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轻轻的笑声肆无忌惮地传出来,一道白色人影骤然出现在眼前,黑发似墨,薄唇抿笑。明明是一张清冷无情的脸庞,可他笑起来的时候,连江雪都会融化。
贪欢眨眨眼,心底是满腔的无奈。完了,这人都自己走出来了,难不成真是来找她的?
白衣人看也不看贪欢,站在原地仰望苍穹,开口道,“洛宜,出来。”
“师傅。”一眨眼的功夫,一个紫眸的俊朗少年出现在贪欢面前,看上去和裴锦差不多年纪,正对着白衣人低头行礼。
居然有两个人?贪欢倏然睁大眼,她明明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这说明什么?毋庸置疑,这两个人都是高手,可是,其中有一个人已经远远不能只用“高手”来形容了。
那么,是哪个?
贪欢缓缓转移目光,盯住白衣人不放。
“洛宜,看来你练武还不够认真,竟然被一个小女孩识出踪迹。”白衣人似笑非笑,转过脑袋望向贪欢,“你叫什么名字?”
贪欢抬高下巴,倒退一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要不要逃?两个高手在眼前,如果他们对她出手,她要打肯定打不过,根据直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是,她逃得掉吗?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不勉强。”白衣人轻轻抬手,带贪欢反应过来时,那只手已经搭在她肩膀上了,轻轻地摆放着而已,白皙纤长的手指,可在贪欢眼里,恐怖地让她全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动一动,说不准就是死路。
贪欢对江湖轶事知道得并不多,百里流觞的名字她也只听过那么几次。望着眼前的白衣人,她脑中骤然一闪,脱口而出,“你是百里流觞?”
白衣人笑了,笑得贪欢全身发冷,“真不公平,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知道我的了。”他随手在她肩上拍一拍,贪欢一个踉跄,脸色惨白。“刚才我看你练武好一会儿了,功夫不错,天赋也不错,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伍贪欢。”意识到眼前的强大,贪欢非常狗腿地赔笑。
百里流觞满意地点头,“有师父没有?”
贪欢想避开他的手臂,可望进百里流觞眸底的冰冷,她瑟缩了,“有了,裴孤漠。”不管有没有行拜师礼,先说了再说,否则不知道眼前这个主会玩出什么把戏。
事实上,不论她说有没有,百里流觞都不介意,不过是换个玩法而已。“裴孤漠那个老头子啊,唔……”百里流觞垂眸想了想,回头对洛宜笑道,“洛宜,你过来和这个女孩子比试比试。”
紫眸少年淡淡道,“师父,和一个小女孩打架,即使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的。”洛宜扫视贪欢一眼,“这里不是正阳宫的地盘,师父,您还是快做正事要紧,不要浪费时间。”
百里流觞突然想起要事,点头道,“说得也是。”他温和地望着她,“贪欢,你手里的这把剑是孤尘剑对不对?”
贪欢缩啊缩,可一听到这句话,立即反应灵敏地摇头,“不是,孤尘剑我已经还给裴锦了。”她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可双手却不自觉地把手中长剑拽紧。
百里流觞不以为意,伸手就去拿贪欢手上的剑,“我本来还怕你不舍得,即使不是孤尘剑,那就送给我吧。”
贪欢都快哭出来了,摇头又点头,点头又摇头,纠结了老半天,苦丧着脸,“虽然不是孤尘剑,可是我也不舍得。”
百里流觞非常愉快的语气,“如果你不舍得,那也没办法了。”说出这句话,看到贪欢不自觉地松一口气,他恶劣地添道,“你不肯给我,我只有动手抢了。”
贪欢终于搞清楚状况了,这人压根就在耍她玩。她不再多说话,提气急急后掠几丈,可无论怎样可摆脱不了眼前之人。她可怜兮兮道,“你一个大人和小孩子抢东西,就不会羞愧吗?”
百里流觞想想也是,这女孩就这么点武功,打起来也不会好玩,于是他回眸对徒弟笑一笑,“洛宜,来,你过来把孤尘剑抢回去。”
贪欢求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把孤尘剑抱在怀里,双眸希冀地望着眼前的紫眸少年。
洛宜面无表情,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身体直冲而来,短短的一瞬间,两人就打了照面,一招交手又同时退开,洛宜诧异于贪欢的武功,贪欢的心更沮丧了,别说百里流觞了,她连他的徒弟否打不赢。
好功夫!百里流觞的眸中多了一抹欣赏,难得善心大发,“贪欢,如果你能赢了洛宜,我今天就不要你的孤尘剑了。”
贪欢眼睛光芒大放,扑闪扑闪的。
百里流觞慢条斯理道,“洛宜,如果你今天输给这个小女孩了,也不用继续练武了,我直接将你逐出师门。”
洛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贪欢心里冉冉升起希望。虽然她功夫没这个男孩子好,可稍微耍点手段,也不是说没有赢的可能。
百里流觞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笑道,“贪欢,如果你赢了,那我就收你为徒吧。”顿了顿,“你带着孤尘剑跟我回正阳宫去。”
贪欢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百里流觞稍稍一动,瞬间就闪出数丈远的距离,琥珀色的眸子盈出恶毒的笑意,“别让我看得太无聊,等到我出手了,你的下场会更惨。”
这句话不用他说贪欢也知道,她仰天长叹一口气,流年不利啊,她还以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好日子,不久的将来她就可以和裴锦过起幸福美满的生活。老天爷太残酷了,贪欢垂头丧气,逃又逃不掉,只有先比了再说。
丫的,他当强盗也当得太理直气壮了!
不过,如果强盗都有百里流觞的功夫,也没人会去当强盗了。贪欢一半嫉妒一半羡慕,真好,哪一天她可以比百里流觞更强的话,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可怕的?
洛宜明显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二话不说就刺出手中长剑,剑术中无论是力道还是技巧都很完美,甚至连灵活方面也不比贪欢逊色。贪欢所有的长处在他面前都占不到便宜。
贪欢胜在速度,可洛宜的速度比她更胜一筹。
贪欢剑术多变,可洛宜的剑术也是五花八门,灵活多变。
所以,贪欢打得有些狼狈了,她找了老半天也找不到对手的空挡,想偷袭都没机会。气哼哼得看着对手,她一边对付这个紫眼睛的人一边还要分心留意百里流觞的动静,自然更加没有胜算。
但是,洛宜的师父是百里流觞,从小学到的东西就不一样。洛宜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刁钻古怪,满是邪气歹毒。贪欢的招式也很古怪,但她到底是在伍家长大的。伍家是武林的名门世家,贪欢再怎么邪也邪不到百里流觞的地步!
百里流觞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该怎么说这小姑娘呢?不怕死?面对洛宜这样强于自己的对手,竟然还敢分心在他身上。真是的,有分心的必要吗?他百里流觞若是要出手了,十个伍贪欢也拦不住。
百里流觞不乐意地皱眉,这是什么话?竟然拿他的徒弟和裴老头的儿子比较,难不成他会输给那老头子?不过,更加引起他注意力的还是贪欢。百里流觞目不转睛,他是真的有点心动了,这个女孩子虽然一直处在下风,即使她还要分心关注他,不过,她却撑下来了。
百里流觞双眸微微一眯,“洛宜,你再和她多玩一会儿。”他还想再多看一会儿。
贪欢脸色不好看,他以为是看戏台子演戏啊!居然还要自己的徒弟跟她多玩一会儿?她算什么?耍猴戏的?
其实不用百里流觞说这句话,洛宜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拿下贪欢。每次都在他以为自己赢定了的时候,这女孩又会绝处逢生,就像一阵风似的,哪儿都能飘,哪儿都能躲。
贪欢是愈战愈勇的,她在对战的时候就在不断进步不断学习,吸取对方的招术。对于武学,她不只用脑子去记忆,她身体的记忆能力更强。
百里流觞惊讶得“咦”了一声,站直了身躯,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这个女孩子,刚才那一招使得竟然是他的功夫!她是怎么学会的?仅仅只是看洛宜耍一遍就会了?他凝神细看,没错,虽然有些微的不同,但那的确是他的招术。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百里流觞的神情略显复杂,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能再看见当年的自己……
贪欢的眼睛捕捉到一道白色的残影,然后手上的命脉被人掐住,她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心跳因恐惧而加速,她抬眸望向百里流觞,身体微微颤抖,“你说过你不出手的。”
百里流觞不理会她,笑着问道,“贪欢,你几岁了?”
“……十二岁。”
“可惜,我当年才八岁。”百里流觞说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不管不顾周围的人听不听得懂。他继续问道,“要不要跟我学武?”
贪欢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摇头,“不要,我要拜裴盟主为师。”
百里流觞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裴孤漠是你师父吗?怎么还要拜他为师?”
惨了,说漏嘴了。贪欢装傻一样地“嘿嘿”笑着。
“不管他是不是你师父,现在我要你拜我为师。”百里流觞不笑的时候如同冰天雪地,冷得让人全身冰凉。“如果你拒绝,我就杀了你。”
贪欢不敢说话了。她不想答应,也不敢拒绝。
“哼,孤尘剑算什么?”百里流觞一把拿过贪欢手里的孤尘剑,看都不看一眼,手上一发劲,旷古名剑就断为两截,然后随手扔在地上。
贪欢心疼地叫了出来,反射性的就想要把孤尘剑给捡回来。
百里流觞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目光一瞬不瞬,“再问最后一遍,你要不要跟我学武?”
贪欢盯住脚下的孤尘剑,脑子里是裴锦暖暖的笑容。她抬头挺胸,“我不要。”
“呵呵,有志气。”百里流觞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贪欢身体一阵抽搐,就直接摔倒在地,“砰”的一声,她面白如纸,全身上下都没了血色。
“不要在我面前大声说‘不’,”百里流觞笑得残忍,“不学也没关系,我废了你的武功就是了。”
贪欢躺在地上,动了动手臂,很疼,不动了。运了运内息,很乱,不运了。她神情灰败,意识到自己一身武功从此不复存在,心底还存着几分侥幸,“你刚才废了我武功?”
百里流觞点头,“不错。”
贪欢嘴角扯了扯,目光冷冷的,“不为你所有,你便索性毁去?”
百里流觞的眉色一如之前,没有愧疚,只有一脸的理所当然,“练到天下无敌就是有这种好处,可以随心所欲,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你以为我当初练功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为了做个大好人?还是为了行侠仗义?”
贪欢反驳不出什么,甚至觉得他言之有理。不过,这个人切切实实得伤害了自己,这也是事实。她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亲人的关心,唯一的一点温暖,就是裴锦的笑容,可是,等她连武功也没了,她还可以做裴孤漠的弟子吗?裴锦还会对她好吗?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么一点点武学天赋,只有那一点点武功,可如今连这个都没了。
这样想想,她刚才是不是别那么有骨气会比较好?如果拜了这个大恶人为师,至少可以变得更厉害。
志气这个东西太奢侈,贪欢叹一口气,以后还是不要了。
百里流觞弯腰捡起那柄断掉的孤尘剑,翻来翻去看了许久,闷声嘀咕,“杜随之那骗子,还敢宣称自己诚信很好?根本什么都没有。”
贪欢耳朵动一动,思来想去,诡异地笑了,“杜随之?”
百里流觞诧异地看着她,“你精神还不错么?”刚才还是一脸沮丧,现在就会笑了?
贪欢的目光追到孤尘剑上面,沉默好一会儿,突然开口,“我感到自己的内息很紊乱,可还是有气息的……”顿了顿,“我的武功还能恢复吗?”
百里流觞斜眼瞟她,“当然不能。”
贪欢盯住他看,不相信他说的话,应该是不想相信他说的话。
百里流觞懒得理她,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继续研究手里的孤尘剑。他都把剑身给折断了,还是看不出什么,那藏宝图真的是在孤尘剑里?
洛宜不搭腔,他转身过去望向百里流觞,“师父,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你把上古名器孤尘剑都给震断了,即使找不到藏宝图也该满足了,现在灵峰上聚集着无数正道高手,你再逗留下去,会把他们都引来的。”
百里流觞无限惋惜,起身准备离开。他辛辛苦苦跑这一趟,竟然一无所获?
贪欢出声喊住他,“喂!”
百里流觞回头,挑眉,“还有什么事?”
“你在找孤尘剑里的藏宝图对不对?我知道藏宝图在那里。”贪欢一脸认真,“如果你让我的武功恢复,我就把藏宝图给你。”
百里流觞盯住她的眼眸,贪欢无畏地回望。他盯住她,她盯住他。许久,大魔头笑了,“以后说谎的时候不要盯住我看,会被识破的。还有,你知道藏宝图的事情,这种谎言也别到处乱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聪明,别人若是误解了,你在没有武功的情况下,只有被活活折磨的份。”
贪欢急道,“我没有说谎!”
百里流觞笑得很开心,“虽然没找到藏宝图,不过能遇着你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有趣,你至少能让我发笑。”他摆摆手,就和洛宜一起消失在贪欢眼前。
正阳宫是什么地方?
邪道中的邪道,反派中的反派,烧杀掳掠,胡作非为。在武林正道眼中,所有的坏事都是他们干的,好事通通没他们的份。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坏的无法无天无药可救。
贪欢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唔,这样说来,百里流觞的确不是什么好货,看到小女孩也不知道手下留情,还会笑眯眯地下狠手。贪欢嘴上叼着青草,仰望刺眼的阳光不禁眯起眼。不过,百里流觞在她心里真的不算个坏人,顶多不是好人。只是她不喜欢他罢了,伤害她的人都不为她所喜。
从她住在幽冥谷开始,从她决定守株待兔地等待百里流觞开始。贪欢就会潜意识地搜集正阳宫和那个魔头的消息。比方说,百里流觞又杀了谁谁谁啦,还把那谁谁谁的家里杀光抢光烧光。比方说,正阳宫的某个令主把某个武林正道残杀至死,百里流觞兴致勃勃地叫来画师描绘下那副场景,还亲自将画送到那人家里。又比方说,百里流觞今天把哪里搅得鸡犬不宁明天又去哪里屠杀防火……
默默地打听这些消息,最初不过是想知道那家伙的行踪,到了后来就不知不觉地养成习惯。每次听到“百里流觞”或者“大魔头”之类的字眼,贪欢就会不自觉地竖起耳朵。
百里流觞是个骄傲的人,可绝对不自大。他对亡尸阵感兴趣很久,同时也对这个天下第一阵法研究很久。
结果,他玩得很开心,那是相当的开心。
尸体不怕死,百里流觞就把无数的尸体看成无数的碎块。一块一块踩在脚下,他耍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腐朽的人肉和烂泥搅和在一起,地上黑乎乎的一团团,分不清什么是什么。骨头被踩碎了,他出的剑招速度超过尸体的重生速度,叹为惊止。
百里流觞舞剑舞得跟鞭子一样,找不到任何空隙。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掉的尸体,只要进入他的攻击范围,那只有死路一条他周身一米,都是绝对死亡区域。
幽冥谷里住的人不多,个个都是高手。来看百里流觞闯阵的人也不少,可愣是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的身体。不知是谁低低叫了一声“疯子”,这里自问没有一个是好人,但看着眼前这个魔头仍是会心颤。
躲藏在极度隐秘地方的曾仑看得两眼发亮,到底是宫主,果然功力无与伦比。
百里流觞身上的伤也不轻,衣服有些破了,头发凌乱,却凌乱地很有味道。他非常具有成就感地扫视一圈,“从今往后,这天下就没有亡尸阵了。”说句实话,他最开始对这阵法感兴趣是想挖出其中的诀窍,然后在正阳宫也原模原样做一个。可惜他在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一旦离开幽冥谷的土地就不可能成功,只有作罢。得不到的情况下他开始想办法一门心思灭了这个阵法。
贪欢躲在远处睁大眼睛,太厉害了,厉害得让她崇拜。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裴锦的存在,拜他为师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百里流觞连站都站不稳,疲惫地长吐一口气,他原地坐下,掸掸衣服上的尘埃,露出那融化冰雪般的笑容,“亡尸阵名不虚传。”不枉他耗费一年去研究。哪里是阵眼,什么是最佳的步法,他在正阳宫都模拟好几次了。结果,真的打上了,他还是身受重伤。
巴谢怀一直绷着神经在看,看到他坐下了才松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人不是铁打的。“百里流觞,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百里流觞笑得有几分孩子气,“破阵。”
“然后呢?”巴谢怀半点都不懈怠。
“就是破阵,只是破阵。”百里流觞一本正经道,“幽冥谷其他也没什么吸引人的。”他目光一转,马上瞄到躲在远处的贪欢,又笑了笑,还向她招招手,这女孩子还活着啊。
巴谢怀道,“那么,你破阵以后还不走人?”
