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汝冰:论《厄舍府的倒塌》的双重空间

陈汝冰:论《厄舍府的倒塌》的双重空间

论《厄舍府的倒塌》的双重空间

陈汝冰

  《厄舍府的倒塌》(The Fall ofthe House of Usher)是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于1839年发表的一部恐怖题材的短篇小说。这篇小说以“我”应童年好友罗德里克·厄舍之邀来到阴郁的厄舍府邸作客为开端,在随后“我”见证了厄舍的精神狂乱、马德琳小姐的未亡而埋、暴风雨之夜马德琳小姐的破棺而出及兄妹二人的毙命,最终以“我”仓皇逃出府邸,厄舍府轰然坍塌被湖水吞噬无踪为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画上了句点。

在此篇小说中,情节的发展呈现为线性结构,然而文中的时间标识却非常模糊。无论是故事开端所点明的“秋日的一天”,到随后数次重复的“几天”、“几天后”等,这些词句只是简单地交代出了时间的流逝。与此相对,爱伦·坡在文中却不吝笔墨大量描述了故事发生的空间,为读者构建了两个并置的空间——内部空间和外部空间。坡如此精心布局文章,又蕴含着何等深意?本文将试着从小说中双重空间的建构及其象征意义的方面进行简要的分析,从而对这部经典作品的解读提供新的阐释。

一、厄舍府邸外部空间的建构

   在本篇小说中,作者采取了第一人称叙述的方式,藉叙述者“我”的经历为线索展开故事情节,以“我”的所见所闻进行空间的勾勒。外部空间的第一次描述是出现在“我”策马穿过萧索的旷野来到厄舍府邸之时。映入叙述者眼帘的是一幢孤零零的房子,古老而阴郁,笼罩在萧索之中,只有几棵衰草枯树点缀,并傍着一个幽深的小湖。虽然着墨不多,却为读者生动展现了这个看不到生命的气息、抑郁得使人难以忍受的空间。“那幢房子及其周围悬浮着一种它们所特有的烟雾——一种不与自然之空气亲合的雾气,生于那些枯树、茅薹和那一潭死水——那是一种神秘而致命的雾霭”(369)①,这带有浓重神秘色彩的厚重雾霭紧紧缠绕着府邸,不仅为眼前的凄然之景增添阴森浓厚的一笔,更使厄舍古府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隔离尘世之外。

  随着情节的推进,在一个令人惊惧的风暴之夜,叙述者第二次将目光投向府邸的外部空间,呈现于眼中的景象同样令人不寒而栗。“一层闪着微弱但却清晰的奇异白光的雾霭,像一张裹尸布把府邸及其周围笼罩,使一切都泛出白光”(382),厄舍府邸再次被隔绝——借助这“奇异白光的雾霭”。尽管此时的“我”似在安慰厄舍也似在安慰自己,哆嗦着为这异常的现象找出“普通的电气现象” 或者“湖中瘴气弥漫”(382)这些宽慰的借口。然而无论是在叙述者的心里还是在普通读者的印象之中,暗夜之光,都本应如海上灯塔的光芒一样传递给人们勇气和温暖,但这没有光源的“奇异白光”却只能给人以冰冷的质感,诡异而神秘,封闭了整座府邸。

  对厄舍府外部空间的最后一次描述,是在叙述者仓皇逃出府邸回头凝望之时。眼前的厄舍府邸,被倏然而至的血红的月光所包围,“突然,顺着大道射来一道奇怪的光,我不由得掉头去看这道光的来源,因为我知道身后只有那座府邸和它的阴影。原来那光发自一轮圆圆的、西沉的、血红的月亮”(386),这古老的府邸在顷刻间崩溃瓦解,伴随着它所承载的所有的历史与记忆沉入幽暗的湖底。

每一次,厄舍府邸的外部空间都是以封闭的姿态显现在我们眼前,与世界隔绝,又发生着强烈的变化,它分别为“铅色的暮霭”缠绕、被“奇异的白光”笼罩、被“血红色的月光”包围,而我们的感受也随之发生着变化。浓重的雾霭在每个人的心里投下了深深的阴影,读者同叙述者一起体会着同样的抑郁和难以言说的惊惧与不安。在没有星月、没有闪电、没有任何光源照耀,只有乌云翻涌,狂风骤起的恐怖的夜,奇异的白光如“裹尸布”般紧紧缠绕府邸,唯一能让人感觉到的是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读者又同叙述者一起以满心的恐惧惶然迎接着未知事件的发生。当血红月亮悬挂在夜空中,洒落满地近乎鲜血的光芒,似乎呐喊着要用鲜血灌溉死亡,除了让恐惧恣意生长,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爱伦·坡通过他的叙述,为读者营造出了这个既封闭隔离,又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的外部空间。

二、厄舍府邸内部空间的建构

  与厄舍府邸外部空间相呼应,其内部的空间建构同样具有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作用。当叙述者进入厄舍府邸后,描述的重点就随之转移到了厄舍府的内部空间上来。爱伦·坡在文中细致描绘了厄舍府的两个主人——厄舍与他的妹妹马德琳小姐的归宿之处,即厄舍的房间及停放马德琳小姐棺木的房间。

