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南拳北腿,相提并论,风靡九州,极一时之盛。可惜,北少林依然屹立于嵩山之上,而南少林却不复存在,连其原址都已云遮雾绕。有鉴于此,热心体育事业的人就开始煞费苦心地找寻历史上南少林的影子,这才引出莆田南少林、泉州南少林、福清南少林等诸多莫衷一是的南少林来。最有意思的是,有人提出了南少林发祥说,认为南少林发祥于凤顶九座寺,从而衍生出福建各地的分寺。不管谁是谁非,就凤顶九座寺是南少林的发祥地一说,已将凤顶九座寺推到舆论的中心,引起热心人的关注。作为一个仙游人,我自然想前往一探究竟,更何况九座寺的命运与度尾人有莫大的关联呢。
当我在牛年的正月初五提出要去游春时,母亲极其热情地向我推介菜溪岩,认为它是仙游四大景之首,并素有百二景之称,倘能成行,应该收获甚丰。要不就去九鲤湖,现如今美名远播,炙手可热,况且路况又好,或许会有新的发现。对此,我不置可否。因为我心中早就选好了目标——九座寺。为什么新春伊始,不去一个众所周知的地方,非要去一个冷僻的角落呢?要知道度尾虽大,可供赏玩的胜地不多;仙游四大景固美,但已名不副实了。不是说莆田廿四景不如仙游四大景吗?现在莆田有些景点已然盖过仙游,连仙游人自己排定的顺序都发生变化,九鲤湖俨然凌驾于菜溪岩之上了。既然众所周知的本地景点只能差强人意,那我何不另僻蹊径,拜访九座寺。这样既能领略到所谓南少林发祥地的风光,又能亲自看看度尾老乡正觉禅师千年前所开创的宏大基业,还能凭空想像一下另一个度尾老乡郑纪连拆九座寺八座院落的情形,从而找寻度尾人文的心路轨迹。打定这一主意,我就不顾母亲的疑惑,邀请兄长开着摩托车载着我与妻子望凤山方向悄然出发了。
在奔往凤山途中,大哥提醒我是不是应该回家添件外套再走,毕竟山里气温较平原地段要冷一些。并引用白乐天《大林寺桃花》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来佐证山里气候转暖略迟于平原。然而,我是个怕麻烦的人,不想走回头路。再说了,一元复始,春回大地,即便冷些,我这堂堂七尺男儿,颇具铮铮铁骨,哪能抗不住一点冷风呢?说话间,不觉得已经过了石牌兜,直上中峰,在后埔打个拐,就进入了西苑地界。只见道路蜿蜒,颇多坎坷,道旁杂树劲拔,偶有风来,顿感寒意逼人。如此反复盘旋而上时,或向阳,或背阴,忽暖忽冷,真是苦坏我身,方悔不听大哥良言。不过,俗话说得好:“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要想“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不吃点苦头是不行的。思想于此,自然是激情高涨,内热而外寒自消,精神饱满地直取西苑,力争快到凤山。
因为心系凤山的缘故,再加上忽热忽冷的摧残,对沿途的景色,大抵无心欣赏,只是一掠而过。令人奇怪的是,自2002年起,裁撤凤山乡并入西苑乡之后,从此西苑号称莆田市第一大乡镇,可是整条度凤线,却罕见人影,更少车辆。幸亏我哥有摩托车,如果我是等仙游去凤山的汽车,难免会知难而退。因为来往凤山的车辆很少,春节期间尚且如此排班,平时群众出行,只怕要大费周章了。从度尾去凤山还可花高价请摩托车,那要从凤山下度尾,人生地不熟的,叫辆摩托车都难啊。道路弯曲坎坷还是其次,车辆又少,人流物流的流动速度自然要大打折扣,难怪凤山乡会难以为计,而遭裁撤。大约时间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到达西苑街。整个街市比大济镇溪口村的市场还小,路边一座老房子的墙壁上,“农业学大寨”的标语竟然赫然在壁。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能看到那样的老古董,这西苑经济发展可真不是一般的缓慢啊。越往后面,村落越少,仿佛进入林区。偶然有几座房子,大多老旧。时不时的还能再看到一些七八十年代的牌匾或标语,反而很少看到新时代的标语,看来莆仙两级行政官员在发展经济思路上确实是一贯地倾斜平原而忽视山区,诚为遗憾,有待更张。