“走不动了,我想在这里休息几天,顺便养伤。”百里流觞深谙幽冥谷的规矩,“我会付钱的。”
巴谢怀颔首,即使是现在要杀了百里流觞也不是件容易事。亡尸阵的存在是为了阻止外人进入,但亡尸阵没了也不代表从今以后其他人敢随意进入幽冥谷,幽冥谷的震慑不是靠亡尸阵。所以,与其在这里和百里流觞打斗一场,不如在他身上狠狠捞一步,“百里宫主打算出多少钱?”称呼也立马从百里流觞变成了百里宫主,幽冥谷对客人还是很尊重的。
“宫主,凭什么给他们钱?”曾仑从藏身处现身,不平道,“属下带你去休息就是了。”
百里流觞淡淡扫他一眼,“我有命你出宫吗?给我回去!”
曾仑不敢说话,却也不肯离开。
“听不到吗?给我回去。”百里流觞的语气很平静,“我之前在宫里就说过,不许任何人跟着我来,你违反我的命令,你觉得该怎么解决?”
曾仑低下脑袋,“但凭宫主发落。”
百里流觞叹一口气,他现在是真的没力气了,“只要你回去我就不和你计较。”
“是。”
等到曾仑走远了,百里流觞又对着巴谢怀开口,“一万两银子。”
贪欢惊诧,原来这魔头也跟杜随之一样有钱,看不出来么。
巴谢怀摇头,“这不过是一个千山密雨针的价钱,百里宫主看不起人么?”
百里流觞无意纠缠,“那就两万两银子。”银子要多少有多少,真的不够还可以去抢。
巴谢怀想了想,“那暂时先这个价格。”
百里流觞笑了笑,伸手一指,“我现在要休息,可以让这个女孩子服侍我么?”他所指之人赫然就是贪欢。
贪欢僵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巴谢怀道,“这个女孩子不是幽冥谷的人,我做不来主,百里宫主自己与她商量吧,只要她同意,我就没话说。”
百里流觞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向贪欢勾勾手指头,“过来。”
以为是招小狗啊!贪欢心里痛殴他唾弃他,可想想这人的武学修为,再想想这人狭隘的心胸,她便慢吞吞地走过去,没好气道,“干什么?”
“我受伤了,你愿意照顾我么?”
“不要。”贪欢竟是慢慢地笑了,“上一次靠近你,我武功没了,这一次靠近你,说不定连命都没了。只要我还有正常的心思,都不会靠近你。”
“是么?”百里流觞轻描淡写道,“你靠近我会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不过,你不靠近我会有什么后果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贪欢神情一僵,下意识地就想向后退。
“其实,我这个人为人还不错。”百里流觞看见贪欢的小动作后笑了笑,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你服侍得好,说不准我一个高兴就满足你的愿望了。”百里流觞的笑容似有一股魔力,薄唇在阳光下一张一合,“普天之下,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一语正中红心!贪欢心动了,非常非常心动,正要屈从,她脑子里那个裴锦又蹦出来了。贪欢沉默许久,“你真的有办法恢复我武功?”
百里流觞的笑声像河水一样流淌,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他向贪欢伸出手,“我很累,你先扶我去休息。”
算了,又不是拜他为师,不过是照顾病人嘛,裴锦知道应该不会生气的。贪欢认命地拉他一把,对方没动,再拉,还是没动。她脸现尴尬,揉揉脑袋,“你也知道我没内力,使不上劲。”自作自受,谁让你当初毁了我武功!
“唉,真没用。”百里流觞瞥她一眼,手上一用力,贪欢直接跌倒在他身上,下巴好巧不巧磕碰在他膝盖上,“咯”的一声,她痛得呲牙咧嘴,滚蛋,拉什么拉!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我就说你没用吧,连受伤的我都比不过。”百里流觞擅自用力,手臂上又流出血来,殷红殷红的,可他恍然不在意,一点都不知道疼。他双手撑在贪欢肩膀上,摇摇晃晃起身,“也罢,终归是个人,凑合着用吧。”
听他说话就会冒火,什么叫凑合?贪欢觉得自己第一次跟人这么不对盘,伍青峰那厮虽然惹人厌,可每次斗嘴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不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个魔头她却无法不放在眼里,心狠手辣的一个角色,她回嘴都不敢,只能用目光杀死他。
“对了,我身上都是血,黏答答的。”百里流觞略一思索,偏过脑袋,“给我打盆热水来,我要洗澡。”
死吧死吧死吧,用目光杀死他!这种魔头光是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大大的祸害!
百里流觞想了想,又添一句,“洗澡水七分热就够了,你多烧点儿。”
贪欢几乎要吐一地血。
从这一天开始,贪欢就开始了她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的女仆生涯。
百里流觞不是一个好主人,嫌这嫌那的,百般挑剔不算,还常常喜欢看她笑话。一会儿端水送茶,一会儿穿衣按摩。这才一天半,贪欢就已经受不了,唉,这样比较一下,她在伍家过的果然是小姐生活。“百里流觞,你在正阳宫也是这样的吗?”他们怎么忍受下来的?
百里流觞摇头,说出口的话几乎要气死贪欢,“你比较特别。”
贪欢一惊,“哪里特别?”这句话对她来说绝对不是赞美,而是灾难。
“看着你满腔怒气不敢发泄的样子很有趣,比唱戏的好看多了。”百里流觞诚实说话,笑眯眯地伸手一指,“喏,比如你现在的表情就很有趣。”
贪欢恨得想把他踩在脚底下!可惜,也只能想想而已。实力不够的人没有资格在强者面前抱怨,她咬牙切齿道,“这种话你心里想想就好,不用特地说出来告诉我!”
百里流觞笑道,“下次我会注意。”
虽然不喜欢这个人,虽然一直不想照顾他,可贪欢奇怪地发现,她竟然一点也不想离开,待在这个混蛋身边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是对强者的崇拜一样。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愿意拜我为师?”
突如其来的,百里流觞问出这个问题。贪欢呆了呆,不屑道,“这世上有几个人愿意拜你为师?”
百里流觞不理会她的反问,自顾自道,“我本来以为你自诩正道才不愿意,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你的作风不像正道人士。”
“哪里不像?”贪欢不服气道。为了能配上裴锦,她的行为已经非常非常向正派人士靠拢了。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她愿意劳心劳力地照顾这魔头,光是这份善良就值得称赞吧!
“呵呵,没有哪个正道会像你一样,你压根就是正邪不分。”百里流觞淡淡道,“告诉我,是什么原因?”
能说是因为裴锦吗?贪欢想了想,开口道,“去正阳宫绝对没好事,一失足成千古恨,若是拜你为师,以后的日子都会被各大门派追杀,就像老鼠过街一样,过得太不光彩了,我不要。”这是真心话。
“无知小儿。”百里流觞的目光很静,静得让人全身发冷,“你有见过哪个人来追杀我吗?”
曾经有人想请幽冥谷的人去暗杀百里流觞,幽冥谷思考很久,报出一个天文数字,吓得那些正道人士都打了退堂鼓。其他也有人为了成名而对百里流觞出手,结果个个都是有去无回。去一个他杀一个,去两个他杀一双,管你来人是谁,敢踏进正阳宫就要做好死亡的准备。
贪欢不卑不亢道,“我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她平静回视他的双眸,“百里流觞,我知道你武功高,这天下没人能杀你,可是,你武功再高他们也可以把你当老鼠看,一提起邪道,整个武林想到的都是你。”
百里流觞一句话也不说,只直直地盯住她,好半晌,低低一笑,“你胆子很大,”顿了顿,“不过,话说得还挺有歪理。”
什么歪理?句句是真理。贪欢很没志气地不敢反驳,武功好就是好处多啊,耀武扬威也没人会反抗。“你和裴孤漠都算是一代高手,可是裴孤漠是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你呢?你就从来没嫉妒过他?”
“裴孤漠是有几分实力,不过,我若能活到他的年纪,武学修为绝对在他之上。”百里流觞不赞同道,“我不需要别人的敬仰,他们惧怕我就够了。”
这人说话真无赖,贪欢撇嘴,“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百里流觞伸手盖住她的头顶。贪欢全身一僵,吓得一动不敢动。百里流觞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武林盟主有什么好的?无论做什么都有拘束,相比之下,正阳宫就有意思多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人生怎么肆意就怎么生活。”
贪欢沉默。
百里流觞扳过她的脑袋,笑道,“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贪欢抬眸,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胡乱毁坏他人的人生,要杀便杀要抢便抢。她自问不算好人,可只要别人不主动招惹她,她也不会做什么。于是,贪欢摇头,“不……”
“不对”两字还未出口,摇头的动作也才做了一半,贪欢立即看到百里流觞冰冷的双眸,那双没有七情六欲的眼眸。贪欢豁然一惊,刚才几乎要忘记眼前这人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百里流觞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无情地令人胆颤心惊。
贪欢怕了,急忙改口,“你说得对。”
百里流觞哈哈大笑,“看吧,别人若是敬仰我,我便得听一些我根本不想听的话,可别人若是惧怕我,”他眼眸噙笑,“就会像你一样。”
贪欢再次沉默下来,这个武林,这个天下,是凭实力说话的。
“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明白,你等我这么久,就是为了恢复武功,对不对?”百里流觞挑起她的下巴,“好,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拜我为师?”
事隔两年,同样的一个问题。
那一个瞬间就像是一个千年那么漫长。
贪欢苦笑,依旧摇头,“武功我要,可我不想要你这个师父。”如果她拜他为师,她和裴锦就真的不可能了。
“有志气。”百里流觞目光危险,“我不喜欢太诚实的人。那么,你是决定不要武功了?”
贪欢理所当然道,“武功我当然想要……”
“只是不想要我这个师父,对吧?”百里流觞自己接口下半句,打量她,“你觉得我会善良地让你恢复内力?不动手杀了你就已经是你的幸运了。”
“无论如何都不会帮我?”
“不会。”
“即使我求你不可能?跪下来也行的。”
“没用。”
贪欢长叹一口气,垂下的眼眸精光毕闪,“那就没办法了。”
一个抬头,一个照面。
伸指一点,妙手幻影。
百里流觞回神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不能动了。他惊呆了,大大的惊呆了。这个女孩子不是没了武功吗?不对,不是没武功,只是没内力而已。他轻敌了。百里流觞微微一笑,“你动作很快。”到头来居然栽在一个女孩子手上,被宫里面那些令主知道一定会笑掉大牙。
贪欢对他的夸奖却之不恭,她也觉得自己动作很快。“谢谢夸奖。”顿了顿,“我知道没有内力的点穴在你身上只能持续一会儿效力,虽然你身受重伤,可我还是谨慎为妙。”
百里流觞赞赏道,“谨慎是个好习惯。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杀了我?”
“杀人多没意思,我不过想要恢复内力。”贪欢吭哧吭哧爬到床上,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始动手扒他的衣服,一件又一件,从外脱到里,把百里流觞都脱懵了。终于,贪欢将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扒光了,连条裤子也不留,让他□裸地坐在床上。
贪欢捧起衣服就向外跑,“有胆子你就追出来。”重重关上门,她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除非你一辈子待在这里面,要想我把衣服给你,你就恢复我的内力。”
明晃晃的威胁啊。
百里流觞忍俊不禁,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招术。他的视线在屋内环视一圈,窗帘没有,昨天还在的被褥今天却不见了,一块遮羞布也没有。喉中溢出轻笑,这样看来,这丫头是蓄谋已久了。
“屋子里面有笔和纸,如果你做出决定了,就写在纸上,然后扔出来。”贪欢道,“屋子里还有食物和水,不过只能维持几天,也就是说,你要在三天之内做出决定,否则就会饿肚子。”
人品还不错,居然替他准备了吃的。百里好奇道,“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
害怕正阳宫来报复?她能这么说吗?而且,如果一剑杀不死他,到时候遭殃的就是她了,贪欢深深觉得,她饶他一命算是买个人情给他,虽然百里流觞承不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但多少会留点情面的吧?贪欢很没底气地这样想着,“没有杀你的必要。”
“呵呵,幽冥谷应该有要你杀了我吧?”百里流觞脑筋转得很快,知道一件事情便能联想到其他前因后果。幽冥谷这种死要钱的地方,拿他的命肯定能大大赚上一笔,他们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贪欢点头,毫不留情地出卖幽冥谷,以此衬托出自己的善良。“对啊,看看我对你多好,所以,你更应该恢复我的内力。”
百里流觞低笑,“你所谓的好就是脱人衣服?”顿了顿,“或者,你真觉得你有能耐杀了我?”
贪欢底气越来越不足,“你到底恢不恢复我武功?”
“……你觉得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吗?”
贪欢呆住,怎么办,没想那么深远。她脑子纠结成一团,连带着嘴巴都口吃了,“你……你好歹……也是一代高手……”
“武功高低和诚信有什么关系吗?”百里流觞不解道。
贪欢深深呼吸一口气,吸气,呼气,“你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越活越回去!欺骗一个女孩子不觉得丢脸吗?”
百里流觞又笑出声来,“好,我答应你,我可以恢复你的武功。不过,即使我这么说了,你真会把衣服还给我?你敢相信我?”
贪欢诺诺不语,扪心自问,她不相信他。
百里流觞心情很好,听到外面意料之中的沉默,他勾唇笑道,“这样吧,我再考虑考虑,三天之内一定给你答复。不过,现在我想吃桃子,你去拿一些给我。”
贪欢道,“我为什么要拿给你?”