  首先伴随叙述者探访的是厄舍的房间。这个幽深的房间如同厄舍府的外观一样阴郁,房间中尖窄的窗户、黑色的地板、黑色的帷幔和少许暗红色的阳光透入,处处弥散着阴郁的气息。而主人厄舍像蜷缩在深深洞穴里的不见天日的小动物,孱弱而憔悴,充满着对死亡的恐惧。这个拥有死尸般苍白的皮肤和一颗“永无停息散发着忧郁的心”的人却也拥有一双“亮得令人不可思议的眼睛”(371)和“非常活跃并极其紊乱的想象力……”(374)以上种种强烈的对比,不仅勾勒出厄舍饱受精神疾病困扰的痛苦,而且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不协调,酝酿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这些描述,使封闭的房间与封闭的厄舍慢慢重叠,而颠狂的思绪、病态的兴奋却无法控制地蠢蠢欲动。随后,马德琳小姐棺木停放的房间也被坡细细描述出来。那是个“多年未曾打开过”(379)的地窖,被巨大沉重的铁门所封闭,被沉重的铰链所束缚,狭小的空间里见不到任何阳光而只是布满令人窒息的空气。被安葬至此的马德琳小姐,失去了明显的生命迹象,沉默无声,似乎只是这个密闭空间中的一件物品,被人安放至此。然而她脸上和胸上那淡淡的红晕和嘴唇上的微笑,却流露出种种未消失的生命象征,在这充满窒息与黑暗的墓室里,在这密闭的空间中,无疑构成了一种不安定的存在——犹如在黑暗的背景中,涂抹一笔嫣红,显得诡异而恐怖,同时暗示了她是被过早埋葬的事实,为随后暴风雨之夜马德琳小姐的破棺而出埋下了伏笔。

由于人的因素,厄舍府的内部空间在具有封闭性的同时又暗含变化的可能,当这种可能性转化成为现实时,空间的封闭性也被彻底打破,所有盘旋积聚的不安与狂躁都找到了突破口,恐怖也随之汹涌而出。在小说的结尾,厄舍无法压抑自己歇斯底里的恐惧从房间逃出,被活埋的马德琳小姐也身着血迹斑斑的尸衣苦苦挣扎着逃离了黑暗的墓室,和“成为恐怖牺牲品”的兄长一起倒下。

三、双重空间的象征意义

  美国学者约翰·道格拉斯·西利(John DouglasSeelye)对坡的空间意识曾作过描述,认为就连坡的海洋也“是个永远封闭的空间,是和幽闭症十分类似的洞穴、下降的钟摆、围墙、棺椁”②,故而有学者将这封闭的空间视为“一种生命与时间的终结”③,并认为它们“都导向一个颇具象征意味的场所——坟墓”④。

  然而笔者认为,爱伦·坡在《厄舍府的倒塌》中所建构的双重空间——外部空间和内部空间,虽然都体现出了封闭性这个基本的特征,但是这双重空间却并非仅仅指向作为终结之处的“幽闭的坟墓”,而是承载了打碎黑暗与寂静的坟墓走向彻底的毁灭与虚无的更深意蕴。分析其原因,与坡在本文中所营造的封闭空间同时又极具变化性的特点有关。

  在封闭的外部空间之中,“封闭”本身就存在着“禁锢之力量”与“突破的力量”的角逐。厄舍府的外部先后为暗沉的暮蔼、阴冷的白光和诡异的红色月光所覆盖,其颜色逐步由晦暗变得鲜明,这种光晕的变化,是两者斗争的结果,是突破的力量不断强大变化的表现。虽然是处于封闭的空间之中,然而不稳定性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增加,突破的力量最终冲出了禁锢从而走向了毁灭。

  内部空间同样也存在着“禁锢”与“挣脱”之力的抗衡。以马德琳小姐棺木停放的房间为例,这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坟墓,充满着黑暗与死寂,同样也是封闭的空间,然而却不只是作为时间与生命的终结之地而存在。厄舍和“我”把马德琳小姐的棺木停放于此,封闭了墓室,这却不是终结;恢复知觉的她破棺而出,凭借求生的本能,苦苦挣扎着逃离棺木、逃离坟墓,这同样是突破禁锢的力量的体现。因此,笔者认为坟墓并不是坡所营造的空间的最终旨归。平静水面下暗潮汹涌,突破的力量也在渴望着得到释放,伴随着情节的发展,突破的力量日益摆脱控制占了上风,当它彻底释放的时候,封闭的空间已经无力维持固有的形态,而是一起被突破的力量挟持着走向灭亡。

  爱伦·坡精心构思,将故事发生的环境、情节的开端、高潮和结局都放在封闭的压抑的空间之中一一展开,有效渲染了气氛,也使得情节更具有爆发力。坡之所以如此尽心竭力是与他的艺术主张是分不开的。坡主张写死亡写恐怖,为了达到这种效果,坡在小说中构建了处于封闭和变化之中的双重空间。伴随着禁锢与挣脱之力的角逐,我们也挣扎在绝望与恐怖之中,伴随着厄舍兄妹的死亡和厄 舍府邸在顷刻间的崩溃坍塌,空间也随之崩溃,恐怖却得到了最完美的演绎,震撼读者的心灵。

 

注解【Notes

①文中小说引文均出自[美]帕蒂克·F·奎恩编:《爱伦·坡集:诗歌与故事》,曹明伦译(北京:三联书店,1995年),下文只标页码。

②③④ 转引自郭蓓:“黑与白艺术世界:爱伦·坡小说与诗歌浅探”,《常州师专学报》5(2002):29-32。

责任编辑:周亚芬

(陈汝冰,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生、中外文学讲坛理事)

(本文发表于《世界文学评论》2009年第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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