话,而且还发掘了人才,自己又称为一个好伯乐,一举多得。看看红日西沉,筵席己罢,梁中书上了马,众官员都送归府。马头前摆着这两个新参的提辖,上下肩都骑着马,头上都带着红花,迎入东郭门来。两边街道扶老携幼,都看了欢喜。梁中书在马上问道:“你那百姓欢喜为何,莫非哂笑下官?”众老人都跪了禀道:“老汉等生在北京,长在大名,从不曾见今日这等两个好汉将军比试!今日教场中看了这般敌手,如何不欢喜!”梁中书在马上听了大喜。

  老百姓的口碑对梁中书这种捞政绩的官员来说是最重要的,他们这样评论索超和杨志,也就是等于说,留守相公领导有方,好汉名将都汇集在大名府。这对梁中书来说,是一种肯定。

  从此,杨志跟随梁中书,在府邸里殷勤伺候,梁中书很是满意。过不了几个月,端午节到了,梁中书携夫人饮酒,老婆又一次问他“功名富贵从哪儿来”,梁中书只得回答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蔡夫人道:“丈夫既知我父亲之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使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干人都关领去了,见今九分齐备。数日之间,也待打点停当,差人起程。只是一件,在此踌躇:上年收买了许多玩器并金珠宝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尽被贼人劫了,枉费了这一遭财物,至今严捕贼人不获。今年教谁人去好?”蔡夫人道:“帐前见有许多军校,你选择知心腹的人去便了。”梁中书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物完足,那时选择去人未迟。夫人不必挂心,世杰自有理会。”

  说白了,梁中书也有点烦他老婆一天到晚的问自己“功名富贵从哪儿来”,但是对于蔡京的寿辰,他从来没敢马虎过。何况去年送去的财物,却在半路上被强盗打劫了,至今未能捕获。今年怎么办也是个麻烦事。夫人就告诉他,你尽可以差遣心腹军校护送前往——就是武装押运。梁中书表示,等收办齐了再说。

  过了些日子,收拾整齐了。该看人选。蔡夫人特地表示“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误。”就是说杨志。梁中书眼里,也确实只有杨志最合适:首先,是自己的心腹;其次,押运过花石纲——虽然翻船,但那属于交通事故,不可抗力,不是杨志自己无能,这次走旱路不会有这样的闪失;最后,手段高强,一般强人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梁中书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得生辰纲去,我自有抬举你处。”杨志叉手身前禀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打点?几时起身?”梁中书道:“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拨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三日内便要起身去。”杨志道:“非是小人推托,其实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英雄精细的人去。”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中间,太师跟前重重保你,受道敕命回来。如何倒生支调,推辞不去?”杨志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得上年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今岁途中盗贼又多,甚是不好,此去东京,又无水路,都是旱路,经过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更兼单身客人,亦不敢独自经过,他知道是金银宝物,如何不来抢劫?枉结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梁中书道:“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杨志道:“恩相便差五百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梁中书道:“你这般地说时,生辰纲不要送去了?”杨志又禀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梁中书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说。”杨志道:“若依小人说时,并不要车子,把礼物都装做十余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只消一个人和小人去,却打扮做客人,悄悄连夜送上东京交付。恁地时方好。”梁中书道:“你甚说的是。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回来。”杨志道:“深谢恩相抬举。”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军人。次日,叫杨志来厅前伺候,梁中书出厅来问道:“杨志,你几时起身?”杨志禀道:“告复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梁中书道:“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宝眷,也要你领。怕你不知头路。特地再教奶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杨志告道:“恩相,杨志去不得了。”梁中书道:“礼物多已拴缚完备,如何又去不得?”杨志禀道:“此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众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奶公,倘或路上与小人鳖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若误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说?”梁中书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杨志答道:“若是如此禀过,小人情愿便委领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梁中书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举你,真个有见识。”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分付道:“杨志提辖情愿委了一纸领状,监押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京,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他鳖拗。夫人处分付的勾当,你三人自理会。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老都管一一都应了。当日杨志领了。