“如果你拿了,我吃了,我的心情就会变好,这样可以增加我的诚信度。”百里流觞半真半假地开口道。
贪欢沮丧道,“知道了。”刚才明明还是她占据优势地位,明明是她制服他,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样?到头来,还要她替他跑腿,替他拿吃的拿喝的,屋子里的食物数量就是为了限制他三天之内做出决定,可如今什么用都没有。
为他跑前跑后服侍这服侍那也就算了,百里流觞这厮还满嘴抱怨,说什么不能洗澡,说什么不穿衣服很别扭……贪欢拼尽全力忍耐,将他的吩咐一一照办,甚至每天还要站在门外陪他聊天。
“说起来,我这么走出来也没关系,反正你都把我看光了,再让你多看一次也没什么。”
贪欢吐血,什么看光了?她压根就没看他,“如果你敢出来,我就大声喊叫,把幽冥谷的人都喊来看你的裸体。”
“哈哈,你这算是在逼我开杀戒吗?”
贪欢鄙视道,“你动不动就杀人,你以为你能杀光幽冥谷里所有人?就凭你一个?”
“唔,我一人铲除幽冥谷是不太可能。”百里流觞谦虚道,“所以,你快点把衣服给我,我答应恢复你的内力。”
这么轻巧就答应了,贪欢不敢相信他。怎么办啊怎么办?这下子骑虎难下了。正在她万分犹豫的时候,身后传来裴锦的声音,“贪欢,百里流觞是不是在这里?”
贪欢全身僵住了,不是吧?一波未平又来一波?
裴锦听说百里流觞来闯幽冥谷的亡尸阵,一想到贪欢也在幽冥谷,立刻快马加鞭赶过来,生怕会出什么意外,匆匆忙忙赶到这里,随便抓了个人就询问贪欢的位置。当他看到贪欢安全无事地站在他面前,这才放下心,慢慢向她走去。忽然,裴锦心中升起奇怪的感觉,往常贪欢听到他声音的时候都会直接扑过来抱住他,可这次竟然呆呆站在原地,连个转身都没有。
贪欢闭上眼,深呼吸,鼓起勇气转身,“裴锦……”连语音都是颤抖的。
裴锦一眼就看出其中的诡异,“出什么事了?”
“我……”贪欢急得都快哭出来,她要怎么说才好?
“裴锦么?”百里流觞的声音清冽透彻,带着丝丝的冰寒和笑意,“看来我今天真要动杀戒了。”
裴锦先是一怔,然后双眸微微一眯,神色严肃,一字一顿,“百里流觞。”
屋子里传出笑声,带着嘲弄和讽刺的情绪,不过,百里流觞没有说话。
贪欢一把抱住裴锦的手臂,急忙道,“我可以解释。”说完这句话,她几乎想一巴掌劈死自己,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啊!她又不是在偷情,她做的可是正经事!
裴锦垂眸盯住她看,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解释什么?”
一迎上他的眼,贪欢就开始慌神,说话颠三倒四,“没有解释,不,不是,是没有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裴锦的眼睛依旧盯在她脸上,看得贪欢额头上开始冒汗,不自觉地就倒退一步,小声讷讷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唉,”裴锦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没有要跟我说的?”
贪欢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说什么?说她扒了百里流觞的衣服?还是说她这几天一直跟百里流觞单独相处?或者说她曾经有机会杀了百里流觞可是却没杀他?贪欢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的,慢慢的,慢慢的,把脑袋给垂下去了……
“裴锦,你现在还有逃跑的机会,等我出来了,你只会变成一具死尸。”百里流觞放狠话的时候也没啥太大语气。
贪欢身子一震,居然还有人在她面前威胁裴锦?她刚想也放句狠话回去,突然意识到百里流觞□的状态。如果这魔头真的光着身子出来了,哪怕他本来不想杀裴锦,可一旦恼羞成怒,不杀也变成杀了。她急忙拿起地上的衣服,飞奔到屋子外面,然后把衣服扔进去。
裴锦最初对她的举止很是不解,可当他看到百里流觞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走出来的时候,当他看到百里流觞穿着的衣服就是贪欢刚刚扔进去的衣服,他的脸色瞬间一沉,“要我在你面前逃跑?不可能!”
百里流觞甩都不甩他,笑眯眯地揉揉贪欢的脑袋,明显是仗着自己的功夫好刻意欺负人。“到头来空忙乎一场,感觉怎么样?以后还敢惹我吗?”他将手放在贪欢头顶上的时候,暗暗将真气也输进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血管里都有火焰在燃烧一样。贪欢痛得脸色一白,嘴唇也咬破了。
裴锦一眼就看明白了,掠身拉过贪欢,紧紧护在怀里,左手一提,顺手给了百里流觞一剑,翩若鸿龙,剑击金鸣。
百里流觞干脆地放开人,不知不觉间放低身体重心,虽然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不过,看裴家小子的剑还不错,不如抢过来。心中有了计量,身体也就跟着一起动了,出神入化的轻功,一下子就切到裴锦身旁了。
裴锦瞬间推开贪欢,格手挡住攻击。剑气游荡,弯弯曲曲地窜到百里流觞身体各个要害。
百里流觞翻身后跃,退到贪欢身旁,恐怖的手指贴住贪欢的颈动脉,轻道,“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你?”
裴锦脸色巨变,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说不害怕是假的。贪欢道,“我点你穴道的时候没杀你,你现在又有什么理由杀我?”
“理由我可以说出一大堆,你想听哪个?”
“百里流觞,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你不觉得丢脸吗?”裴锦言辞焦急,尽量平稳自己的情绪。
“丢脸?”丢不丢脸也就算了,百里流觞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觉得伍贪欢是弱女子?”
贪欢根本不敢动脖子,好酸,她睁大一双眼睛,身后的杀气让人窒息,冰凉的手指在脖子上蔓延,随时都可以取她性命。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闭上眼,站都站不稳了。不用他动手,百里流觞的杀气就能让人斗志尽丧。
“呵呵,当真了?”百里流觞重重拍她一下,拍得贪欢一个踉跄摔个狗吃屎,“我吓吓你的。”
贪欢悲愤地回眸瞪他。
裴锦趁他说话时,倾身又刺出一剑,剑光嘹亮。
百里流觞赤手接下剑刃,手指捻住剑尖,眸光冷冷地浸着笑意,“信不信我可以连剑带人把你给扯断了?”
贪欢虽然没了内力,可眼力还是有的。张开双臂挡在裴锦面前,她咬紧牙关瞪住百里流觞,“不要。”沉甸甸的两个字。
如果谁杀了裴锦,她就一辈子追杀那人,至死方休。
瞳孔中映出冷冽的光泽。
百里流觞竟然真的止住手,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你这两天伺候得我很满意,之前也算对我手下留情,我就当还你一个人情。”他双手一摊,“我饶你们一命。”他摸摸肚子,唔,有点饿了,算了,幽冥谷也没什么好的,走人吧。可惜,走的时候忘了给幽冥谷承诺中的银子。
那样的眼神,该死,他又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了。
贪欢抬眸看他,“孤尘剑你还打算还我吗?”
“呵呵,这次不誓死保护了?”百里流觞兴味道,“如果我不还,你就索性给我了?”
“总不见得让你再废一次武功。”贪欢的态度非常狗腿,方才脸上的冷漠一扫而空,笑意盈盈。
百里流觞多看她一眼,右手搭上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这个动作是多么的眼熟,当年他废她武功时也是右手搭在她肩膀上。
贪欢不禁向后瑟缩一下,摇头道,“在发呆。”
小骗子。那种眼神会是发呆的眼神?百里流觞半个字也不信,“说实话。”右手逐渐加重了力气。他还非常阴险地输入真气,促使真气在她经脉里逆向流走,连骨头都在嘎嘎作响。
贪欢痛得龇牙咧嘴的,每次在这魔头面前都会受罪,丫的,等她哪天武功比他厉害了,一定天天虐他,虐得他哭爹叫娘!可是,现在实力不够,贪欢只能狗腿地赔笑,“真的是在发呆。”在这家伙面前不能太有骨气,骨气多了只会受罪。
“我不信。”百里流觞双眸半眯,嘴角噙笑,“你宁可再被废一次武功也要撒谎?”
“啊……我记起来了,我刚才是在想该怎么逃走。”贪欢信口胡诌。
“呵呵,小鬼,这种招术拿去骗骗裴锦那种青嫩小子还行,拿来糊我?”百里流觞稍稍低头,眸光冰冷,“看来你是学不乖了……”
“我在想裴锦。”贪欢突然蹦出话来,抬眸盯住他看,笑意全无,“这次没有撒谎。”她的确是在想裴锦,在想孤尘剑是不是被他掉了包。贪欢鄙视自己这样的想法,她那么喜欢裴锦,裴锦又对她那么好,她应该完全信任他才对,可是,为什么?出现这种事她第一个怀疑的竟然就是他。
不是不可悲。
贪欢对自己很失望。
“你不笑的样子比较可爱。”百里流觞挑眉,双眸若有所思,突然地蹦出这一句话,然后又没头没脑地添了句,“不过,笑起来的模样也不错。”美丑在他面前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格外吸引人眼球。“孤尘剑我要了,哪天等你决定拜我为师了,我再把它还给你。”
虽然跟这人相处没多久,不过贪欢已经相当了解他的无耻习性了。算了,本来就没指望把孤尘剑拿回来。“你都已经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想要藏宝图?”
百里流觞纳闷道,“厉不厉害和藏宝图有什么关系?”
这男人城府极深,做事无法无天,偏偏有时候还带着一股孩子气。这算什么?这算什么?骗小孩子啊?贪欢鄙夷地看着他,“百里流觞的名声还需要藏宝图来锦上添花吗?”
“名声是名声,钱是钱。虽然我的名声很不错,不过,没人会嫌钱多的。”百里流觞好心解释道。
贪欢暗暗嗤一声。看你花钱大手大笔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冤大头,居然还会看重钱?
“而且,正阳宫还没有独霸武林。”百里流觞轻笑,“噢,不对,是一统武林。”
贪欢倏然怔住,看不出来么,他还有这种野心?就凭他这魔头的名声,武林中有哪个人会信服?“一统武林?”你等到猴年马月去吧。说不定等你当了武林盟主,整个武林都绝望得自尽去了。
“江湖中所谓的正义不过是弱者用来自我安慰,强者用来哄骗弱者的把戏。正阳宫不需要正义。”
贪欢一不小心就“嗤”出声,然后撇开目光,假假地咳嗽几声。
“实力是绝对的,规则是胜利者制定的。”百里流觞的笑意中隐藏一丝不屑,“等到正阳宫征服整个武林,我倒想看看还有哪个人会说我们是邪魔歪道。呵呵,你想想,被武林口中的祸害来统治他们,这样的画面一定有意思。”
贪欢不冷不热地来一句,“现在的裴孤漠很得人心。”你这魔头的道路还坎坷着呢。
“你以为裴孤漠坐上盟主宝座靠的不是武功而是靠他所谓的公道正义?”
“话说回来,你要藏宝图究竟想干什么?”这家伙看上去不像是会争藏宝图的人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刚才说那么多你还没听懂?”百里流觞看她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笨蛋,“你以为统一武林不需要钱吗?你以为争斗的过程不需要钱吗?”
贪欢闭嘴了。背过身子,意思是东西你也抢了,可以滚蛋了。不想跟你废话。
百里流觞笑望她一眼,“你现在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吧。”
贪欢怀疑地望着他,“不用。”
“我想送你回去,也许会看到一场好戏。”百里流觞的笑容淡淡的,目光就像一只猫正在观赏爪子下挣扎的老鼠,“也许还能收到一个徒弟。”
听到他凉丝丝的声音,贪欢心生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百里流觞也不卖关子,意有所指,“今天我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上面写的东西很有趣……所以,我决定送你回家,”刻意顿了顿,他拉长尾音,“我很期待你的反应。”
贪欢定定地望着他,看他的模样是不打算说清楚了,她的好奇心并不旺盛,干脆地转身,不碍事,等她回到伍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南伍家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用马程来算的话,努力一点,五六天也就能到了。一路上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江南风光美不胜收。百里流觞难得善心大发教她几招轻功,贪欢也没有推拒谢绝的意思,不学白不学,这人的武功这么高,学一点过去他也不会吃亏。而且,她一学就会,百里流觞看了心情愈发得好,又顺便多教她几招。
他教得多,她学得也多,而且举一反三。
他教得好,她学得也好,而且融会贯通。
在这五六天的行程里,两人相处得非常轻松,当然,是在贪欢不违逆他意思的情况下。不过,贪欢的性子能屈能伸,听话一点也没啥,反正从小到大她在伍家也听话惯了。听话一点日子就能好过一点,听话一点就能换来表面的平和,听话一点还能得到亲人的微笑,所以,这是很划算的。
贪欢不甚喜欢伍家,可是,心底依旧是珍惜的。好歹是个家,虽然父亲不像父亲,母亲不像母亲,哥哥不像哥哥,呃,姐姐还是有点姐姐的样子的。她加快了赶路的速度,□的马儿越跑越快,可是,那毕竟是个家,他们对她不够好,但也没亏待她太多。
“我才教了你五天,你就能学这么多,的确了不起。”
“多谢夸奖。”
“……你不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师徒吗?”百里流觞漫不经心道。
“不会。”贪欢放缓马速,向远处眺望已经能看到伍家的宅院了,“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虽然你不介意,但你若是跟我一起进家门,大概会很不合适。”说大概是客气了,那是绝对肯定不合适。
百里流觞瞥她一眼,同时放缓马速。这么好的武学天赋比洛宜更胜一筹,把她留给裴孤漠太便宜那老头子了,再过个十年,定会是正阳宫的心腹大患。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可惜,这性子还得磨练,想问题太单纯。他教她武功她就真的学了,一旦被武林正道看出她使他的武功,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她以死谢罪身败名裂。
两人很快走到百里流觞的房前,,房门半开半掩,一眼就能望见他正睡在卧榻上,连衣服和鞋子都没脱。百里流觞闭着眼,轻声道,“怎么现在就来了?”
贪欢“嗯”了一声,“其他也没事,还不如早点学武。”
“呵呵,真是迫不及待啊。”百里流觞依然闭着眼,笑道,“洛宜,你先下去。贪欢,你一个人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每次单独和百里流觞相处都有点怕怕的,贪欢硬着头皮往里走,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人以后就是师父这人以后就是师父这人以后就是师父,不要怕,怕了也没用。
百里流觞睁开眼,眸光似流雪波光,静静盯了她片刻,忽然笑道,“你在害怕吗?”
“没有。”贪欢坚定地回答。
百里流觞微笑,伸手抚上她的脸庞,“撒谎是不好的习惯,在我面前撒谎更是要命的行为。”他的手转而抚摸在贪欢的脖颈处,带着暧昧的鼻音,“嗯?再说一遍,你在害怕吗?”
贪欢的眼珠子黑漆漆的,沉吟道,“师父说我在害怕我就在害怕,师父说我不害怕我就不害怕。”
百里流觞笑道,“在为师面前耍小聪明?嗯?”
贪欢垂眸,“不敢。”
“表面上看去时很乖巧,你心里面想着怎么把我千刀万剐吧?”百里流觞颇有自知之明,“欢儿,你心底里很讨厌我,是不是?”
“不是。”贪欢抬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百里流觞大笑,“本来还想给你点教训,可听了你这么有趣的说辞,哈哈,罢了罢了,今天放你一马。”顿了顿,他收住笑声,“欢儿,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谎,否则后果自负,听清楚了没?”
