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锐的挽联,我更确信自己此来是有历史分量的。
一早从微薄上看到展江老师转了一条微薄:
//@郭玉闪:【陆钦侃先生去世,4月15日上午(11点-12点)八宝山竹厅遗体告别】又一个最具分量的三峡工程反对派走了,告别了这个乱糟糟让人揪心的中国。和黄万里先生一样,陆先生也努力反对过三峡上马,又在三峡已然上马情况下,努力争取过降低损失;也许唯一能令他安慰的是不用亲眼目睹三峡失败的后果
@任方言:陆钦侃先生生于1913,47年获美国科罗拉多大学水利硕士,曾供职原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参加46年资源委员会派赴美国垦务局的三峡工程研究工作。49年后一直从事水利水电规划,曾任水利电力部规划局副总工程师。88年参加三峡工程专题论证,任防洪组顾问,是该组两位拒绝在当时论证结论上签字的专家之一
马上下意识地转发了这条。看书看到10点的时候,心里突然一动:去八宝山一趟吧,是见见这位老人最后的一面。
或许是因为清明节刚过不久的原因——这是多年以来,我第一次把清明节看做一个不可或缺的节日,对于信仰普遍缺失,底线普遍经常被突破的中国当下,这个节日至少有些可能让人心生一丝敬畏的作用——八年来,再次回到老家祭扫先人之时,想起了八宝山,想起了云南腾冲的墓园,想起国外一些著名人物的墓地。想起在某部电影里看到的某对青年男女在英国旅行特地去寻访王尔德的墓地,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小别扭,然后别扭解决恩爱如初。这些地方我都没去过,看过,听过而过已。面对家乡隐晦天空下的日渐变矮的群山,我感想万千。当时就想,应该抽时间去北京的那些墓地看看。
有时候我是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想到后就马上装照相机,收拾包,洗脸,换上黑色衣服,准备出发。临到出发,又有些犹豫,毕竟手头还有两本重要的书没看,采访提纲还没有细化。
出去买菜的父母回来了,听我说起这件事,说了一句,想去就去呗。还多想什么,走吧。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八宝山。上一次来,是罗京去世。不是他的粉丝,对他也没什么好感,是因为工作。
那次来,并没有特别换衣服,也不觉得需要这个举动(有些矫情地想把自己和那些莫名悲伤地群众区分开来)。第一次到这里,就看到大场面。看到攒动的人群,听到喧嚣的人声,看到有些悲伤如丧考妣的表情,也看到了追星的巴巴相望的空洞目光。
晚上回家再次看到某娱乐节目的某个清明节专题节目,回顾那些逝去的娱乐明星。再次在里面看到八宝山,并不是一个大明星,甚至他的出名更多可能是因为某哈某药某六某厂的钙片的广告。同样是大横幅挂在了整个仪式大厅的门楣上,同样也是人头攒动。看来,中国人民群众真的都是“热爱艺术”的。来的人仿佛在赶一个大集,仿佛是秀场——名人,普通人,纷纷登台献艺。
陆老的告别仪式,相比起来,是多么地简朴。
进入大门,远望,根本没有什么迹象。走近,才看到竹厅外有七八个人三三两两在低声交谈,都是深色衣服。门口有签到处,两个沉稳俊秀的年轻人,身着庄重的黑衣,礼貌地让来宾签到,送上一支白菊。进入门厅,里面人也并不是很多,大家各自坐在旁边耐心等候或笑声谈。来者应该不到150人。打听了一下,基本上都是亲朋好友,老同事,陆老的学生。当告别仪式快结束的时候,有个老人在家人的陪伴下蹒跚而来,握住已从告别厅出来的坐在轮椅上陆夫人的手,大声地说,自己是陆老的学生。陆钦侃的后辈提醒周围的人,不要催促这个老人,让他慢慢走,不着急。
在门口拿到一张陆钦侃的生平介绍。是他生前所在单位写就的。程式化的官样文章,只字不提他之于三峡工程的关联。或许是我来得不够及时,现场基本没看到一个官方模样的人物,据说这之前也没有追思的程序。也好,这个时候,没有污浊之气是最好的,才会真正往生净土吧。
一直有音乐,是英文歌曲,轻快的《longlongago》这首曲子很耳熟,在《情深深雨蒙蒙》中,赵薇唱过的《往事难忘》的英文原曲。在这样的氛围中,来宾面色都沉静,并没有多少悲戚,更多都在沉思。这应该是真正的缅怀。
等了不到几分钟,来宾们按照工作人员的安排,静静的三人一行排成队伍,慢慢地走向告别厅,向陆老的遗体做最后的告别。告别厅50平米左右,四周整齐地放着花圈和挽联。并不拥挤,还是家人和朋友的居多,还有一些是一些和陆老工作相关的机构和媒体。没有什么中央领导的,也没有一些说出来就吓死人的庞大机构。
鞠躬时,有专人拍照。这也是家人自己安排的。后来,家人特别过来问候我,感谢我特地赶过来。礼貌周到而谦恭,所谓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正是如此吧。
陆老的遗容特别安详——真的就像安静地睡着了,甚至让人感觉他正在梦着他的母亲,梦见他童年的小溪,家乡的梧桐树……这不由让我想起八年前曾经也看过一个与己并无太大关系的人的遗容,或许是受病痛折磨,是个不到55的女性,但真的很颓丧和狰狞。他的丈夫当时是家乡的市政协主席,算是中年丧妻,这对他和一些女性,未尝不是件好事——这件事被那几天来追悼的人时常私下提起,毕竟位处高位,正处壮年,又可以理直气壮地重新结婚了。来参加哀悼的都是组团前来,同行是一个单位一个单位一批批地来,据说是单位安排的,所以来的都是完成任务般来凑凑热闹而已。
我也是被安排的工作任务。典型的公器私用,我当时的领导是被他一手提拔的,而我被叫去给整个丧礼录像。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让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做这样的事情。那天回来,我就病倒了,阴气太盛。
环绕遗体告别的时候,我看到了李锐的挽联。没有多余的话,上面写着只写着陆老千古。挽幛上右方有个写满了字的鲜花花圈。后来我专门进来看过并在家人的允许下拍照。是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的,上面写着:人云无法亦云三峡关乎民生子丑寅卯是非有赖我公砥中流;敢做未必敢当国事居然儿戏张钱邓李功罪无需他人付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