  之所以把原文这一大段都写在这里,就是要表示梁中书在这件事上对杨志非常看重,万事皆迁就。甚至特地叮嘱了可能会惹出麻烦的谢都管他们,必须服从杨志管束。可就是这样,这些人在黄泥冈上还是惹了麻烦,丢失了生辰纲。

  有人问,梁中书为什么不派其他将领护送生辰纲呢?首先,除了闻达,这些人大多不是心腹。其次,如果是索超去,以他的个性,可能生辰纲丢得更早。因为索超性急,必定动辄打骂士卒,肯定也会和老都管他们发生冲突。最后,闻达这一级别的,还真不能派去押运,毕竟满城皆知也不是好事。

  失去生辰纲后不久,老都管他们就回到大名府,到的梁中书府,直至厅前,齐齐都拜翻在地下告罪。梁中书道:“你们路上辛苦,多亏了你众人。”又问:“杨提辖何在?”众人告道:“不可说!这人是个大胆忘恩的贼。自离了此间,五七日后,行得到黄泥冈,天气大热,都在林子里歇凉。不想杨志和七个贼人通同,假装做贩枣子客商。杨志约会与他做一路,先推七辆江州车儿在这黄泥冈上松林里等候,却叫一个汉子挑一担酒来冈子上歇下。小的众人不合买他酒吃,被那厮把蒙汗药都麻翻了,又将索子捆缚众人。杨志和那七个贼人,却把生辰纲财宝并行李尽装载车上将了去。见今去本管济州府陈告了,留两个虞候在那里随衙听候,捉拿贼人。小人等众人,星夜赶回来,告知恩相。”梁中书听了大惊,骂道:“这贼配军!你是犯罪的囚徒,我一力抬举你成人,怎敢做这等不仁忘恩的事!我若拿住他时,碎尸万段!”随即便唤书史写了文书,当时差人星夜来济州投下。又写一封家书,着人也连夜上东京报与太师知道。

  这其实是老都管等人倒打一耙,真正力主并去买酒的是他们自己。杨志虽然畏罪潜逃,单不是打劫生辰纲的罪犯——梁中书自己也是没脑子,如果杨志有八个帮凶,带有车子,犯得着用蒙汗药酒吗?他一个人就可以把这十四个人杀光,再加上还有帮凶,这群人还有活口能回来吗?

  但是梁中书当时真的气得不轻,关键是杨志是自己当做心腹的人,却忘恩负义,“劫”了生辰纲,畏罪潜逃。这等于给自己打了几个嘴巴。这个时候他也没有用脑筋想一想,杨志如果真的想做贼的话,犯得着去东京打通关节想复职吗?又犯得着杀人后主动去投案吗?更犯得着打劫后不杀人灭口吗?反正此时梁中书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决定捉拿罪犯要紧。

  当然,这个案子后来的结果应该也传到梁中书那里了:打劫的是晁盖等八人,与杨志无关。估计梁世杰看到这个卷宗的时候,心里应该是平了一口气:没杨志的事情,说明我还没完全走眼——只是杨志办事不力罢了。

  这之后,梁山泊贼人就成了梁中书的眼中钉。因为晁盖他们都上了梁山,后来杨志也去了那里——当然,这是生辰纲事件平息很久以后了。当他听到本城“良民”李固举报自己的主人卢俊义上梁山“坐了第二把交椅”的时候,他登时大怒,发誓要抓卢俊义泄愤。谁承想正好没多久,卢俊义家(实际上那个时候已经成了李固家)派人来报,说卢俊义回来了,正准备吃早饭。梁中书立即派出公差,将卢俊义捉拿归案。