一听他叫自己“欢儿”,贪欢的鸡皮疙瘩就长满全身,忙不迭地点头,“清楚了。”
“上次你扒我衣服的时候很勇敢啊,今天怎么就焉了?”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情况不同。这次如果继续勇敢下去,她在正阳宫逃不出去,只有等着被魔头抽筋扒皮。贪欢正在努力组织语言编个理由出来,又听到百里流觞的声音,“说起来,你上回脱过我衣服呢,从头到尾全脱光了……”他慢悠悠止住声音,含笑望向贪欢胆颤心惊的眸子,恶意道,“你说说,你该怎么回报你?把你扒光了吊在屋顶上?”
贪欢急忙后退一步,“师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怎好再去计较?”
百里流觞嘴角一勾,“我是邪魔歪道,而且我心眼坏,卑鄙无耻惯了,就是喜欢计较过去的事情,那又怎样?”
贪欢瞪眼,可一对上他的目光,所有的气势瞬间就溜光了。贪欢瘪嘴,可怜兮兮地垂下头,细声细气道,“师父,徒儿认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徒儿一回。”
“呵呵,讨饶的速度倒快,当年洛宜也没你这么厚脸皮。”百里流觞心情极好,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相当受用,“算了,不拔你的衣服了,以后学乖点,别在为师面前肆无忌惮。不过,还是需要惩罚……唔,不如这样吧,从今天开始,由你来伺候我的起居。”
贪欢不敢反抗,点头道,“谨遵师令。”
“每次要起得比我早,在我起床前就倒好洗脸水,准备好当天要穿的衣服和鞋子。洗脸水要不烫不冷,双手伸进去没有感觉的温度,擦脸巾每天都要换一块,我用过一次不会用第二次,而且每天都要用不同的颜色,否则太单调了,会很无聊。伺候我穿衣服之前一定要洗手,否则脏兮兮的不要碰到我身上,每天的衣服都要及时洗净。每日的早膳也是一样,我喜欢在自己屋里面用膳,所以在我洗完脸后一定要在桌子上看到早餐,我冬天喜欢吃热的,夏天喜欢吃冷的,春秋天的话随意一点,冷热均可。喝粥的话粥里面不加任何佐料,白粥一定要小火炖出来的我才喝,点心的话一定要形状可爱,否则我没食欲……”百里流觞一股脑儿说出来,“姑且先说这些,我怕你记不住,到时候会提醒你。同样的错误你只能犯一次,犯第二次就得受罚,知道了吗?”
“谨遵师令。”百里流觞,你等着, 等我哪天武功比你强了,一定让你在我面前乖乖的,让你来伺候我的起居。
“我现在要小憩片刻,你在旁边站着替我扑扇,一直扇到我醒为止。”
贪欢拿着把小扇子在边上乖乖地扑扇,扇啊扇,看着百里流觞闭眼睡觉,还是不停地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百里流觞还不醒来,贪欢咬唇,扇子已经从左手换到右手,从右手换到左手,双手已然麻木,她又不敢擅自停下来。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能睡呢?他就不怕她是卧底,然后趁着这时候悄悄杀了他?贪欢愤愤地看着他,忽然腹部传来阵痛,痛得连肠子都绞起来的那种。她站不住身形,直接就蹲下去,身体一阵一阵地哆嗦,她埋着脑袋,连话都说不出来。
贪欢痛得满是冷汗,几缕头发贴在面颊上,身体里好像有什么流出来了,难道小便失禁?小便失禁会这么痛吗?她双唇的血色淡淡的,面颊苍白。
忽然,眼前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指腹上有薄薄的茧子。“怎么了?”这个声音温柔起来的时候还是很能安慰人的。
贪欢言简意赅,“痛。”
百里流觞坐起身子,黑眸向下一扫,看见她裤子上的血迹,扬眉道,“葵水?”
贪欢一呆。
百里流觞甚感有趣,“第一次?”
贪欢还是呆呆的。
百里流觞道,“你知道葵水是什么意思吗?”
贪欢摇头,顿了顿,斟酌道,“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叫做葵水吗?”
百里流觞憋笑,“这样想也可以,不过,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吗?”看她痛得脸色苍白,目光期待地望来,对自己微微摇头的模样,“要我教你吗?”
贪欢捂住肚子,脑袋靠在卧榻的边沿上,“恳请师父教诲。”
“啧啧,看上很疼啊,”百里流觞抬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内力输入,一股暖流立刻沿着脉络传到身体各处,疼痛遇到热气而缓解。“葵水来了,就说明你以后可以生孩子了。”
贪欢刚刚转好的脸色又是一阵苍白,身子向后退,“生孩子?”
“呵呵,怕什么,我又没让你替我生孩子。”百里流觞把玩她的发丝,漫不经心道,“以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看你现在的模样,似乎每次来的时候还会痛,少吃点冰的辣的酸的……”说到这里,百里流觞说得有些厌烦,皱眉道,“很麻烦的事情,你找涉宓去问问,她知道得比我多些。”
贪欢问道,“葵水来了,是不是说明我长大了?可以嫁人了?”嫁人的这个词,遥远得像是前世说过的话,她最想嫁的人那个人也许马上要娶别人了。
“呵呵,欢儿想嫁人?”百里流觞笑得不带一丝感情。
贪欢紧闭双唇,许久,扯开话题,“怎么样可以不疼?流出来的血要怎么止住?”
百里流觞微笑,左手盖上她的脑袋,一股寒气从头顶传到四肢五骸,冻得贪欢疼痛加剧。“欢儿,我今天要教你的第二件事,以后每次我问你问题的时候,一定要老实回答,说谎不行,沉默同样不行,扯开话题更是不行,懂了吗?”
贪欢唇色惨白,频频点头。
“乖。”百里流觞微笑,暖气又源源不断地传到贪欢身体,“现在去找涉宓吧,让她教教你要怎么做。不要把血染在我房间里,收拾起来会很麻烦。今天看你葵水初来的份上让你休息一天,伺候不用了,学武也暂且置后,还不快谢谢我?”
“……多谢师傅仁慈。”
百里流觞笑道,“每次听你说话都像在讽刺我一样,算了,出去吧。待会儿走快点,别一路把血滴到涉宓那里,会很丢脸的。”
“……是。”贪欢转身向外走去,脚步还没跨出门槛,百里流觞又叫住了她,不疾不徐的声音,“等一下。”
贪欢闻声回头,“师父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是不是想嫁人了?”百里流觞明知故问,笑意盈盈。
“我以前想嫁给裴锦。”很想很想。
“现在呢?”
“现在想嫁也嫁不了。”贪欢诚实道,“我现在只想跟师父学好武功,其他的都不在乎。”
“哈哈,欢儿越来越实在了。”百里流觞笑道,“记住今天的日子,也许下个月也会这时候来,好了,你出去的时候关上门。”
百里流觞在傍晚的月色下纷沓而来,足下像是踩着清风,“贪欢睡了吗?”
江涉宓偏头一笑,“宫主真是偏心,当年我葵水初来时可没见你那么关心我。”
百里流觞扫她一眼,“那时我跟你一样大,你指望我知道什么?”
江涉宓不置可否,伸手坐了个邀请的动作,“你的爱徒就在里面,要进要出悉随尊便。”
百里流觞颔首致意,跨步走进去。看见贪欢沉沉地熟睡,他笑了笑。他的屋子里还是沾上血迹了,本想叫她去收拾的。算了,不玩她了,看她睡着的模样挺甜的,放她一马好了。正要转身出去,忽听见她嘴里蹦出一句,“百里流觞……”
百里流觞止住脚步,忍不住回眸去看。却见贪欢的眉头蹙得紧紧的,像是在忍受什么。他屏住呼吸等待一会儿,终于,那张嘴巴又张开了,“最讨厌了。”
百里流觞,最讨厌了。
某个大魔头驻足站立好一会儿,空气格外沉默,忽然,他嘴角露出狞笑,真巧不是么?他早走一步就听不见如此有趣的梦话了,这么诚实的徒弟太难得了,他该怎么“奖赏”她才好?把她弄醒去收拾房间?不,不,这样太便宜她了。
他脑子里正在苦思冥想恶毒的主意,只见贪欢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嘴唇蠕动了下,眼泪就直直地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我想回家……”
百里流觞笑容骤止,目光沉淀下来。
“我想回家……”同样的梦话又重复一遍,细小的泪痕在眼角蔓延,枕头上湿湿的一小块。贪欢双手不自觉地抱紧被褥,像要紧紧抓住什么一样。
百里流觞坐在床沿上,直截了当点住她昏穴,看到她毫无动静地沉睡过去,他长长叹一口气,好麻烦的徒弟。很快的,百里流觞又回过神来,干嘛点她昏穴?不是要叫醒她吗?无力地再叹一口气,百里流觞懒得再想,掀开被子就在贪欢身旁躺下来,顺便掐了掐贪欢面颊上的肉肉,死小孩,居然敢说“最讨厌了”?哼哼,说这话他没意见,这世上讨厌他的人多了去了,别说讨厌这么清浅的词语,憎恨他的人都是一抓一大把。不过,说了坏话被他听见就只能怪她运气不好了。
夜色愈深,贪欢在睡梦中只觉得身旁有很温暖很温暖的软软的被子,身体不自觉就向热源靠近,满足地溢叹一口气,她不再做噩梦,睡得香甜。
百里流觞突然觉得这回收的徒弟很像以前养过的那只猫,通体都是白毛的可爱小猫,偶尔会露露爪子,偶尔也会撒撒娇……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玩得很起劲,可惜,后来一个不留心掉到池塘里就淹死了。想到这里,百里流觞瞥了贪欢一眼,现在养的是个人,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吧?
阳光在清晨穿透窗户的时候,贪欢意识开始清醒,可眼睛仍旧不愿张开。很久没睡这么舒服了,她不舍得起来。双手用力抱抱怀中的被褥,瞬间震惊——
这,这个手感?贪欢微颤着睁开眼睛,彻底呆住傻住愣住,“师父……”
百里流觞笑得挺有精神,“怎么看我看呆了?”
贪欢吓得一大跳,回过神后立即松手,频频摇头撇清关系,“师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睡在你旁边!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流觞被她的态度搞笑了,“呵呵,是我睡你旁边的。”他非常满意她恐慌的态度,伸手拍拍她的脸蛋,温柔道,“你怕什么?”
贪欢鸡皮疙瘩起一身,她就是怕他这种诡异的态度,“师,师父……你怎么会跟我一起睡的?”明明是她被占了便宜,为什么还要讨饶?
“哦,昨天来看看你,突然想睡觉就直接躺下了。”百里流觞坦然道,话说一半,他目光一闪,慢悠悠地注视贪欢,这个徒弟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好玩啊,“说起来,你昨天说了梦话,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
难道她在梦里面骂他了?贪欢小心翼翼道,“请师父明示。”
百里流觞勾唇一笑,“你说你最喜欢我了。”
贪欢神色僵硬,直觉就是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贪欢更加僵硬了,“我……”她痛苦地垂眸,违心道,“我对师父满是尊敬之情,喜欢这种感情太浅薄了,配不上我对师父的深深崇敬。”
百里流觞大笑,“小骗子。”顿了顿,他慢条斯理道,“我刚才是胡说的,不过,你的确说了梦话,你说你最讨厌我。”
听了前半句话,贪欢才松一口气,后半句话立马把松下的那口气又给提起来了。这句话她倒是很有可能会说,怎么办?承认还是否认?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一醒来就要遭受这种折磨?“师父,梦话当不得真的。”
百里流觞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看,“我当真了怎么办?”
她越是逃避这个话题,他的心情似乎就越好。贪欢不想再被逗弄,考虑到自己要和百里流觞相处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直这么畏畏缩缩下去对以后的生活也没好处。她打消了打太极的念头,抬头挺胸,直接问道,“师父想怎么办?”
百里流觞轻笑,“当然是要惩罚你,对师父不敬是重罪,对我不敬更是重罪中重罪。”面色清冷,缓缓道,“跪下。”
贪欢怔了怔,面无表情的跪下。
“你胆子变大了么?”百里流觞俯视她,“敢反问我了?”
贪欢道,“不是反问,徒儿不过是在询问师父的意见。做师父的要惩罚徒弟天经地义,别说区区的惩罚,即便师父要我的命,我也绝无怨言。”
“人死了还能说什么怨言?”百里流觞淡淡道,“你不反抗只是不敢而已,实力不够只能服从,不过如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顿了顿,他又笑起来,“你说说看,我要怎么罚你才好?”
“……师父自己拿主意就好。”
百里流觞还真细细琢磨了起来,“不如你现在动手拔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拔,一直到拔光为止,跪着拔,拔光以后再站起来。”
贪欢面不改色,直接动手开始拔。变成光头倒还无所谓,头发总会长出来的。反正裴锦不在身边,丑一点也没关系。不过,照这样看来,她至少得跪个几天几夜了,不能睡觉不能吃饭,这就比较难以忍受了。头皮上是针扎般的疼痛,一刺一刺的。
百里流觞奇道,“你不担心光头会很难看吗?”
贪欢道,“比起其他的事情,师父的命令应该最先执行,难道师父不是这个意思?”
百里流觞挑眉一笑,右手随便拂了拂,一股强劲的气息袭向贪欢,贪欢的身子就定在原地不能动了。“算了,我可不想每天看见一个光头在眼前转,会倒尽胃口的。要不我们换了惩罚的法子?”
贪欢憋了一肚子的气,偏又无处发作。跟眼前这个大魔头发作?那她只会死更惨更快。“师父还想怎么玩?”
百里流觞思索道,“要不把你关在满是老鼠的房间?看看是你杀老鼠杀得快,还是老鼠咬你咬得快?”
贪欢恶心地皱眉,“师父有在正阳宫里面养老鼠?还养了一屋子?”
百里流觞哈哈大笑,“你不喜欢老鼠?那我们可以换其他的,蟑螂毒蛇蜈蚣水蛭,你自己选一个吧,欢儿喜欢哪个?”
贪欢诚实道,“一个都不喜欢。”
虽然眼前这个魔头性格变态心思歹毒喜怒无常人神共愤,不过,他的武功的确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贪欢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打斗,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激动得不能自己。万事有好有坏,跟这样的人生活虽不尽人意,可有这样的人教授武功却是一种幸运。
百里流觞笑看她一眼,转首面向贪欢,“明天早上别忘了替我准备早餐和洗脸水。”
贪欢急忙点头,“我好好记得。”
叫百里流觞起床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可惜贪欢事先并不知道。她辛辛苦苦早起,端来早点和洗脸水,可大魔头依然舒舒服服睡在床上。贪欢先是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师父”,却见百里流觞微微皱眉,“别吵。”
然后,贪欢就真的不敢吵了,只能乖乖站在一旁,静待他起床。
百里流觞睁开眼睛是在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仰躺在床上,眼珠子盯住屋顶看一会儿,声音无起伏,“穿衣服。”
贪欢心领神会,立马双手捧上衣服。
百里流觞斜她一眼,“你要让我自己穿?”
贪欢嘴角一抽,再次心领神会他的言下之意,非常狗腿地抱着衣服靠近他,可站在他旁边好一会儿,这位师父大人也没有坐起身的打算,这样要怎么穿衣服?贪欢纠结了,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师父……”
百里流觞又斜她一眼,“扶我起来。”
贪欢非常听话懂事地扶他起来,双手才触及他的肩膀,百里流觞的眉头就紧紧皱起来,一字一顿,“你没洗手?”
