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最好不想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一字一句打完仓央嘉措的诗歌。
名副其实的诗。歌。即能吟哦。亦可诵唱。
让我想起了最近读了十来遍的兰因璧月里的洺空和随轻寒与东未明的陈年旧事。
一对是相知却要相忘。一对是相守却不能相亲。
三个人。两般痛。
不知在梨花冢守着孤寂如雪的东未明是否会有那么一丝丝不甘和怨恨。
一座木桥横亘在心河。时间的冲刷只会让它越发露出残忍的本色。
明明以为可以遗忘的过往。又被毫不留情地救出来。血淋淋的证明彼时的痛苦与挣扎。
这就是兰因璧月的魅力。明明不是主角。一个个跑龙套背后的故事都值得我回味良久。
譬如列炽枫与花扶疏。譬如兰澹宁与随轻容。譬如宇文沨与兰七。譬如东溟岛的前尘。
可一切的风花雪月怎抵得过那两人的一个回眸。
于是仅就着仓央的诗句的余韵来品一品兰七和明二的那些段子。
兰七还说平生大愿便是做千变万化呼风唤雨永生不死享尽人间极乐的妖怪。
“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兰七斜睨着那边的围斗。
“啊?”宁朗想不到这种时刻兰七竟问他这种问题,他只想快点去帮助大哥,当下答道,“当然是做好事的便是正,做坏事的便是邪。”
“那你又怎么分辩他们谁做的是好事,谁做的又是坏事呢?”兰七扬扇指指那边。
“随教的人都要杀宇文大哥,当然是随教的坏。”
宁朗抬步便想冲,兰七玉扇一收又挡在了他面前。
“可是你也听到了,宇文大公子也杀了不少随教中人,他又怎么算得好?所以随教人要报仇也在情理之中。”
宁朗被兰七这话问住了,呆了下,道:“他们那么多人打宇文大哥一个人就不对。”
“这也可以理解啊。”兰七碧眸转转,“他们一个打不过宇文沨,动手了不过枉送一人性命,所以才会集合多位高手,就好比老百姓一个人搬不动一块大石,许多人一起便可以了,这个道理我想你也懂吧?因此这也不能说是随教的人的错。”
一旁看着的兰七笑笑道:“二公子觉得何为正,何又为邪?”
明二同样笑笑:“七少又觉得何为侠,何为义呢?”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脸上的微笑略略加深,眉梢眼间一片嘲意。
兰七指间拨动,将手中紫玉断钗弄得叮铛作响,“师兄很喜欢师妹,喜欢到连别人看一眼也不高兴,喜欢到师妹看一眼别人也生妒意,可是……”食指与拇指捡起一根断钗缓缓抚着,然后细细的粉尘飘落,片刻间,那根断钗已化成桌面上一小撮粉尘,“那这又是什么呢?”兰七再捡起一根断钗抚着,看着那微尘坠落,漠然道,“原来不过是因为没有看到更好的而已,而且不过是表面的色相便已可令他们神智昏馈!”
“宁朗。”兰七碧眸幽深幽深的看着他,无人能看清那双眼中有什么,“所谓的喜欢钟情是很浅薄的东西 ,不过是一时片刻的欲望罢了,就如我们看桃花漂亮,可我们看牡丹更漂亮,这世间没有什么天长地久,更没有什么永心不变的!”
“宁朗,兰七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离你太遥远了。”宇文洛声音中有着难以掩藏的叹息,“这一路走来,或多或少你也看到了,这世间的人和事予她来说,不过是兴之所至供以玩乐戏耍的,她那样的人,心性很深,不是别人可以捉摸得到的,便是有真意,你也触不着的。”抬手拍拍他的肩,“宁朗,我不想你以后伤心。”
师兄们为那一日明丽无伦的紫衣女子痴迷,她与师姐倾慕那个淡雅如仙的青衣公子,这一份二心是对四人原来的感情的背叛,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四人默契不提,因为他们想要忘了蒙山脚下发生的事,他们依可师兄师妹相亲相爱……可他却要将这份背叛与丑陋生生揪出,让他们再也无法忽视、无法自欺!
他为何要这般做?他们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
碧妖,就是这般冷血、无情、残忍吗?所以才令得江湖人人畏惧吗?
他们四人那一点点机会便就此失去!
这便是对他们生出异心、生出贪婪的惩罚吗?