  且看原文描写:梁中书大喝道:“你这厮是北京本处百姓良民,如何却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到来,里勾外连,要打北京。今被擒来,有何理说?”卢俊义道:“小人一时愚蠢,被梁山泊吴用假做卖卦先生来家,口出讹言,扇惑良心,掇赚到梁山泊软监,过了四个月。今日幸得脱身归来,并无歹意。望恩相明镜。”梁中书喝道:“如何说得过!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许多时?见放着你的妻子并李固出首,怎地是虚?”李固道:“主人既到这里,招伏了罢。家中壁上见写下藏头反诗,便是老大的证见。不必多说。”贾氏道:“不是我们要害你,只怕你连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九族全诛!”卢俊义跪在厅下,叫起屈来。……李固上下都使了钱。张孔目厅上禀说道:“这个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梁中书道:“说的是。”喝叫一声:“打!”左右公人把卢俊义捆翻在地,不由分说,打的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昏晕去了三四次。卢俊义打熬不过,仰天叹曰:“是我命中合当横死,我今屈招了罢。”张孔目当下取了招状,讨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钉了,押去大牢里监禁。

  梁中书之所以重判卢俊义,除了李固使了钱外,关键就是有生辰纲的底气在里面。打卢俊义就是打梁山贼寇,出这口气。所以卢俊义这次吃苦,原因里面有他自己找的,有李固、贾氏陷害他的,有梁山吴用故意诬陷的,还有梁中书贪贿和公报私仇的。这顿打得卢俊义之惨,“府前府后,看的人都不忍见”。可见一旦被诬陷谋反,将会受到怎样的刑罚。

  押下去后,梁中书倒也心平气和了许多。押牢节级蔡福又送来了黄金,表示有人希望保住卢俊义性命,梁中书得了金子,冷静下来想想卢俊义这个案子,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他听说李固和贾氏已经勾搭霸占了卢俊义的家产(正常情况下,卢俊义既然“通匪”,李固和贾氏虽然首告免罪,但是卢家的家产应该没收归官才是,怎么也轮不到李固自己处分),更觉得没必要非杀卢俊义(万一他真的是梁山的人,杀了他反而会给北京招来兵祸;如果他冤枉,则自己冤杀好人)。于是当李固再拿钱来打关节想要杀死卢俊义时,梁中书装聋作哑的表示:“这是押牢节级的勾当,难道教我下手?过一两日,教他自死。”两下里厮推。

  跟着梁中书和张孔目商议,干脆我们把卢俊义发配到沙门岛去,不管了。没想到卢俊义刚走没几天,二十里外有人前来报讯,两个公差董超和薛霸被人射死了。这董超、薛霸自从开封府做公人,押解林冲去沧州,路上害不得林冲,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刺配北京。梁中书因见他两个能干,就留在留守司勾当。这两枝野花,也是梁中书喜爱的,如今被人射死,肯定要捉拿凶犯。死尸上的弩箭,被人指认出是浪子燕青的。梁中书登时大怒,派遣公差四下拘捕,很快又将卢俊义捉拿归案。但是燕青却在逃。

  梁中书这次也不再客气,认为卢俊义胆敢杀害公差,理当判处死刑(他这个时候以为卢俊义和梁山没有关系,否则怎么只是燕青来搭救)。于是在次日就将卢俊义押赴市曹十字路口,准备行刑。可是就在那时候,突然陆空的酒楼上而跳下了一个人,大喊“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劫了卢俊义并一连杀死七八十个,亏了城中兵多,才抓住这两个人。这个人被押到留守司厅上,对着梁中书破口大骂:你这败坏国家,害百姓的贼!我听着哥哥将令,早晚便引军来,打你城子,踏为平地,把你砍做三截。先教老爷来和你们说知。”石秀在厅前千贼万贼价骂,厅上众人都唬呆了。梁中书听了,沉吟半晌,叫取大枷来,且把二人枷了,监放死囚牢里。分付蔡福在意看管,休教有失。