贪欢心跳漏一拍,没话说了。脑子里突然记起某个变态在前天提出的变态要求,拼命搜索其他有用的记忆,片刻后,她闷声道,“你说过第一次犯错可以原谅,犯第二次才要受罚。”
百里流觞挑眉,徐缓一笑,“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
贪欢斟酌许久,小心翼翼道,“那我现在去洗手?”
“算了。”百里流觞态度很大爷地摆摆手,“你待会儿得空时把我那天说过的话默写一百遍给我,才第一天就犯错说明你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学武的时间很宝贵,我们也别浪费。”
贪欢简直感动得想哭,居然就这样顺利过关了?“师父,今天你要教我什么?”
外面的阳光真灿烂,灿烂得有点毒辣了。百里流觞眯眼向外望一眼,如果站在太阳底下练武……唔,他似笑非笑,“持久力。”
贪欢不明所以,眨眼道,“不教授我心法和招式吗?”
“任何招式用到后来都差不多,再高强的武功在千万敌人之前也毫无用武之地,别说围攻,一个一个轮着跟你打你就累死了。”百里流觞道,“所以,你必须知道自己的极限。”
贪欢有点明白了,“师父现在要让我和谁对战?”
百里流觞直接从身旁的抽屉里抽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扔给贪欢,“你先看一看,等我吃完早点后就示范给你看。然后,你一个人在院子里不停地练习,一直练到昏过去为止,我要知道你能坚持多久。”
烈日当空,红得刺眼,光是看着铺天盖地的阳光就已经没力气了。院子里的枝叶都打着卷儿,无精打采的,绿色都焉得褪色了。地面上没有一丝水分,几乎都在冒烟。
贪欢仅是看了眼,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百里流觞笑道,“欢儿,我很看好你的天赋,不要让我失望。”
贪欢安静地坐到一边去看武功秘籍,她很适应这种学武方式。以前在伍家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自己一个人学习,甚至没有人演示。贪欢对武学的理解能力格外强,同样是文字,有关武学的文字是一点就通,而且看了就忘不掉。她专心致志地研读手中册子,翻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额头上痒痒的。贪欢抬头,只看见百里流觞的头发几乎贴在她的额头上。贪欢吓得向后倾斜,声音都变了,“师父!”
百里流觞道,“看得还挺快的,集中力也不错。”
贪欢惊觉时间已过去不少,生怕百里流觞生气,忙道,“师父叫我一声就行了,在旁等这么久会让我愧疚的。”
百里流觞瞟她一眼,“下面就由我来演示一遍,你有看不懂的地方直接提出来。”
贪欢眼睛亮亮的,“好。”她最喜欢看百里流觞施展招术,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得让人惊叹。贪欢目不转睛地看他从头演示到尾,舍不得眨眼,竟是一个问题也没提。
百里流觞刻意等到晚膳过后才慢慢走过去,手上还提着一壶茶水,想着到时候站在贪欢面前悠然斟饮,引诱引诱她。当他跨步进入院子的时候,只看到贪欢像尸体一样横躺在地上,顿时怔了怔,挑眉自言自语,“难不成真的没喝水没吃饭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他弯下身子,看到贪欢脸上都被晒脱皮了,偏偏昏过去的模样还很是安详满足。百里流觞生出一股挫败感,他万分期待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怎么会是这幅表情?
“洛宜,别躲在旁边,滚出来!”百里流觞没好气道。
“师父。”洛宜从屋顶上跳下来,“我这个师妹的武学天赋是不是好得过分了?”
百里流觞道,“你都看到了?欢儿真的从头到尾都在练武?没有偷懒?”
“师父,你对自己的威信太没有信心了,”洛宜笑道,“你都开口要训练她的持久力了,贪欢哪里还敢偷懒?”
百里流觞沉默片刻,轻松横抱起贪欢向自己的屋子走去,“感觉怎么样?”
洛宜一怔,“啊?”一下子没听懂。
“看她练习一整天,你有什么感觉?”
洛宜笑一声,“我看了都想废她武功了,这样的鬼才也只有师父敢收了。”
“哼,那你怎么不废了她?教了你这么多年,我可不记得你有多善良。”
“呵呵,怕师父你宰了我啊,”洛宜耸肩微笑,“贪欢是你第一个主动要收的徒弟,我哪敢不知轻重的对她下手?”
百里流觞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为了她对你下手?”
“师父,你究竟了不了解自己?”洛宜道,“你连自己的猎物都不肯让别人动,难道会让别人动你的徒弟?”
百里流觞眸光微冷,笑瞥他一眼,“洛宜,现在又紧迫感了?以后练武勤快点,被你师妹追上就丢脸了。”
洛宜微笑,“尽量。”
“……欢儿今天练到哪一招了?有做错的地方么?”
洛宜略一思索,伸手比了个动作,“这一招,”他笑道,“很快吧,我自诩天赋不错,当初也学了十来天,她竟然看一遍就会了。”
百里流觞默然不语,跨步往前走。
“师父。”洛宜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虽然有点不应该,但徒儿还是想说一句。”
百里流觞沉默,有些猜到他的意图,“说。”
“今天贪欢的招式几乎没有错误,每一个招式都像师父一样施展得恰到好处,有些不同的地方也只是为了更适合她自己才有些微改变,呵呵,师父收徒弟的眼光着实不错……”
“不要废话,直接讲重点。”百里流觞回眸,“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
洛宜叹一口气,直接说出来就好像在挑拨离间一样,他还想努力含蓄一点的。“不要养虎为患。”顿了顿,“以贪欢的天赋,总有一天会称霸武林,甚至超越师父,她看上去很不喜欢师父你,又对裴锦念念不忘,也许……”
“我可以亲手杀了她。”百里流觞淡淡抛出一句,“没有担心的必要。”
好饿啊……好渴啊……好累啊……
周围是混沌的雾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贪欢搞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忽然之间,从头顶上泼下暴雨,一会儿功夫就全身都被淹没了,贪欢鼻腔里进了好几口水,喘不过气来。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坐在浴桶里,在水里扑上扑下的。眨眨眼,水面只在胸口处,贪欢冷静下来,朝四周一看,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间衣柜,仅此四样,不过,东西虽少,可看上去都很昂贵的样子。
这间屋子……不是她的屋子……
“别看了,这是我的房间。”百里流觞似乎可以看透她心中所想,墨色的瞳孔盯在她身上,面带笑容,心情似乎不错,“快点洗个澡,身上都是汗水味,臭死了。”
贪欢半晌没反应,娇美的脸蛋上怔怔的表情,“师父……”连说话都是无意识的。
“听不懂么?”百里流觞站起身,“还是要我找人进来伺候你洗澡?”
“……我晕过去了?”
“嗯。”
“我怎么会在师父的房间?师父抱我进来的?”
“我不知道你的屋子是哪间,就直接往这儿来了。”百里流觞的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看,“哪来这么多问题,快洗澡。”
盯住她看干什么?看什么?贪欢微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回自己身体,赤条条的,然后面孔慢慢涨红了,她刷的一下缩进水里,“师……师父,你帮我脱的衣服?”
“嗯,”百里流觞偏过脑袋,黑亮的发丝滑下他的肩膀,笑道,“直接把你扔进水里不太好,难道你更希望穿着衣服洗澡?”
贪欢闷声嘀咕,“男女有别。”
“汗臭味也就算了,你腿上还有血,血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很难闻。总不见得让你直接睡我床上,还是让你先洗个澡。”百里流觞慢悠悠站起身,向她走去。贪欢看见他越来越靠近,身子就越缩越紧,“师父,你能……能不能别过来了?”
百里流觞闻声竟真的止住脚步,笑问,“为什么?”
会被你看光的。贪欢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这句,“我还没洗过澡,身上味道不好闻,担心污了师父的鼻子。”
浴桶里面有血味,清透上的水面随着贪欢的动作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水色中染着薄薄的红色。因为百里流觞就在身边,贪欢动作利索地洗完澡,咬唇道,“师父,我要穿衣服了。”
“嗯。”
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走出去,贪欢抬眸,是不是应该再说清楚点,“我要穿衣服起来了,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百里流觞笑得风华倾城,脸上虽挂着淡淡的嘲弄,却仍让人看的移不开目光,“穿衣服?你有衣服可穿吗?还是继续穿之前那件脏衣服?”
贪欢支吾半天,“……先穿脏衣服,然后回房再换。”
“我有说过你可以回房吗?”
贪欢道,“师父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你忘了你的小厮工作了?”百里流觞悠哉道,“比起回房换衣服,你不是更应该待在我旁边好好伺候吗?”
“……知道了。”
“先穿我的衣服吧,”百里流觞大方地挥挥手,起身从自己的衣柜里掏出一件最小的,扔到贪欢手上,“不用介意我,反正刚才都看过了。如果还是不自在,我可以闭上眼睛。”
“谢谢师父。”贪欢飞速擦干身子,眼前这人的诚信度为零,说不定马上就会睁开眼睛,她一下两下就套进他的衣服,这是她这辈子穿衣服最快的一次了,“师父,我换好了。”
百里流觞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靠在床上,“先把屋子收拾收拾,然后过来,为师有话问你。”
贪欢忙不迭点头,勤勤恳恳地把房间收拾干净,身子其实没什么力气,感觉全身都虚脱了。贪欢忙完一切后走回百里流觞面前,说的第一句话是,“师父,我忘记我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也不记得练了多久,怎么办?”
百里流觞道,“这有什么关系?”
“这样我岂不是不知道自己最长可坚持多久?”
“即使你现在可以坚持整整一天不昏倒,你以为你就能行走江湖了?相比持久力,实力更重要。”
贪欢眨眼,声音徐缓,“那师父为什么要考验我的持久力?”
“不是考验。”百里流觞眸带笑意,邪魅道,“只是耍你玩。”
耍你玩!
天色已经很暗很暗,透过窗子望出去那是无底的漆黑。屋里的桌子上有一盏油灯,照得面目忽明忽暗,增添几分诡异的气氛。
贪欢闭了闭眼,“能让师父解闷开心,实在是徒儿的荣幸。”既然要狗腿,就得狗腿到骨子里。
百里流觞笑道,“你倒比洛宜懂事。”他伸手拍拍床铺,“过来,今晚陪我一起睡。”
贪欢这回坚持不了她的平静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师……师父……”
“上回抱着你睡的感觉不错,睡得挺舒服。”百里流觞又拍拍床铺,“能让我开心是你的荣幸,这不是你刚才说的吗?又不做其他事情,不过是单纯睡觉,你怕什么?”
贪欢一脸悲愤,仰天无泪。她怎么敢反抗?她怎么能反抗?
“看你不愿意的样子……”百里流觞道,“这样吧,你过来帮我宽衣解带,今天就睡在地上好了。”
贪欢怔道,“师父睡在床上吗?”他睡床她睡地?这么好?他愿意放她一马?
“理所当然。”
屋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欲语还休。
地上又凉又硬,方才洗澡水溅到浴桶外面,还没干透,潮得地上一点一点润着湿意。贪欢坐在地上,身子斜靠在椅脚上,屁股下的衣服湿湿的,刚开始睡觉很不舒服,可练了一天的武功,她实在没有力气继续折腾,靠在椅脚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贪欢闭着眼睛,肤色白皙如玉,唇色点缀着淡淡的粉红,黑色的睫毛像蝶翼般扑扇在脸蛋上。她睡得很甜,娇媚的面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精致的五官上仍隐隐透露出一股稚气。
十四岁已经成年了,可还是半大不小的年纪。
屋子里静悄悄的,原本只有他一个人气息的房间,如今却添进了另一个人的味道。百里流觞目如寒星,侧着身子躺在床铺上,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看。“居然睡着了?”还以为她会吓得睡不着,这样简单就睡着了,太不让人尽兴了。
“十四岁……”他十四岁的时候干了些什么?他十四岁的时候就继任正阳宫了。“都已经十四岁了还这幅熊样……”百里流觞冷嗤一声,瞥她一眼。
阳光明媚,白云绿水。他学武的时候常常被关在正阳宫的血人尸虫中,在那里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不停地砍不停地杀,直到眼前所有对手都倒下。杀人这种事,第一次做的时候最有成就感,到后来就越变越无聊,如果没有利益妨碍,杀与不杀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贪欢的眉头突然皱了皱,下腹传来一阵绞痛,她挣扎地清醒过来,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低低喘气,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把床上那个魔头给吵醒了。
百里流觞向看好戏一样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一言不发。同一个姿势看得久了,身体有些僵硬,于是他单手托住脑袋,挪了挪位置。
轻轻的,些微的声响。
贪欢僵了僵,缓缓抬头,一眼就望进百里流觞那双似深潭一般的黑眸,“师父……”她有点被吓到了,“是我吵醒您的吗?”
“嗯,听你喘粗气的声音,睡再熟都会被吵醒。”百里流觞刻意地哀叹一声,“我好心收留你在我房间,你就这么报答的?”
贪欢忍不住辩解,“我可以回自己屋子去……是你强留我在这里……”
“哦?你这算是指我刚才在胡说?”百里流觞眉一挑,面容便越发生动,仿佛平湖新涨稚绿初抽。他的目光也柔和起来,“徒弟胆子大,我这个做师父的也高兴,你说说我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身上的毫毛一根一根倒竖起来,贪欢吓得说不出话,诺诺张着嘴。
“唉,别摆出这幅傻样。”百里流觞微微敛起的眸光里闪烁出絮絮杀意,“为师再教你一件事,只要是我说的话就是真理,只要是我说的话你就要照做。别说是在正阳宫,即便是在整个武林,我也不允许有人反抗,没有例外。”偏过脑袋想了想,他笑道,“话不能说这么绝对,例外也是有的,譬如说死人。”
贪欢深深吸一口气,疼痛在恐惧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她识趣道,“徒儿扰到师父睡眠,请师父责罚。”
“孺子可教。”百里流觞向她笑着招招手,“来,坐到我旁边来。”
贪欢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动作步法并不稳,身形因疼痛疲劳而微微晃动。她刚坐在床沿,立即被百里流觞一把扯过压在身下。贪欢连呼吸都屏住了。
“你在怕什么?怕我对你做什么?”百里流觞的黑发滑到贪欢的面颊上,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缺女人缺到这个地步?”
贪欢摇头不语。
“那么,你是想为裴锦守节了?”
贪欢淡淡道,“裴锦于我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人了,师父何需一再提起?”
“唉,你不怕我,我觉得无趣,你怕我了,我也觉得无趣,这该如何是好?”
腹中又传来绞痛,贪欢轻轻咬唇。
百里流觞低笑一声,挪开身子躺下,仰望屋顶,“很痛?”
贪欢点头,“很痛。”顿了顿,“受了凉就更痛了。”
百里流觞微笑着摸摸她的额头,“学乖了?嗯?”抚摸之间,一股暖流从贪欢的脑海扩散到四肢五骸,温柔得像在母亲的怀抱,“连痛都忍不了以后怎么忍受人生?”