“因为这世上最恶心的就是背叛。”兰七轻轻吐出。
“唉,又做了一件坏事,真是让人快意呀。”兰七摇着玉扇极目遥望天际,蓝天白云浩潮无涯,“这么容易背弃,这么容易就放弃,又算得什么好呢。”这世间没有可以永恒不变的,往往最美好最重要的,在转首瞬间便成为最丑陋最轻贱的,所以……都揭开吧,绝望与痛苦至少是真实,虚伪的美好才是最恶心的。
兰七摇着玉扇,也摇着脑袋,“本少做妖甚是快意,哪来自贬,况且……”碧眸定定的看住明二,笑得极是畅意,“承诺本就是用来背弃的!”
那一刹那,明二从那张妖邪的笑脸上、从那双莫测的碧眸深处觅见了一丝刻骨无望的痛,目光转向凤裔,那双黑眸中一片灰暗。呵……这便是死结,这便是死穴!再怎么掩藏也无法藏住!
“七少说最讨厌三心二意的、不能信守承诺的人,难道对于自己也讨厌不成?”明二叹息一声极是温柔的看着兰七。
兰七潇洒一笑,应得极浅淡却极清晰,“是呢。”
没有同等的回报,所有的付出与努力便是愚行!
“哥哥放心。”兰七笑得明媚无伦,“这世间,什么都比不上自己重要,其它的,是搓于掌中,是踏于足下,是弃于身后,乃随我欲!”
“杀亲人算得了什么,这世上杀亲人的比比皆是。”兰七说这一翻话时脸上甚至带着轻淡的笑。“野兽自相残杀是因为他们只是兽,无人的头脑意识,那只是一种本能,反是无可厚非。而人学得礼、仪、廉、耻,懂得道、义、仁、德,却依然要自相残杀,所以说人比兽类更不如。人嘛,所有的言行都不过是为着心中的欲望,人不过是欲望所奴驭的东西罢。”
兰七收回推人的手,刷的摇开玉扇,无比嘲弄的轻语道:“人不能杀人?正因为是人,所以才能杀人,人才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东西。”
“曲有悲有喜,离三弹来,那喜的,有她的欢乐愉悦,那悲的,有她的苦痛忧愁,她以她的血她的肉她的心她的情来弹,自是动人,自是醉人。而二公子……”兰七看着明二,缓慢而清晰的道出,“二公子的笛音只是一曲笛音,里面什么也没有!”
明二抬眸,空濛的眸子那一刹清亮慑人,杀气……浮现。
“二公子的笛音就如二公子的人一样,外面完美无缺,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冰原、荒漠也胜二公子,至少那还有冰与沙,而二公子……世间一切都不入你心。”兰七碧眸明亮,清晰的倒映着明二,“武林至尊的‘兰因璧月’也不过是二公子想要把玩一下的东西而已。”
明二一直把兔肉吃完了,才开口道:“那日在梨花冢曾问过宁朗,是信人性本善还是信人性本恶。”
“哦?”兰七吐出一根骨头,“我想,二公子应与我信的该是一样的。”
明二看向兰七,笑得温文亲切,“人性本恶。”
“人性,本就丑恶,只自欺欺人者才冠冕堂皇曰‘人性本善’。”兰七极不屑的又吐出一根骨头。
“这不就结了。”明二用水囊里的水洗了洗手。
“嗯?怎么说?”兰七咽下最后一块兔肉,也洗了一把手。
明二甩干手,端正坐下,看着望着他的兰七,不由笑笑,反正不急着赶路,闲聊片刻也不错。当下道:“既是人性本恶,那这世上又如何会有圣人、君子、大侠、善人?那古往今来的人又有谁不虚伪?”