  到这个时候,梁中书还不清楚此人的姓名。后来通过梁山散布的没头单子才知道这是梁山的石秀。此时,梁山的没头单子已经张贴无数,梁中书看了传单上的话也是吓了一大跳,唤王太守到来商议:“此事如何剖决?”王太守是个善懦之人,听得说了这话,便禀梁中书道:“梁山泊这一伙,朝廷几次尚且收捕他不得,何况我这里孤城小处。倘若这亡命之徒引兵到来,朝廷救兵不迭,那时悔之晚矣!若论小官愚意,且姑存此二人性命,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二乃奉书呈上蔡太师恩相知道,三者可教本处军马出城下寨,提备不虞。如此可保北京无事,军民不伤。若将这两个一时杀坏,仍恐寇兵临城,一者无兵解救,二者朝廷见怪,三乃百姓惊慌,城中扰乱,深为未便。”梁中书听了道:“知府言之极当。”先唤押牢节级蔡福发放道:“这两个贼徒,非同小可。你若是拘束得紧,诚恐丧命;若教你宽松,又怕他走了。你弟兄两个,早早晚晚,可紧可慢,在意坚固管候发落,休得时刻怠慢。”

  梁中书还真不敢杀梁山头领,所以将两人交给蔡福兄弟管理,不让动刑,也别让他们跑了——尤其是石秀身上没有伤,越狱很方便的。同时通知李成和闻达等人开会,准备在城外下寨迎敌。李成、闻达还信誓旦旦的表示:量这伙草寇,如何肯擅离巢穴,相公何必有劳神思。李某不才,食禄多矣,无功报德,愿施犬马之劳,统领军卒,离城下寨。草寇不来,别作商议。如若那伙强寇年衰命尽,擅离巢穴,领众前来,不是小将夸其大言,定令此贼片甲不回。上报国家俸禄之恩,下伸平生所学之志,肝胆涂地,并无异心。”“疥癞之疾,何足挂意!闻某不才,来日愿决一阵,势不相负。”

  可是与梁山军马这一交锋,李成、闻达说嘴打嘴:先是“李成、索超冲开人马,夺路而去。比及回寨,大折一阵”。跟着闻达更惨:被“宋江鞭梢一指,大小三军一齐卷杀过来。杀的尸横遍野,流血成河,大败亏输。直追过庾家疃,随即夺了槐树坡小寨。当晚闻达直奔飞虎峪,计点军兵,三停去一……闻达手舞大刀,杀开条路走,正撞着李成,合兵一处,且战且走。战到天明,已至城下。梁中书听的这个消息,惊的三魂荡荡,七魄幽幽,连忙点军出城,接应败残人马,紧闭城门,坚守不出。次日,宋江军马追来,直抵东门下寨,准备攻城,急于风火”。

  出色!两阵大败而归,部下第一猛将索超又被对方韩滔给射中了胳膊,带伤不起。得了,梁中书也没办法,只得按照李成的建议,一方面派首将王定,带着自己的书信向老丈人蔡京求救;另一方面,又让本城的王太守,点起民夫上城协助军兵守卫。整个大名府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好容易蔡京派了蒲东大刀关胜前往征缴梁山,梁山军兵被迫退兵。李成、闻达又不识相,闻达道:眼见的是京师救军去取他梁山泊,这厮们恐失巢穴,慌忙归去。可以乘势追杀,必擒宋江。”说犹未了,城外报马到来,赍东京文字,约会引兵去取贼巢。他若退兵,可以立追。梁中书便叫李成、闻达各带一支军马,从东西两路追赶宋江军马。且说宋江引兵退回,见城中调兵追赶,舍命便走,直退到飞虎峪那边。只听的背后火炮齐响。李成、闻达吃了一惊,勒住战马看时,后面只见旗幡对刺,战鼓乱鸣。李成、闻达火急回军。左手下撞出小李广花荣,右手下撞出豹子头林冲,各引五百军马,两边杀来。措手不及,知道中了奸计,火速回军。前面又撞出双鞭呼延灼,引着一支马军,大杀一阵。杀的李成、闻达金盔倒纳,衣甲飘零,退入城中,闭门不出。

  最让梁中书想不到的就是:梁中书在城中,正与索超起病饮酒,只见探马报道:关胜、宣赞、郝思文并众军马,俱被宋江捉去,已入伙了。梁山泊军马见今又到。”梁中书听得,唬得目瞪痴呆,手脚无措。只见索超禀复道:“前者中贼冷箭,今番且复此仇。”随即赏了索超,便教引本部人马,争先出城,前去迎敌。李成、闻达随后调军接应。结果索超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先被关胜、宋江杀败一阵,后面却又取胜一场,但最后还是掉进陷阱,成了人家的头领。梁中书这个时候正值冬天,被打怕了,再一次闭门不出。