初次探访九座寺,路径不熟,只好沿路逮着人就谦恭地寻问,算是应了“多问一句哥,少行十里坡”的俗谚,居然能不走一步弯路,平安抵达凤山街,那九座寺已然近在眼前了。可是,诚如人们常说的:“想像的东西最美丽。”当我亲眼看到九座寺时,真的好失望。远远望去,山门新痕未暗,已遭回禄;大殿茕茕孑立,偏右倚山;左近奄有一殿,徒然艳红;后山清翠宜人,微恨不高;寺前幅员狭促,多属农田。想像正觉禅师驻锡地,陆续建成九座寺,不知他是怎样在这狭长的空间里布局了九座寺。虽然实际景象不如想像中的佳妙,但人都来了,免不了要零距离地亲近一番了。
从凤山街折入九座寺,道路不远。因为新建山门已被火烧殆尽,又没人收拾,只能侧路进寺。据说这个山门是大济一位善信捐建的,可惜,雷火无情,竟都毁坏。按古老的说法,或许是择地不宜,抑或是择时不佳,总之天意示警,重修九座寺,不可能是简单的复建,或者依俗例增删。若无大德硕士主持,即便恢复了九座寺的旧观,亦是徒然。否则,自传说中九座寺建成后,被明朝郑纪所毁,怎就一蹶不振呢?物有成毁,天数所然;世有兴废,唯人主张。瞧着九座寺新建山门一片狼籍,几至荒芜的样子,只能强作镇定,不忍腹酸。
我们停好摩托车,并锁定后,我们就信步向九座寺仅存的大殿走去。这座硕果仅存的大殿,就是大雄宝殿了。据说当年郑纪穷贫暂住九座寺学习,由于贪玩成性,佛祖有意激发郑纪的学习斗志,碰巧寺里遗失一物,僧人众口一词,说是郑纪盗窃。郑纪寡不敌众,又拿不出证据,只能负气与僧众在佛前占卜取验,结果连卜意也显示寺里所失之物确系郑纪盗窃。事已至此,郑纪只能含冤离去,并暗下决心一旦功名得手,青云平步,定要拆了九座寺。后来郑纪得偿所愿,功名有成,就急忙忙地赶往凤山,连拆九座寺八大殿,就要续拆最后一殿时,佛祖发话了,大意是也该留下一座给我遮头吧。正所谓:势莫用尽,适可而止。这样粗浅的道理相信郑纪是明白的,因此,大雄宝殿仿佛鲁殿灵光般地留了下来。传说只能估妄言之,估妄听之。不过,巧合的是这座大雄宝殿和背后连在一起的大悲殿居然真是明清风格的建筑,倒是一奇。
我想郑纪拆寺之说,或系捕风捉影,但仙游民间流传甚盛,不知何故?当然,仙游民间对郑纪还有另一种说法,即莆田出百禧,不如仙游一郑纪。溢美之词,不言而喻。我想这可能与郑纪的另一传说有关。据传,当年仙游连年歉收,百姓只好连稗子也都碾碎充饥。郑纪为官清廉,又能体恤民情,忠言不讳,知道仙游乡亲的苦楚,自然据实上奏朝廷。不料,当朝皇帝与“天下慌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如出一辙,竟然荒唐地说道:“着即仙游稗子连夜长,以解灾情。”这皇帝的话那是金口玉言,桐叶封弟就是成例在案。史载:“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圭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遂封叔虞于唐。”说来也怪,从此仙游的稗子据说还真的比别的地方更能长了。然而,稗子疯长,阻碍水稻的成长,真是害苦了仙游农民。郑纪原是好心,却招来祸胎。仙游乡民不能原谅他,便胡编故事,也是情有可原了。