贪欢垂眸,“多谢师父。”
“贪欢,你有很好的天赋,不要荒废了,否则连我都觉得可惜。”百里流觞闭上眼睛,双手仍然放在她头顶,“正阳宫出去的人如果不够强,只有死路一条。我的弟子与其被别人杀还不如我自己动手。贪欢,别丢我的脸,丢了我的脸到时候我就让你丢命。”
贪欢乖乖点头。
温暖的内息源源不断地从头顶传到身体,舒服地让贪欢眯起眼睛,身子不自觉地就往百里流觞怀里靠去。这是一个大魔头,这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可是,这是贪欢自出生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清凉的月色映照在地面,惨白得诡异牵强。梦里不知何处花火,虽然从来没有经验,可母亲的怀抱或许就是这种感觉,暖暖地似春水一般流淌。
贪欢的屋子名存实亡,进正阳宫时安排给她的那间屋子只睡过一天,然后就在一天一天的时间里堆积灰尘,无人问津。百里流觞在第二天早上只是很随意地开口说了句,“以后你就住我房里吧。”贪欢很没志气地不敢反驳,又做奴婢又做徒弟又做宠物又做暖床地待在百里流觞屋子里,想翻身是没指望了。
以为师父回到正阳宫以后肯定会询问洛宜有关孤尘剑的秘密,贪欢意欲站在一旁听个仔细,这件事情困扰她这么久,也几乎是这件事迫使她走到这一步,贪欢好奇得不得了。结果,百里流觞是询问了洛宜,可惜却是私下询问的。他把洛宜带到自己房间,还特地把贪欢给撵了出去,两个人在屋子里秘密对话。
贪欢在屋子外的院子里等待得度日如年,可又不敢违抗百里流觞的命令跑去偷听。她蹲在地上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数时间,数完叶子又练剑,练完剑再数叶子。
终于,洛宜从百里流觞的书房出来了,轻声道,“师父让你进去。”
贪欢向屋子里望了一眼,并未急着进去。“刚才你和师父说清楚了?”
洛宜点点头。
“不能告诉我?”贪欢凝视他的眼眸,“现在不说以后我也会知道的,只要师父想去找孤尘剑里的宝藏,我势必会发现他的行动……所以,有隐瞒我的必要吗?”
洛宜不动声色,“如果师父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他自会告诉你,否则师父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我也不敢告诉你。”
贪欢点头,“我知道了。”当初师父的命令是将元固带回,洛宜自作主张杀了元固。洛宜不是杀人成性不讲道理的人,他会这么做要么是因为私仇要么是就真是为了杀人灭口。杀人灭口不是为了师父那么又是为了谁?
“欢儿,你非要为师亲自开口才肯进来吗?”
听到百里流觞的声音,贪欢不敢继续磨蹭,立刻跑进屋子里站在百里流觞面前。百里流觞斜睨她一眼,贪欢心领神会,不待他开口就体贴地反手关上屋门,毕恭毕敬道,“师父唤徒儿进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百里流觞怪声怪气道,“为师这次下达给你和洛宜的命令,你觉得自己完成得怎样?”他笑得有几分温柔,“你觉得自己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贪欢一边察看他的面色一变斟酌用词,“是徒儿没用,还累得师父亲自出马。”她看见百里流觞的嘴角微微勾起来,心想自己这谦虚的说法效果不错,“最后能探得孤尘剑的秘密也是师兄的功劳,说到头欢儿什么忙都没帮上。”
百里流觞笑意越深,“没有你拖住唐门和幽冥谷的人,洛宜也无法靠近元固,你不用妄自菲薄。”
竟然没被讽刺没被责骂?他这么好言好语跟自己说话贪欢都有点不习惯了。她非常高兴自己能顺利过关,频频点头,“师父说的是。”
“这次幽冥谷一行你武功大进,这就算是为师给你的奖励。”百里流觞慢条斯理地开口。听闻此言,贪欢的神色顿时僵硬起来,刻意遗忘在脑海中的画面又浮现出来,她仿佛可以看到巴鹰苍白无力的脸庞上挂着对她的憎恨。她的反应在百里流觞的意料之中,百里流觞似笑非笑,“怎么,欢儿在埋怨我?”
贪欢嘴唇一颤,然后坚定地摇头,“没有。”
“我想也是,欢儿的愿望是天下第一,为师好心推你一把,你应该不会恩将仇报。”百里流觞点头道,“何况为师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留巴鹰一条性命,本来还想把裴锦的武功传到你的身上,怪只怪巴鹰那小子自己凑上来。”
贪欢默默站着不搭腔,沉默许久,她淡淡甩出一句,“我喜欢自己练。”
百里流觞冷笑,“是吗?那我可以帮你废了那些武功,省得你用着也不舒服!”
贪欢抬眸,熠熠生辉,“师父若有这个意思,徒儿也不会反对。”
百里流觞被她气到了,“滚过来!”
贪欢两步靠近他身边,只觉得手臂被人一拽,眼前的画面都横过来了,她整个人就倒在百里流觞怀里。贪欢呆了呆,眨眨眼,急忙挣扎着要起来,才刚支起上半身,就感觉到百里流觞的手指搭在自己脖子上,脑海深处骤升一股凉丝丝的感觉,贪欢立刻僵住身体一动不动。
“欢儿,听说你在幽冥谷色诱了裴锦?”
百里流觞轻笑,“说给我听听,是怎么诱惑的?”
贪欢讷讷道,“我不知道……”
“会做却不会说?”百里流觞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现在想来,欢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贪欢很想正义凛然地回嘴说不是,可惜骨子深处对这个师父是害怕的,她不想再被关到血人尸虫中,只能很鸵鸟地一声不吭。
“没事,不用怕,为师很通情达理的。”百里流觞突然松开手,笑吟吟道,“不过,为师很好奇你是怎么色诱裴锦的,不想说也没关系,直接用做的就可以。”
贪欢刚刚站直身子,一听这话,双腿顿时一软。她脸上露出恳求的神态,“师父,当时不过是权宜之策。”
百里流觞的左手轻轻搭在贪欢肩膀上,然后慢慢往下滑,一寸一厘,修长白皙的手指指节分明,指腹有薄薄的茧,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引起她轻微的战栗。他的手指蔓延过衣衫,一直流连到贪欢的腰肢上方才停罢。他每有一个动作,贪欢都要胆颤心惊一回。窗户和屋门都紧关着,阳光透过帘子射进来,透出昏暗的晕黄,百里流觞的面颊诡异莫测。
贪欢连哭的心都有了,强装镇定,“师父,徒儿知错。怪只怪徒儿当时功夫太差,只能采取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百里流觞嘴角一挑,“你不喜欢我碰你?”
贪欢嘴角一抽,她该怎么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两个答案都不行,于是她兜了个圈子,“我生是您的人,死是你的鬼。别说这样轻轻地碰,即便师父要我的命,徒儿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百里流觞再也忍不住笑意,“不喜欢就直说,你每次在我面前就憋住自己的脾气,总有一天会憋坏的。”
贪欢苦笑,“如果有一天我的武功可以和师父相提并论了,那我说话就会诚实很多。”
百里流觞又是一笑,侧过脑袋望着她,“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碰你。”
刚才那个和蔼的笑容和坦白的说话原来是在试探自己吗?贪欢表情一僵,嘴唇蠕动半天也说不出话。
“你之前的武功是菜了点,即使现在也不够好,是该好好练练。”百里流觞好心地转换话题,“两年之后我要在你和洛宜之间选出一个接班人,这两年你就留在正阳宫里专心练武。”
贪欢想了一想,然后又想一想,非常委婉的措辞,“我觉得我的武功不比师兄差劲。”
百里流觞抬高眼眸,嘲笑道,“你以为你师兄是个怎样的人?洛宜擅长演戏,你以为你能看破他?不要太高估自己。”
虚心受教是贪欢的优点,她听了这话也没有不服气,只问了句,“那师父看透师兄了吗?”
百里流觞不羁道,“你以为我是谁?和你相提并论?”
贪欢无奈道,“是徒儿出言不慎。”
“我给你们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来验收成果。”百里流觞道,“到时候我出三个题目,看你们谁能胜出。”
洛宜停在大石洞前,在石洞上轻轻敲击一下,许久,他低沉地开口,“师父,您醒着吗?”
“你这么大的动静即使睡死也被你吵醒了!”百里流觞没好气的声音从石洞后传来。
洛宜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对不起。”
“废话少说,你找我干什么?”百里流觞道,“我不是说过闭关修炼时别来打扰我吗?”
“师父,”洛宜犹豫再犹豫,终于开口,“贪欢大概知道了……”他想起这些时日来的情形,没什么底气道,“贪欢也许知道孤尘剑的秘密了……”
石洞之后倏然间陷入沉默,百里流觞久久没有回应。月亮从一棵树梢移动到另一棵树梢,百里流觞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杀了你师妹?”
贪欢倒吸一口冷气,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洛宜的表情。
洛宜没有说话,低垂着脑袋,山间的夜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衫,俊美宛若神明的脸庞上僵硬地没有一丝表情,眉头微蹙,眼眸半合,“其实,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贪欢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感觉她知道了……”
胡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贪欢心中疑虑更深,自己哪些表现让洛宜起疑了?
百里流觞似在低笑,“那丫头挺会装模作样,唉,说起来我也有点想念她。”声调一转,他又道,“无论她是否知道了真相,洛宜,我只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洛宜深深呼吸一口气,沉痛道,“我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来找百里流觞,正是因为决定不了才希望百里流觞给点意见。
“这是你的事,我不想插手。”百里流觞道,“如果要你杀了欢儿,你下得了手吗?”
洛宜又陷入沉默了,许久许久,他微微地摇头。
百里流觞的眼睛似乎能看到洛宜的动作,又笑了笑,“既然下不了手,你还挣扎什么?好好过你的日子吧,管那么多做什么?”
洛宜轻道,“如果我决定杀了贪欢,师父你会反对吗?”
“当然反对,那个笨小孩是我的徒弟,要杀也该我来杀。”百里流觞的声音淡淡的,“但是我在闭关,阻止不了你,你真杀了她我也不会帮她报仇。”
洛宜如释重负地一笑,“师父很疼贪欢的。”
百里流觞在石洞里哼了两声。
“那么,徒儿告退。”
夜深人静,银灰色的月光流泻在斑驳的叶片上。贪欢一动不动地躲在暗处,乌黑的发顶上有点滴月光在闪烁,看到洛宜走远以后她神经依旧紧绷,正想偷偷按原路溜回去,忽然听见百里流觞的声音冷冷响起,“出来!你以为我没发现你?”
贪欢脚步一滞,犹豫一会儿还是乖乖走出去,“师父。”
“现在连偷听都学会了?”百里流觞的声音传进贪欢耳朵里,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依照贪欢对百里流觞的了解,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其实并未生气,于是贪欢胆子也壮了不少,嬉笑道,“师父,我功夫长进不少吧?本来以为你发现不了我,哪知道还是师父更胜一筹。”
百里流觞轻笑道,“是长进不少,差不多做到落叶无声踏雪无痕,值得夸奖。”
第一次得到百里流觞正面的赞扬,贪欢一阵激动,“真的?”
百里流觞的声音中笑意更浓,“的确不错,我不过闭关一年你就有如斯进步,而且是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欢儿,你对武学的领悟力着实出色,记得我当年取得这样的进步还不止一年时间。”
贪欢心跳扑通扑通,面颊绯红,好一阵子心绪平静下来,嘴角仍是忍不住上扬,“师父,原来你也会夸奖人。”能够被他夸奖,说明自己真的变强很多很多。
百里流觞在石洞的另一面突然陷入沉默,好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贪欢仰望着明朗月色,笑意渐渐收敛,月亮很圆很圆,又该到十五了吧?这样的日子是团圆的日子……扳手算来她有多久没抬头看月亮了?贪欢心底寂寞渐生,“师父,要我陪你坐一会儿吗?”
百里流觞沉默片刻,“是你陪我坐一会儿还是我陪你坐一会儿?”
“有区别吗?”
“说法上就有区别。”
贪欢想了想,点点头,“也是。”她的脑袋一直仰望圆月,痴痴看着,仿佛在黄莹莹的月亮上看到了很久以前就死去的亲人。神游太虚中,贪欢不知不觉中就将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师父,你有亲人吗?”
“正阳宫就是我的亲人。”
贪欢不接受这样的回答,又问道,“我是指你的父母。”
“不知道,”百里流觞的回答没有犹豫,“可能活着,可能死了。”
贪欢没有继续追问,只道,“你想他们吗?”
百里流觞低低一笑,反问道,“欢儿,你是不是想爹娘了?”
贪欢面颊微红,明知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还是撇开脑袋,“不是。”顿了顿,虽然说出来觉得很没有面子,可是不说出来又很难受,于是别别扭扭地开口道,“以前每次月圆的时候,伍家都会吃汤圆。”轻咬下唇,“师父,我突然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汤圆了……”
“嘴馋了?”
贪欢无奈了一下,可想到说话那人是师父,又马上把无奈给收起来了,“不是。”
百里流觞还在笑,“说你想爹娘了你不承认,说你嘴馋也不承认,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月亮这么圆这么冷,所以她一定是脑子坏了,说出来的话越来越软弱也越来越多,“伍家里面我最喜欢的是青秋,青秋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贪欢回忆一下,“比我好多了。”
“我不知道什么伍青秋,不过她武功一定没你好。”
贪欢笑笑,“这倒是,青秋武功没我好。不过,如果可以像她那样生活,武功也不用那么好也可以,有疼爱自己的娘亲和哥哥,还有一个爹会保护自己。何必那么辛苦学武?”
“所以结果就是全家被别人杀死。”
贪欢神色僵硬,垂下脑袋闷闷不乐好一会儿,“师父,伍青峰在临死前跟我说,他说他并不讨厌我,这算什么意思?这是不是代表其实他们还是把我当成伍家的一份子来看的?他们其实是把我当亲人的?”
“你跟他们生活那么就都不知道,我这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贪欢轻道,“即使都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偏心,何况还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她浅浅勾起嘴角,笑得有几分凄凉,娇白如玉的面庞上映衬银色月光,朱唇嫩红,瞳孔晶莹,“那个时候我还太小,如果是现在的我……”她说不下去了,苦笑,现在的她也会不满的。伍贪欢就是这样的人,天生就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人死了就想到他们的好了,”百里流觞淡淡道,“这算什么?”
贪欢嘀咕道,“犯贱?”
百里流觞欣慰道,“欢儿越来越聪明了。”
贪欢嘴角抽了抽,不过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顺口接道,“是师父教得好。”
“我再过十来天就出关,你这几日再好好练练,到时候出来就会考验你和洛宜。”百里流觞沉默一会儿,他再石洞里看不到月亮,可淡淡的月光仍会流泻进来,“到时候你还想吃汤圆的话,为师带你出宫去吃。”
贪欢心头一暖,点头道,“待师父神功练成,武林之中定再无人能夺其锋芒!”说罢,她对着石洞鞠个躬,便飞快离去。
百里流觞一个人靠在石洞的墙上,体内真气奔腾乱冲,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冲散了。身子的温度很高很高,脑袋胀鼓鼓的,他颤抖得呼出一口气,苦笑,调功运息许久,骨头还是有散架的感觉。他继续苦笑,低头查看手掌上的脉络,“神功练成?”回想起刚才平常依旧的谈话,他都要为自己的耐力鼓掌,“走火入魔成这样,唉,能留条命就不错……”正阳宫需要一个新主人。
正阳宫的山崖异常陡峭,站在崖顶往下一看,只能看到云雾缭绕。贪欢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但愿自己可以平安归来。左脚仍在一抽一抽隐隐作疼,她在云雾里张望了老半天,可惜怎么也看不到师父所说的七仙草,她不识药理,压根不知道七仙草长什么样子,几不可见地叹一口气,“师父……”我弃权行不行?