兰七挑挑眉头,静待他说下去。
“人总说赤子童心天真无邪,可若真是如此,那怎的有些父母良善儿女却恶?”明二空濛的眸子中迷雾缓缓褪去,“而人出生后,多受道德礼教所教化,要修身有德遵法守礼,要向善存仁有情有义。可那些稚儿为何还会用骗用哄的手段来达成目的,那些稍大的也会恃强凌弱,爱抢夺漂亮华美之物,简陋丑怪的总是弃之一旁?人总是说小孩子不懂事才会如此,可那才是人初的本性,完完全全不掩盖的暴露于外的本性,所以人性本恶。而那所谓的道德礼教仁义本就是教唆世人虚假伪善的东西。”
兰七有些惊异的看着明二,可明二空濛濛的眸子望着洞口,似是思考,又似茫然,可说出的话却是清楚无比。
“当稚儿被那些道德礼教养长,便知道掩藏自己的本性了,披上一层仁善正义之衣,将所有的丑所有的恶全部遮起来,也控制着自己的言行,违背自己心底真正的意愿,去做着人人所谓的好人、善人、侠者,去做所谓的正事、善事、义举、大业,然后得到衣食、得到名声,得到地位,得到荣华,越虚伪越是掩盖自己欲望的人得到的一切越多越好。”明二的眸子中褪去轻雾,清清楚楚的瞳仁,绽着冰冰冷冷的光,“你看宁朗他是众口一致的好人君子吧,可是他心里明明喜欢你不得了,明明想要你,可是他却不敢。他为什么不敢,因为道德因为礼教因为很多很多的原因,所以他不敢,所以他掩藏自己真正的心意,做着你的朋友不似朋友亲人不似亲人的人,而他将来,他很可能会成为人人尊敬的大侠,他还有可能娶到全武林都不敢乞及的‘碧妖’。”
提起宁朗,兰七心中打了个突。
“这世上真正不虚假的人倒是随教那些禀着‘随心所欲’而行的大恶人,他们从不掩藏自己的丑恶与欲望,喜欢什么便用尽自己一切能有的手段去得到。便是‘白风黑息’那样的人不一样也有掩藏自己真性的时候?他们被天下被全武林视为神、尊为圣,可你能说他们做所有的事都不曾违背自己的心意?无论对人对事,总有许许多多的违背意愿而做的。喜欢的人是朋友所喜,便故作大方忍痛割爱;喜欢名声、高位、权利可人人说那是过眼烟云,于是便压抑欲望美其名曰淡泊名志;喜欢金钱可人人说那是铜臭那是庸俗贪婪,所以散尽千金搏高洁雅名;明明怕痛怕死可人人说那是英雄,于是杀人、被杀……然后,这世上便出现了许多的令人景仰的君子、高士、雅人、大侠、英雄。”
明二缓缓绽开一抹笑,冰冷苍凉,如荒原大漠。
“你看,所有的人不都是掩藏、压抑着自己的真性而活着吗?大侠、君子都如此,又况乎我?”移眸看着兰七,“所以说,做人累。
明二眸光微闪,却是不语,静静的看她。虽不曾有说过,只是相遇以来种种在目,其经历过什么不言而喻。片刻后,轻轻的似有些叹息的开口:“你我是一样的人,不信仁善,不信侠义。”空濛的眸子中又聚重重迷雾,再不透一丝一毫真实,“我们只信自己。”所以我们才可对着彼此说真话,因为这世上或只有彼此才能看清对方,也因此我们此刻无需虚伪。
“是的。”兰七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却又藏着深深的幽叹。“我们都是只有自己的人,都是孤身一人。”我们都是冷血无情之人。
“哈哈哈……二公子,你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上天……”手指张开,反抓住了明二的手,提起放在两人眼前,“这两只手上沾染的东西太多太重,我们永远都飞不了天,只能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一直沉到十八层地狱!”
“是吗?”明二闻言长眉一挑,侧首看着兰七,“七少要人同行,难道是怕地狱之火?”
“不。”兰七笑着摇头,“本少盼着地狱之火,盼着它从地底烧起来,一直烧到这个人世间。”
明二闻言唇角勾起,浮起一抹冰凉的笑,“听说地狱之火赤红如血,若能在这人世间焚烧,定能绽放出最壮观最美丽的花朵。”眼眸移向篝火之外的沉沉黑夜,“那朵花绽放,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会焚烧殆尽,那时候,该是干净如雪。”
兰七怔怔的看着燃烧着的篝火,低低的道:“那时候,就不会再有背叛与绝望了吧……”
明二闻言转首看向兰七,兰七的目光也从篝火上移向明二。
那一刹那,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褪去所有的迷雾与妖异。
那一刹那,两人同时看入彼此的眼中,从未有过的清晰深刻,直透对方的灵魂。
孤冷、荒寂而绝望的灵魂,可即算如此,却依然坚持活下去,因为想看看这个人世是如何在糜烂腐臭中毁灭。
只这一刹那,令两人从未有过的靠近。
兰七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看着,碧眸中慢慢浮现冰凉与决绝,淡淡的虚弱的道:“你我长于绝境,死亡时刻紧随,那并不可怕。”死亡,真的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诛心!
有时候我会向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悲哀。
这世上谁又懂得谁的挣扎呢。
我们都习惯把外表光鲜的自己展现在大家面前。把内心最黑暗最肮脏的东西藏起来。
你若不是完美的怎能得到完美的东西呢。
然后学着猜忌怀疑。学着步步为营。学着任寂寞撕咬自己。
孤独荒寂。终此一生。
于是明二和兰七在一起后会如何我并不想理会。亦或是不敢去面对。怕终究免不了俗套的情节。
但至少他们自己已经了然。这世上有一人懂得自己。一个爱字反倒衬不出这样清洁的感情了。
这于如他们这般而言。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