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间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个人穿着皮鞋走在石板上发出的声响,脚步声显得很沉重,很缓慢,在潜伏中的钟跃民和张海洋听来,这脚步声简直响若擂鼓……
宁伟和珊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路上,宁伟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手里抱着一束白色的马蹄莲,珊珊身穿黑色套裙,手挽着宁伟一步步走来……
他们走到一座墓碑前,轻轻把花束放在碑座上,宁伟双膝跪下,珊珊也跟着跪下。
宁伟望着墓碑上父母的遗像说:"爸、妈,儿子和媳妇向你们告别了,我们这一去恐怕就不回来了,请二老放心,儿子早晚会和二老团聚,爸、妈,儿子和媳妇给二老磕头了。"
两人连磕了三个头,珊珊抬起头来,两行泪水滴落下来,宁伟也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平静,无半点泪痕,他站起来,掸了掸膝上的尘土……突然,他似乎查觉出什么,闪电般拔出手枪……
他发现自己前后左右的墓碑后面出现全副武装的警察和武警战士,无数只枪口在向自己瞄准……
张海洋的声音传来:"宁伟,你被包围了,我命令你放下武器,马上投降。"
宁伟突然扑倒珊珊,抱着珊珊横滚到墓碑后。
"宁伟,你跑不了啦,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希望你能明智一点,放下武器投降。"
墓碑后宁伟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张海洋,你应该了解我,我这个人从来不服软,要我放下武器投降,这不可能,我警告你们,谁要是硬往我枪口上撞,我也没办法,实话告诉你,我这里还有三十发子弹,我不会浪费子弹,要是有三十个人陪我一起上路,倒也挺风光的。"
张海洋小声对身旁的武警狙击手说:"注意目标,他只要露头就开火,这小子是铁了心了。"
那个狙击手熟练地架好"79"式狙击步枪,从四倍的光学瞄准镜里望去————,宁伟藏身的墓碑前,只有荒草在晃动,他隐蔽得很好。
狙击手边搜索着目标边说:"张队,这小子是个老手,隐蔽的角度很刁,根本不露头。"
"别忙,耐心点儿,会寻找到机会的。"
钟跃民悄悄地挪过来道:"海洋,告诉你手下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别看你们穿了防弹背心,这没用,宁伟专往眉心上打,没有必要增加伤亡,我来和他谈谈。"
"你要小心,千万别露头。"张海洋小声叮嘱道。
"我还用你教?"钟跃民大声喊道:"宁伟,我是钟跃民,你听见没有?"
宁伟的声音从墓碑后传来:"钟大哥,你也来了?你说吧,我听着呢。"
"宁伟,你是个老兵了,以你的军事常识看,今天你眼前的地形和双方的态势,你还有可能突围吗?"
"我知道,这已经是死棋了,但还有最后一招儿,叫困兽之斗。"
"宁伟,我曾经当过你的连长,你说句心里话,我钟跃民对你怎么样?"
"钟大哥,你对我很好,只是我对不起你。"
"宁伟,那你听我一句劝,放下武器投降吧。"
"大哥,我做不到,你总不会和他们一起骗我吧?放下武器就会得到宽大,这可能吗?我手上有好几条人命,放下武器是死,不放下武器也是死,反正是死。"
"你说得不错,我不想骗你,你肯定是死定了,你手上有好几条人命,法律绝不会宽恕你,我和张海洋虽然是你的战友,可我们谁也救不了你,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想听吗?"
"你说吧,我听着呢。"
"宁伟,你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这怨不得别人,如果你是个男子汉,就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就是死,也该象个男人那样去死,死得象条汉子。"
墓碑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宁伟,你隐蔽得很好,不愧是个训练有素的老兵,可你应该知道,想干掉你并不难,那块墓碑可以挡住子弹,但挡不住火箭弹和迫击炮弹,宁伟,你害怕了吗?我记得当年在部队,我们踏入雷场的时候,你宁伟还算得上是条好汉,但是现在,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为什么要用一个无辜的姑娘做掩护?你要她陪你一起死吗,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什么要拉无辜者垫背,你当年的勇气哪里去了?"