百里流觞只听她叫一声师父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于是鼻子里出气,“嗯?”声音之中满含危险。
贪欢脑子的小九九立刻被打压下去,垂头丧气道,“没什么。”她就站在百里流觞身旁,方才站得远还觉得是自己多想,等到站得近了才发现他真的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脸色苍白了点?师父一直都挺白的;头发凌乱了一点?应该是刚才被风吹的。贪欢凝视他,轻声疑问道,“师父,你身体不舒服吗?”
百里流觞目光深邃,回视好半晌,嘴角勾起一抹笑,“你觉得呢?”
贪欢很受不了他这种笑容,压低视线,“你看上去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要不你先回自己房里运功休息一下?”
百里流觞还是笑望着她。
贪欢头皮发麻,继续说下去,“崖顶的风很大,师父若是不舒服就不用站在这里了。”
百里流觞终于敛起笑容,一语戳破她的意图,“你想趁着我不在就给洛宜放水?”
贪欢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师兄哪里用得着我放水,我不都输了一局嘛,再输就真的输定了。”
百里流觞笑眯眯,“为师身体很好,不劳费心。”
贪欢抬眸偷偷瞥他一眼,很想说一句“师父你是嘴硬吧?”可她哪里敢这么说话,话到喉咙口又咽下去了。他们两人谈话间,洛宜已经做好准备,拱手道,“师父,师妹,那我先下去了。”说罢,翻身一跃就消失在悬崖的云雾之中。
贪欢站在崖顶吹风,神情复杂地向下望去。
百里流觞斜睨她一眼,“还不下去?”
左脚抽痛得越发厉害,贪欢支吾道,“我还没跳过崖,需要做点心理准备。”
“再不下去你师兄就要把七仙草采上来了。”百里流觞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模样就心里起火,走火入魔造成的影响让他每一分每一秒地感受清楚,不自觉就急切起来。正阳宫需要一个新主人,在他功力还未散尽的时候需要找出一个有足够实力带领正阳宫的新主人。百里流觞的目光从上看到下,没好气地把贪欢一脚踹下去,“即使腿疼也给我下去!”
贪欢“啊”的尖叫一声,便随着洛宜一起消失在悬崖的云雾之间。等到两个徒弟都不见人影了,百里流觞才敢重重喘气,盘腿坐在地上行功运气。他在江湖上不可一世贯了,难不成现在得要尝尝没有武功的滋味吗?没有武功的百里流觞还是百里流觞吗?他的目光显现出几分悲凉来,如果欢儿最后赢了,他就把自己的功力都传给她,权当为正阳宫坐最后一件事,也当做给欢儿的一件礼物,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
百里流觞那一脚踹得干净利落,贪欢整个人歪歪地倒下悬崖,拿出吃奶的力气在半空中翻个身,最后艰难地攀在悬崖峭壁上。她在四周望来望去搜寻洛宜的身影,本想看看洛宜采的是什么,然后她照样画葫芦采一个就是了,可惜她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唉~”贪欢像壁虎一样挂在峭壁上,手上很酸,脚上也越来越疼,刚才被师父踢得地方也感到酸痛。她深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到更深的地方,越往下走越感到崖底传来的阴寒之气,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一颗一颗蹦出来了。贪欢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到洛宜,找不到就继续往下走,这样接连跳了好几次,她终于看到洛宜手上拿着一株绿色的小草站在崖壁上。
贪欢微笑道,“看师兄的样子应该是采到了。”说着,她又深深看一眼洛宜手上那株草,仔细辨别后就把七仙草的模样刻在脑子里,“师兄先走一步,我随后就赶上。”
洛宜不言不语,一只手还挂在悬崖峭壁的一棵粗大树枝上。这个地方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她,格外安静的情况下就会记起很多很多只有在黑暗深夜才敢回忆才敢想像的事情。洛宜的紫眸色彩愈发加深,瑰丽地近乎夺目,不知不觉中,杀气就也渐渐冒出来了。
贪欢感觉到杀气了,干笑两声,不是吧,这种情况难道再打一架?“师兄,你还不上去吗?不抓紧时间的话会被我赶上哦。”
杀了她,她也许察觉到秘密了,杀了她就一了百了。洛宜诡异的目光盯在贪欢脸上,杀气也开始加浓,那双紫色的眼睛更深更暗。
贪欢连胃都在抽痛了,她不想跟洛宜决一生死啊,于是不再多说话,翻身就想往悬崖更深处跳去,反正已经知道七仙草的样子了,一模一样地再去找一株就是了。
“你不用去找了。”洛宜压低声线,“除了我手上的这一株,其他的都已经被我毁了。”
脑门上“嗡”的一声,贪欢呆呆站一会儿,然后转头去看洛宜,想了想,慢条斯理地开口,“师兄这么想赢吗?”
“第一轮我虽然赢了,可半点赢的感觉都没有。”洛宜缓缓道,“如果你想赢这一场,那么就打败我然后把七仙草拿去。”
“打败你?还是杀了你?”贪欢歪着脑袋,目光深不可测,“师兄想要的是宫主之位?还是我的小命?”
洛宜突然止住声音不说话,霎那间陷入沉思,刚才混沌地充满杀气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他长叹一口气,苦笑道,“我想赢。”
“呵呵,师兄把七仙草都毁去了,当然是想赢。”贪欢站在崖壁突起的一块石子上面,舒展一下筋骨,抬眸间淡淡一瞥,身影已如惊鸿般向洛宜掠去,五指如爪,刚刚触碰到七仙草的边缘,洛宜便机敏地躲开。转瞬间,两人就在这万丈悬崖中展开争夺,云雾缭绕,身影苍茫,两道人影动作翩翩,衣衫上都沾湿了露水,指尖冰凉。
贪欢的左脚很疼,可她打着打着就忘记了疼痛,动作也是愈发敏捷。猝不及防,洛宜手上的七仙草就被贪欢抓去了一片叶子。遇此情形,洛宜也是心中惹火,出手一招比一招不留情面。在武学方面,毕竟是贪欢更胜一筹,洛宜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急急往下坠,连忙伸手抓住头顶上的一棵树枝。
底下是苍茫的云雾的深不见底的悬崖,洛宜一手拿着七仙草,一手拽住树枝,颀长的身躯悬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贪欢微笑,站在一块突起的石块上,甚至有闲情逸致蹲下身,“师兄,我推你一下你就死定了。”
洛宜没说话,淡淡望着她。
其实贪欢觉得自己跟洛宜感情还不错,只是不知道洛宜心里是怎么想的。想到这里,她心里有几分悲哀,师兄竟然想杀她?只为了一个她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秘密,说到底,还是孤尘剑的缘故。她扳开洛宜的手指,硬生生抢下七仙草,然后不再看他绝尘而去,“你自己上来吧,不过七仙草是我的了。”
望着眼前越走越远的身影,洛宜屏息遥望,倏然间,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有点苦涩有点无奈,在这两场比试中,她已经救了他两次。师父常说贪欢骨子里是个恶人,他倒不觉得,她明知道他想杀她却还是救了他,贪欢在江湖上时常被人误解被人冤枉被人栽赃,她来不及表现自己的美好就已经被烙上恶徒的烙印了。
等贪欢到达崖顶上,百里流觞正靠坐在一棵大树上,斜眼一望就看见贪欢手上的七仙草,怪笑道,“居然是你先上来?我以为你连七仙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不知道。”贪欢老实承认,“不过洛宜知道,所以我抢过来了。”
“哈哈……你抢洛宜?”百里流觞大笑,“欢儿越来越能干了,连抢劫都会了,自学成才。”
贪欢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撇开脑袋,“师父是希望我赢吧?”
百里流觞骤然止住笑声,沉沉地望着她,目光将人压得透不过气,“你觉得我是这样想的?”
贪欢悄悄移过视线,刚对上百里流觞的目光又立即移开,仰头望天状,“徒儿不敢妄测师父的想法,不过随口说说。”
说话间,洛宜已经跃上崖顶,坦然向前走来,拱手道,“师父,这一局是我输了,请出第三道题。”
“现在你们都是一胜一负,第三关就能定成败了。”百里流觞低笑,他瞅着贪欢看许久,“第三道题么……”刻意拉长尾音,“看你们谁能先取到裴锦的性命。”
贪欢倏然瞪大眼,许久,许久,“师父,您出这题是为了磨练我还是为难我?”
“如果你登上正阳宫宫主之位,那么我就绝对不允许你有任何弱点,你说说,我是为了什么?”百里流觞正色道。
“我和裴锦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贪欢固执道,“师父你不相信我?”
“既然什么都不是,那就干脆地杀了他。”
“非得用杀戮来证明我的清白?”贪欢觉得不可思议。
百里流觞静静望着她,因练武不慎而走火入魔,他体内的功力正在快速枯竭,他等不到了,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你和洛宜一同出发,我会在后面看着你们。”
无所不能终归只是一个神话,他不希望自己枯竭的模样被人看到,被贪欢看到。
他期待她的成长,也害怕自己的期待落空。
第一次有这种心情,原来是这么的,这么的,令人惶恐不安。
呵。”百里流殇在贪欢耳朵里吹了一口热气,“紧张吗?"
贪欢咬紧牙关不说话。
“欢儿,你很想去帮裴锦?”百里流殇继续挑衅,“如果我是你,就会趁着他们缠斗时去杀了裴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时候正阳宫宫主之位就是你的了。”
“师父,我不在意自己能否获胜。”贪欢终于出声,将声线压得极低极低,“如果是在你手下办事,即使做一辈子听命行事的人我也无所谓。师兄若是赢了,想让我帮他,我也不会拒绝。所以,怎样都好,对师父你来说,裴锦并不是非杀不可的,放他一马,我会感激您一辈子。”
百里流殇没好气地道:“你这种听命办事的人有跟没有一个样,连让你杀个人都不杀。”
贪欢沉吟道:“裴锦是例外。”
“例外这东西只会给自己惹麻烦。”百里流殇道,“欢儿,你说得没错,相比洛宜,我更加属意由你来继承我的位子,正阳宫的宫主必须是天下第一,只有这样才没人敢来招惹。洛宜做不到天下第一,可是你做得到。”或许她现在还不够强,但他若把自己的毕生功力都传给她,再过个几年,天下间又有谁能赢过贪欢?
贪欢默然不语,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百里流殇,想看看他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心。
“欢儿,你不是想要天下第一吗?”百里流殇脸上的线条分外柔和,爱惜地抚摸她的面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给你天下第一,你给我杀了裴锦。”
贪欢心头一颤,咬牙撇开脑袋,“不用你给,我自己也可以得到天下第一。”
“呵呵,我可以把我毕生的功力都传给你,这个你也不要?”百里流殇邪恶地诱惑她,想在她脸上看到挣扎的表情,“这样可以抵过你多少年的苦练?"
贪欢神情一怔,黑色的眸子格外认真,“那你呢?"
百里流殇顿时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了她一眼,颇不自在地撇开脑袋,然后就沉默不语。
贪欢心中疑窦骤生,“师父,你从出关以后就有些不对劲,生病了吗?还是练武过程中出了岔子?"
百里流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像是会出岔子的人吗?欢儿,你关心的是不是太多了?你是在变相地责怪为师对你布置任务太少吗?"
这回轮到贪欢不说话了。
百里流殇又轻笑一声,笑声极为短暂,然后,身影如鬼魅一般掠出去,瞄准裴锦的空隙不顾江湖道义、不顾前辈身份就辣手偷袭。贪欢眼睛尖,动作快,不等脑子作出足够的思考就用孤尘剑拦下他的攻击。
吮当一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百里流殇侧着面颊,眼眸微微抬起,好像在看贪欢,又好像没在看她,喉结动了动,白衣随风飞扬,然后他抬头望天,笑了笑。
贪欢心中五味杂陈,嘴后嚅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可以点住她的穴道再偷袭的,可是,他没有。也许他就是想看看她究竞会不会出手拦他,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转头看到贪欢若有所思的眼神,百里流殇的唇角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欢儿,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孤尘剑的秘密吗?现在你师兄都一心求死了,你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告诉你。”
贪欢的目光从百里流殇身上转到洛宜身上,右手不经意问就去摸腰问的孤尘剑,“师兄愿意说吗?"
洛宜并未看贪欢,只轻轻看了眼百里流殇,立即又垂眸,“贪欢,你最好置身事外。”
贪欢咧嘴笑道:“师兄,你以为师父真的会让你单枪匹马去闯唐门?师父这个人很阴险的,说话常常说一半。正阳宫的人就是百里流殇的人,对师父来说,与其让你死在唐门手里还不如死在他手里。孤尘剑的秘密你们瞒我瞒了这么久了,师父今天之所以想让我知道,不是其他原因,只是为了让我也出手帮忙,既然要让我帮你,自然就需要你把话说清楚。”
百里流殇眯眼,“欢儿说谁阴险?"
贪欢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师父,我把这个词用在您身上是为了夸奖您。”
眼前的画面温暖得让人不忍打扰,洛宜心头一暖,开口解释,“贪欢,孤尘剑的宝藏不是金钱,一也不是武功,而是人。”
“啊?”贪欢呆住了,也愣住了。
贪欢尴尬地回答:“我没有那么小心眼,师兄你不用赎罪.....”百里流殇懒懒地斜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他们,“你们师兄妹互诉衷肠诉完了吗?”看到贪欢一听见自己说话就立即站得毕恭毕敬的模样,百里流筋心中很是愉悦,招招手,“欢儿,过来,帮为师捶捶背。”
贪欢嘴角一抽,捏紧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打。谁知坐着的师父大人还一会儿要求重点一会儿要求轻点,于是贪欢就一会儿轻点敲,一会儿重点敲。“唐门啊……”百里流殇微微眯起双眼,眸光流转之间,透出一条缝的眼眸顿时摄人心魄,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扣紧,轻声逸出的叹气弥漫在他的呼吸之中。每当这种时候,每当他有这种神色,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远古的谜团一般,让人触不到摸不透。“这么久也该跟他们算算总账了,陷害我的也好,栽赃我的也罢,对于敢正面对付我的人,”他轻笑,“我还是有点儿欣赏的,不过,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身边的人动手。”他站起身拍拍贪欢的肩膀,示意她不用按摩敲背了,“我们不回正阳宫了,去唐门逛一逛。”
贪欢小心翼翼地道:“师父你到唐门去逛什么?"
“灭他们的门,杀他们的人。”
贪欢头痛地捂住脑袋,不自觉就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师父,你就别再添麻烦了。”话一出口,屋内顿时一片寂静。贪欢马上知道不妙,果然抬头就看见百里流殇似笑非笑的面容,赶紧开口道,“师父,我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百里流殇让洛宜出去,然后自己坐到床沿边,“欢儿想聊什么?为师倒是想和你聊聊你的胆子是怎么变大的。”
贪欢正色道:“师父,你闭关的时候出什么事了?你的武功怎么了?”
百里流觞轻笑一声,“这算什么语气?质问我?”
贪欢有些担心,可又别扭地没表现出来,“不敢,可师父若是出事了正阳宫又该怎么办?”
