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着一脸苦相.她生命中的"冬天"特别长.生长在寒冷的冬天的小草,怎么能舒展挺拔?
但七十岁以后的她,却过上了幸福生活.头发乌黑,烫过又拉直,蓬松地向后梳理着,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精心打理的.虽然是一双不大的眼睛,却也显得精神.细长脸型,几乎看不出沧桑留下的岁月痕迹的深深皱纹.
我问她:你是怎么保养的,脸上的皮肤如此地好?她说:我不像你,洗脸也要用香皂,我从来不用,只用洗面奶.香皂对皮肤有刺激性.
我大笑.我说:你不是因为用了洗面奶,而是生活过得滋润使然.
不过从这方面也能证明,她的生活是幸福的,有条件讲究.
她出生于一个书香之家,但她却没有机会多上学,只念了个初中毕业.
其实她的苦,从生下来不久就开始了.在她一岁左右的时候,母亲因患结核病去世.没娘的孩子,缺少母爱.父亲在外,参加抗日游击队,几乎没有回家的机会.她的爱,既没有母爱,也没有父爱,只有来自祖父母的细心照料和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毕竟顶不了母爱.
人们记忆中的她,小时候就是会哭,整天裂着个大嘴哭.一个处于生长发育期的幼小生命,在这样的多哭中,怎能不落个"苦相".
很快父亲续了房,给她娶来了一位后妈.后妈虽是善良的农家妇女,可她自己的孩子接二连三地出生,使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给于这个"前窝"孩子更多的爱,有的只能是一般的穿衣吃饭的照顾.
那个社会,能长大成人,这就足够了.
在她四五岁的时候,投入全部精力照顾她的奶奶又因病去世了.
这时的父亲,被国民党抓进了监狱.后娘带着她和两个弟弟生活.幸好,祖父身体尚硬朗,帮后妈支撑着家,善良的后妈也有依靠.
盼着解放了,她上初中,爸爸也解放了,在当时的苍马县一个中学当老师.全家人有了新的希望.
好景不长,父亲在"肃反"刚刚开始时,根本还没有一点触及他的问题的时候,自己上吊自杀了.祖父,在丧失了自己唯一的爱子后,坚强地面对,没有垮下来,可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
这就是她的全部艰难的开始.在需要母爱的小小幼儿时期,丧失了母亲,在需要念书求学之时,又失去父亲.
她没有再念书的机会,只好在家帮母亲操持家务.偏偏又赶上了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大饥荒.她和大弟弟背井离乡,远走东北,奔满洲里逃生去了.这时的家乡,饿死的人每天都有,后妈怀抱更小的孩子,外出乞讨.一个堂堂教员的妻,变成了乞丐.
当年的即墨,是全国"共产风"刮的最严重的地区,简直横尸遍野.家里剩下的能走的都出去讨饭,出不去的老人,都患上严重的营养不良,水肿病.此时的祖父,两条腿肿的破溃流水.
她在满洲里,也长成了大姑娘.她嫁人了.丈夫是个酒鬼,没给她多少温暖,只给她了两个他自己并不管的孩子.是酒鬼的丈夫,也好色.她就这样,生着气,拉扯两个孩子.在中年的时候,丈夫又死了.
丈夫的死,仅仅使她变成寡妇,精神上却得到了解脱.
她认自己命不好,从小没有福气,总在不该死自己最需要的人的时候,没了最需要的亲人.
从此,她也无牵挂,没气生,自己带好已经长大了的孩子就行了.这就是自己的一生.
一个过去的老厂长,在老伴去世后,找人给她说媒.她心如止水,毫无反应,坚决拒绝.她不想再找"羁绊".可架不住老厂长和媒人门的反复攻坚,她碍于面子,终于同意了.
与比她大将近十岁的男人结婚后,她才感到婚姻的幸福,她才有了被人尊重的良好感觉.
他们生活的非常默契,她尽心竭力地伺候老头,老头给于她足够的爱护和关心,老头的孩子们也在爸爸的教导下,对后妈尊重有加.
她好像第一次尝到爱情,家庭,丈夫,子女给自己带来的幸福.她更全身心地投 入她的全部的爱给这个少了母亲的家庭.她得到了老头和他子女们的极大关爱和回报.尽管他们喊她"阿姨"而不是妈妈.
这不,老头已经去世好几年,老头的子女还按时请她去他们家作客,就是远在南京,海南的子女也是如此.老头孙子结婚,她也以奶奶的身份被邀参加婚礼.当然她的所有花费,都是他们出.她自己的那点工资用不着动用.
现在的她,真有点"贵夫人"的派头了.
我说:你有晚福.她信.
她说:过去常说的一句话:冬天来了,春天就不远了.我的冬天也太长了.说话间,透出来她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一些"墨水"味儿.
她这个后妈当的挺好.
也许她的前一个丈夫给她太多的是伤心,现在才有了真爱,使她更加珍惜.
她的春天到了,尽管晚了点,可这足能延缓她的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