  没想到梁山军突然又一次神秘的退兵了,而城市中留下了许多梁山泊派人贴的没头单子,表明仇人就是大名府的全体官吏和奸夫淫妇,没有别人的事情。这一次是怎么回事,梁中书压根不晓得,见报说道:此去未知何意?”李成、闻达道:“吴用那厮诡计极多,只可坚守,不宜追赶。”李成、闻达这个时候也成了惊弓之鸟,不敢追击。

  此时,蔡京因为听说自己派去的关胜投降了梁山,吓了一跳,生怕皇帝怪罪,于是“只是主张招安,大家无事。因此累累寄书与梁中书,教道且留卢俊义、石秀二人性命,好做脚手”。梁山不来攻打,梁中书在这个时候过了一个太平年。转眼到了元宵节,大名府年例大张灯火。梁中书本人还有些见识,表示“年例北京大张灯火,庆赏元宵,与民同乐,全似东京体例。如今被梁山泊贼人两次侵境,只恐放灯因而惹祸。下官意欲住歇放灯,你众官心下如何计议?”如果按照梁中书的建议,梁山元宵夜晚上还真的少杀不少老百姓。可是闻达等过惯了舒心日子的人不干:“想此贼人潜地退去,没头告示乱贴,此计是穷,必无主意。相公何必多虑。若还今年不放灯时,这厮们细作探知,必然被他耻笑。可以传下钧旨,晓示居民:比上年多设花灯,添扮社火,市心中添搭两座鳌山,照依东京体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教府尹点视居民,勿令缺少。相公亲自行春,务要与民同乐。闻某亲领一彪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人奸计。再着李都监亲引铁骑马军,绕城巡逻,勿令居民惊忧。”梁中书心里也还想玩玩,所以就“民主”一下,听取意见,随即出榜晓谕居民……先令闻大刀闻达将引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寇。十四日,却令李天王李成亲引铁骑马军五百,全副披挂,绕城巡视。可是当晚正在玩的时候就听到报告:闻达被劫了寨,梁山人马打过来了。李成和王太守正向梁中书报告商量对策时,大名府最高建筑翠云楼被时迁点着了,梁中书开始了一次大逃难,四处都碰到梁山军马,李成的副将、王太守都被梁山人马杀死。最终还算他走运,“梁中书、李成、闻达慌速寻得败残军马,投南便走。正行之间,又撞着两队伏兵,前后掩杀。李成当先,闻达在后,护着梁中书,并力死战,撞透重围,脱得大难。头盔不整,衣甲飘零,虽是折了人马,且喜三人逃得性命,投西去了”。

  当梁山人马退兵,梁中书回到大名府时,首先发现留守司衙门被烧了,各位官吏的家眷,十有八九被杀——其中王太守更是被灭门。梁中书的夫人倒是走运,没被杜迁、宋万找到,夺过一劫。但是家里其他人,却都遭杀害。“抄写民间被杀死者五千余人,中伤者不计其数。各部军马,总折却三万有余”。

  梁中书伤心之余,只得再次申报朝廷和蔡太师。蔡京后来派去的凌州团练使单廷圭和魏定国,都被关胜招安上了梁山。从此梁中书退出了《水浒传》故事。这到了后来,梁山好汉中,武奕郎蔡庆回到大名府为民,大刀关胜到此任兵马总管,当时的北京留守司是不是梁中书,就未可知了。

  梁中书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对自己身边的人才不重视,导致楚才晋用,卢俊义、索超、燕青、蔡福、蔡庆都变成了梁山的人。而且由于他自身的贪婪(老丈人的生辰纲筹备也逼得他不得不去贪污),帮着李固陷害无辜,给大名府招来了无妄之灾。但是此人除了这些毛病外,在其他治理上,施耐庵老先生还算对他笔下留情,没说出有多大的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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