墓碑后的宁伟继续沉默着,他一只手持枪,另一只手紧紧搂着珊珊,他在沉思……
珊珊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宁伟的脸小声说:"宁伟,我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后悔。"
宁伟默默地拔出手枪弹夹,用手指将子弹一颗颗拨落在地上,然后将空弹夹插在枪上,他搂过珊珊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了想,觉得钟大哥说的有道理,我是个男人,就是天塌下来,也该由我去顶,珊珊,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珊珊绝望地喊道:"不……"
宁伟凑过嘴唇,两人热烈长吻……珊珊泪如泉涌,她紧紧地搂住宁伟,忘情地吻着……宁伟抬起头来,脸色平静。
钟跃民从藏身的墓碑后站起来,慢慢走上前去,他边走边说:"宁伟,我来了,你曾经是我的兵,是我的战友,即使你现在成了杀人犯,我也没把你看成是孬种,如果你必须去死,那么由我来送你一程。"
张海洋终于忍不住了,他流着眼泪也站起了来向前走去,边走边喊道:"宁伟,我也来了,如果你愿意开枪,就开枪好了,我和钟跃民一起送你,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一个武警上尉悄悄地对狙击手命令道:"注意目标,他一旦做出异常动作,立刻开火。"
宁伟终于从藏身的墓碑后慢慢站了起来,他面色平静,一步一步迎着钟跃民和张海洋走来。
狙击手的瞄准镜中出现宁伟的脸,十字线的中心牢牢地对准宁伟的眉心……
宁伟边走边说:"两位大哥,我在上路之前,还劳你们相送,我宁伟够有面子了,谢谢,真是非常感谢……"他突然停住脚步,从后腰拔出手枪……
狙击手的枪声响了,一颗762毫米的弹头高速旋转着打进宁伟的眉心,从后脑穿出,爆起了一团血雾,碎骨和血浆飞溅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使他的身子向后飞起,仰面栽倒。
钟跃民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象一座雕塑。张海洋不顾一切地扑到宁伟的尸体前,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个警察拣起宁伟的手枪拉开枪膛,发现枪膛中并没有子弹,他低声道:"张队,他把子弹退了,是故意让我们打死他……"
张海洋痛哭起来:"宁伟呀,你糊涂呀,为什么一步步往绝路上走呀。"
刑警们和武警战士持枪向这里跑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宁伟藏身的墓碑后,他们看见珊珊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把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张海洋惊呼道:"放下枪,姑娘,你听我说……"
珊珊面色平静地望了众人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宁伟,等等我,我来了……"
枪声响了,珊珊扑倒在墓碑前……
钟跃民和张海洋被惊呆了,两个人都痛楚地闭上眼睛……
宁伟的死使钟跃民和张海洋很久都无法从哀痛中恢复过来,钟跃民从北山公墓回去后,整整昏睡了两个昼夜,据高说,他在昏睡中不断地怒骂着什么人,还时不时痛哭起来,高坐在一边守了整整两个昼夜没有合眼。钟跃民醒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记得梦中总是出现那座山谷中薄雾笼罩的雷场,爆炸的一颗颗地雷闪烁着橘红色的火光,冲击波将人的肢体撕碎……在一片草绿色的钢盔下面,他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吴满囤、赵志诚,最后一个闪过的面孔竟是宁伟,他们端着冲锋枪,呐喊着,义无返顾地冲进死亡的烈焰中……
过了很久,张海洋告诉钟跃民,那两天他也做了同样的梦,他的梦境犹如一盒反覆播放的录像带。张海洋在梦中大声哭喊着∶"宁伟,我的兄弟,请原谅我啊……"
张海洋说,梦境中的宁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拎着冲锋枪头也不回的走进一片炫目的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