再说九座寺大雄宝殿门前有一对石经幢,年代久远,未曾细看。因为大殿紧锁,不敢贸然敲进,只在门口胡乱瞄了几眼,并照了几张相,就移步去旁边小殿了。这座小殿是祖师殿,是供奉正觉禅师,即智广和尚的。我是外行人,并不懂得该建筑的价值。不过,殿中八根高2丈8尺,直径2尺半的大石柱很引人注目。柱上有副联这样写道:“创修历十一朝,耿耿金精龙象伏;气象涵三千界,巍巍宝殿凤凰仪。”上联中“龙象伏”,还是有一个传说。据说建寺时,祖师降伏龙象令其搬运木石。传说自然是牵强附会,但是,即使是在今天,要造大雄宝殿里高大的石柱,并搬运到达,也要费尽力气。在古代竟能实现,确实匪夷所思啊。在殿旁边的走廊上,有个和尚模样的人在聚精会神地看几个中年人在打牌,看他饶有尽致的样子,顿觉可爱。倘若祖师有灵,对此景象不知将做何感想。我们一行三人步进祖师殿内,仔细观看了殿内壁画关于祖师一生行藏的故事,我是深深地被祖师的行为打动了。古时候交通极为不便,但祖师能翻山越岭不畏艰辛地求法,之后又能广建佛寺,弘扬佛法,当真不易。前有达摩,后有玄奘、智广,佛教得此人才,佛法如何不能昌大?如今佛子寥落,大德远遁,似是而非之徒招摇于市,良可叹息。
从寺外看来,九座寺毫无奇处,但在寺内游玩,倒还有一些可观。特别是祖师殿内的天井,古色古香,花木扶疏,殊实可爱。在祖师殿内的左手边有个小资料室,我们进去翻阅了一番,便拐进通往大雄宝殿的小走廊了。穿过走廊后,就到了大雄宝殿背后的大悲殿。我们双手合什,虔诚祈福之后,就从原路返回,走出祖师殿,开始找寻无尘塔了。我想来了九座寺,没看无尘塔,那就算不上真的来过九座寺。因为无尘塔是该寺 历代僧人圆寂后火化的荼毗塔,创建于唐咸通六年(865年),距今有1144年。它在宋崇宁年间被赐名为“无尘塔”。传说中塔在寺在,塔亡寺亡。如今,无尘塔似存而废,九座寺似废而存,可见传说终究不过是传说而已。说塔存而废,不是凭空捏造的。专家认为无尘塔是福建省内罕见的唐代古代塔中最具特殊的石塔之一,从而评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事实上,石塔毁坏不少,塔身固存,塔基及周遭物件令人见之而生悲。石栏尽毁,零落满地。最为气愤的是,有些竟然被附近居民移做田梗。再看九座寺,原先应是广有土地,而今塔与寺相隔甚远,中间土地尽成农田。硕果仅存的大殿,终乏大德撑持,难以重振雄风。我与大哥登塔望远,不经感慨系之。
大哥想当然地认为:“如果九座寺祖师有灵,能够度化一人,使其睿智天成,行藏合度,必能重振九座寺。”对此,我只是诵出清代学者彭端叔的《为学》名段——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曰:“吾一瓶一钵足矣。”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越明年,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正如苏东坡所言:“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放目当前,但能识得之无者,口若悬河,心高气傲,尊之为才,未为过矣。然终不免于碌碌,多老死于牖下。偶售小奸小智者,固雄于一时,久后如尘寂。自我而观之,责人甚易,督已太宽,故亦不免于凡庸。我俩相对而笑,黯然下塔。
原来打算出来游玩一天的,哪知道九座寺规模大不如前。就是传说中的“银缸”、“米缸”、“酒缸”也都无缘一见,十分遗憾。后来想接着去十八股头看看,可惜,路径不熟,又不能通车,只好做罢。实在没法,我就突发奇想要绕行仙游的大手笔——环山区公路,一问当地人,居然还没开通,真是咄咄怪事。既然向前迷茫,不如退后打道回府了。协商一致后,我们就各揣心思,驱车回家了。事后,我想为什么一个人能撑起一个地方,可赓续怎么就那么难呢?看来:始创固难续更难,唯觉自我方成我。但能寻思引泉涌,强于井旁悲枯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