“所以我才打算选个继承人出来。”百里流觞坦荡荡道,“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贪欢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师父,你真的出事了?”
“你都直接跟我对过一掌了还不知道我有事没事?”百里流觞不以为意。
谈喊沉痛地看着他,“师父,你应该静养,现在回宫五位令主都可以帮您,我也可以在旁相助。你既然身体……不舒服,还去唐门干什么?”
百里流觞微笑,“欢儿,伍家当年被唐门灭门,你一直都想灭了唐门,如今洛宜也想灭了唐门,为师在武功尽失之前总得送一件饯别礼物给你们才行。现在如果不灭了唐门,难道真等我成了废人再灭?”
贪欢瞪圆眼盯着他看,他,他怎么可以这样,竟然连废人都说出口了,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这世上还有谁会在乎他?贪欢的眼睛越来越圆,瞪得也越来越用力,终于她泄气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要灭唐门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这话说得真是够动听够欠扁,不愧为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百里流觞笑眯眯地正想接话,突然胸口一阵血气倒涌,整个人被自身内力冲得说不出话,痛的骨头之嘎吱嘎作响。他硬生生吞下一口鲜血,望着贪欢,神色镇定,慢条斯理的道:“好,唐门先放一放,我要先闭关三天。”其他的事情都先放一边,等他把内力压下去再说,他对门外吼道,“洛宜,你不要乱跑,安分点等我。欢儿,你在旁随时待命。”
百里流觞这四个字,在贪欢眼里一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而此刻的他却脸色苍白,额头上也冒虚汗,墨黑的长发软软地垂在肩头,沾染着温润的湿气。百里流觞双腿盘坐,一句话也不说,双眼紧紧闭着,头顶不住地冒烟。
贪欢倒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抱着椅背,出神地凝视他。为什么?她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能看到这个人的这种模样。以前都没有发现,师父其实长得很好看,当他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披一件白色中衫时就仿佛普通富贵人家的少爷。只不过,一旦等师父那双眼睛睁开,他就是百里流觞,只是百里流觞,名动武林的百里流觞,无所不能的百里流觞。
“看什么呢?”百里流觞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一个小周天运气完毕后,他稍稍掀开眼皮,“我有什么好看的?想看男人还是看裴锦划算吧?”
贪欢不理会他的嘲讽,嘴唇轻动,“师父,你会不会死?”
百里流觞笑道:“等我死等得不耐烦了?”
“没有。”贪欢刷的一下站起来,大声反驳,“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
百里流觞怔了怔,随手抹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他的目光投射在半空处,看得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如果没有武功了,如果我不是天下第一了,那么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
贪欢道:“也许是因为你的日子过的太嚣张,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顿了顿,她又道,“师父,即使没有武功你也会好好活下去的,对不对?”
对百里流觞而言,生和死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他也没有想过,世上还有人会担心他的生死安危,于是笑道.“到时候再说,不过,趁着我现在还能胡作非为,你要不要陪我去唐门走一趟?”
这个人怎么能如此自说自话、任性妄为?贪欢眉头微蹙,可是,为什么无论他说出什么任性的话语来,她都会答应?贪欢无奈地抚住额头,自己是不是在无形中被同化了?她沉重点头,“我总不能让师父一个人独闯唐门,我就这样回宫的话会被五个令主杀了的。”
“呵呵。”百里流觞无力地靠着墙壁,笑意盈盈地望着她,“说话真不坦诚。”
贪欢无语地看着他,拜托,连这都要计较?她叹口气,单膝下跪,半垂着脑袋,“只要是师父的意愿,即使是刀山火海徒儿也誓将追随。”
百里流筋哈哈大笑,“在这一点上,你比洛宜有趣得多。”
贪欢无奈至极,“多谢师父夸奖。”
“欢儿。”百里流脑突然一止住笑,深深地望着她,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如果....”
“嗯?”贪欢不解。
“没什么。”百里流觞再度闭上眼,“我继续调息,你不要打扰。”
“……是。”
百里流觞原来的打算是,三天一过,一旦等他武功恢复到一定程度就带着两个徒弟到唐门去为所欲为一番。可是三天过后,等他出关时却发现事情有点乱套了——洛宜不见了。贪欢翻遍全城也没能找出洛宜。这三天里,贪欢一直和百里流觞单独待在房里,他们甚至不知道洛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是主动离开还是被迫离开。
“如果他是自己想走……那我不拦他。”百里流觞连续运功三天,脸色不像平时那样红润,“如果是被人带走的……”他轻笑一声。”呵,我百里流觞的弟子也有人敢动?“他抬眸望向贪欢,嘴角微微一挑,“那人肯定是活腻歪了。”
贪欢看到他这种表情只觉得汗毛倒竖,哆嗦一下,“师父,城里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所谓能找的地方不包括裴家对不对?”他兴趣盎然地瞅着这个徒弟,看到她面无表情又觉得无聊。
贪欢用一脸“你很无聊”的表情扫他一眼,“不仅是裴家,城里面各方势力的据点我都没去搜查。”
“最应该找的地方是裴家和唐门,你这两个地方不找有什么用?”百里流觞回她一个“你没救’了”的表情。洛宜那小子虽然念念不忘地想对唐门出手,可在没得到自己允许之前应该不会贸然行动,那现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人带走了。
贪欢想了想,低头道:“那我现在去探一探那两个地方?”
“不用了。”百里流觞一口拒绝,双腿叠在一起,脚尖翘起,一副懒散不羁的样子,“与其我们漫无日的地去寻找,还不如让裴孤漠那个老头子主动来找我。”
是时,百里流觞正在让贪欢用孤尘剑给自己修手指甲。他舒舒服服地斜躺在靠椅上,衣衫半敞半拢,长发半散半束,姿态风流无比。贪欢则是小媳妇样地坐在地上,背靠椅子,百里流筋的一只手穿过她肩膀挂在她胸前,贪欢低头一下一下地用孤尘剑削着手指甲。
遥想当年在幽冥谷发生的种种,百里流觞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看到贪欢的反应他也很郁闷,这个笨徒弟有什么可介意的?他好心渡巴鹰的武功给她有什么不好?既然身为他的徒弟就得有他的作风,这么婆婆妈妈的,怎么能成就大事?
百里流觞心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最终却只叹息一声,“欢儿,巴鹰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与你无关,你不要太歉疚。”
贪欢精致的侧脸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无声无息的岁月让她平添几分娇媚,渐渐从女孩子蜕变成女人。沉默许久,她长一长浓密的睫毛轻颤,抬眸凝视百里流觞,笑道:“他的功力如今在我身上,怎能说与我无关?”
百里流觞嗤道:“死脑筋。”
“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就放下了。”贪欢淡淡道,“身为师父的弟子,师父做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承担。所以,这不是您的自作主张。”
“……笨小孩。”
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或多或少地发现以前理解不了的事情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有人说这是成熟,有人说这是麻木。贪欢以前讨厌百里流觞,她无法理解他的思维,即使到现在也有很多地方对他不甚赞同。可是,相处久了会发现师父就是那样一个人,百里流觞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问题,她之所以不认可他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问题呢?在潜意识里,她不赞同百里流觞不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吗?同样的,在师父心里是不是也一直都觉得他自己是正确的呢?
因为不赞同师父做的事情就讨厌他,她和裴孤漠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去掉所有表象,从最实际的问题出发,她的武功是他教的,她的命是他救的,她有东西吃、有衣服穿也全都是因为他,那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讨厌他?
天上的云彩晕染着红色的光泽,飘忽迷离,眼睛里满满地充斥的都是夕阳的色彩,渲染出异样美丽的景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很喜欢听他叫自己“笨小孩”,也很喜欢听他叫自己“欢儿”,但嘴上却又固执地不肯承认。父亲叫她名字的时候是不带感情的,母亲叫她名字的时候是疏离的,武林中很多人叫她时是充满鄙夷的。
可是,他叫她“笨小孩”、叫她“欢儿”时眼眸深处总是洋溢肴淡淡的笑意。他也会生她的气,生气的时候就会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可是他从来不会记她的仇。气过就气过了,罚过就罚过了,过几天又像没事一样。
贪欢微微一笑,她一直渴求的、真正的家人是不是就是这么一回事?
事情能够进展得这么顺利,百里流觞很高兴,对贪欢这个弟子也甚感自豪。唯一令他不爽的一点就是裴锦,这小子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做什么?救洛宜是正阳宫的事情,和他们裴家没有关系。贪欢和他的关系早就断了,他现在这样算什么?
所以,一路上百里流筋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不悦气息。贪欢本想当做没看见,也许过几天师父的别扭劲就过去了,可是等了好多天也不见好转。裴锦可以对此视若无睹,唐微雨也可以当做看笑话一样冷眼旁观,可对贪欢来说,师父就是师父,而且依照师父的习性,在他生气的时候若不好好伺候着,到头来只能是她更加倒霉。
这天半夜里,百里流觞被体内真气冲得疼痛难忍,四肢百骸像是被蚂蚁在啃噬一样。他勉强保持行动如常,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月光冰冷,银辉寂静。百里流觞一个人静静走出去,他刚离开贪欢便张开眼睛,紧紧注视着师父的背影。
唐微雨也醒了,试探地问了句,“百里流觞生病了?"
贪欢没回答他,许久,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别问我,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我师父。”
唐微雨似乎笑了笑,“世上有谁敢这样和你那位师父说话?"
是啊,天下第一的师父,战无不胜的师父,如果有一天失去他依仗的绝顶武功,那他该如何白处?贪欢根本不屑理会唐微雨,目光依旧停留在百里流觞离去的方向,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点什么。
唐微雨双手枕在脑袋后面,自言自语,“那天我听到你们师徒谈话了,不是我要偷听,是你们说话的时候半点顾忌也没有,我又刚好坐在旁边,所以就听到了。”
贪欢终于回头,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唐微雨认真地望着她,一语惊人,“伍贪欢,百里流觞是不是喜欢你?"
贪欢好像是被吓到一样,愣在那里。
“百里流觞对你真的不错,依他的性子,他要是看裴锦不顺眼肯定会直接动手了,压根不会去理会任何后果。”唐微雨低笑,“而且你和裴锦亲近的时候,他的反应着实有趣。”
贪欢仍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一动不动。
你不应该拿师父和你比较。”贪欢的声音尖利无情,“跟师父相比,你就是人渣。”
唐微雨低笑,“是吗……别跟我说在你眼里百里流觞是个大好人?"
贪欢沉默,想了想,笑道:“如果跟你相比,师父当然是好人。”
唐微雨像是听到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一样,“哈哈,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师父……”
“嗯?”百里流筋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疲惫地道,“我想先睡一会儿,有什么话等我醒来再说。”
贪欢纠结地点点头,“好。”
时间缓慢得近乎煎熬,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大地蒙上一层金光灿灿的薄纱,温暖得不可思议。
贪欢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眉头就像打了结,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百里流觞醒来,贪欢一溜烟跑到他面前。
百里流觞刚睁开眼睛就看到贪欢的脑袋凑在自己面前,他将头发向后顺了顺,狭长的眼眸中还闪现着困意,张嘴想问什么事,可喉咙干燥,于是就闭嘴不语了,只用眼神询问。
真安静,太安静了,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师父。”贪欢的心都快跳出喉咙,“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句话震翻了在场所有人,裴锦满脸惊诧,唐微雨下巴都快掉下来。他之前不过是随便说说自己的猜测,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开门见山去问!贪欢勉强冷静地站着,等待答案。
百里流觞觉得头痛,哑口无言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地道:“你疯了吗?”
看着师父这样的态度,贪欢突然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嗯?”百里流觞眯眼,不理解贪欢的态度。
“呵呵,之前以为师父喜欢我,所以快被吓死了,这才忍不住来问问师父。”贪欢在他面前毫无心机,坦白道,“还好,还好不是这么一回事。”
百里流觞的眼眸中流露出危险的光芒,“是吗… …”他诡异地笑起来,黑发顺着锁骨渐渐下滑,身体坐起来后衣袍稍稍半敞着,然后脸色猛然沉下去,仿佛七月的天空一样瞬息万变,“伍贪欢,你如今是什么都敢问了!你还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吗?”
贪欢看他是真的怒了,立刻单膝下跪,“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百里流觞伸手往外一指,“给我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站起来!”
贪欢抬眸看他,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他,也看不透他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最终,垂首道:“是。”她向四周看了看,挑了个阴凉的地方跪下,一动不动,一脸低头认错的模样。
唐微雨身为俘虏自然不敢说话,可裴锦却不怕,他深深看百里流觞一眼,“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了?就好像被说中心事而恼羞成怒一样。”
百里流觞皮笑肉不笑,“裴锦,如果我喜欢上贪欢,你以为自己还会有胜算吗?”
裴锦但笑不语,跨步向贪欢走过去,然后淡淡说了句,“百里流觞,我可以教教你喜欢一个人该怎么表现。”
此时正值正午,阳光虽不像盛夏那样猛烈,可正对着脑袋晒还是很热的。贪欢跪在树荫下,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片树荫越来越小。所幸,裴锦正坐在贪欢头顶的树枝上,阳光射下来,他的影子正好可以笼罩在贪欢头顶。
贪欢感激裴锦温柔的举动,她老老实实地跪坐在地,转动脑袋瓜子想一想,叹气道:“裴锦,谢谢你。可是,你这样会让师父更加生气的。”本来她只要跪一两个时辰就好,可裴锦这么一搅和,说不准她就得跪到明天天亮了。
裴锦扫她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远力一。他仿佛可以看见很久以前那个小小的贪欢,初次见面时的贪欢,“你在这点上跟以前相比一点都没变。”顿了顿,他笑起来,“那个时候,你很直接地就说要嫁给我,呵呵。”
阳光好刺眼,贪欢闭眼,“裴锦,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是喜欢你的。”
裴锦听了她的话,紧紧盯着她。现在的她,应该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吧?
“我活到现在,对我好的人用十个手指就可以数出来,而你在对我好的人当中又算得上是对我最好的。”贪欢笑笑,“其实师父对我也很好,但是跟你对我的好不同。裴锦,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你很美好很美好,我为自己以前的眼光感到自豪。”
“现在的我呢?”
“现在的你也很美好,我做了很多让你不能容忍的事情,可是你对我还是这么好。”贪欢淡淡地看着他,“裴锦,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裴锦笑道:“是啊。”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唉,如果事情可以这么简单就好了。”贪欢虽在叹气,可脸上却带着笑意,“我们就做个彼此喜欢的普通朋友,不好吗?”
“你师父会允许?”
刚才聊天时几乎要把百里流觞给忘了,经裴锦一提醒,那道身影又在眼前清晰起来。贪欢不山自主地向百里流觞望去,笑道:“那还是算了吧,我们连朋友也不要做了,就把以前当成一个美好的回忆,也许某一天等我们都老的时候,还有机会出来喝杯茶。”
裴锦似有所悟,淡淡道:“你这算是在拐弯抹角地和我撇清关系吗?还是在暗示我百里流觞比我重要得多?”
贪欢叹气,她那点小聪明半点用场也派不上,“裴锦,你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慈爱的父母,体面的家世,高强的武功,英俊的容貌… …你什么都有,可是,师父一直都是一个人。”她的目光牢牢集中在百里流觞身上,嘴上却还在跟裴锦说话,“他也是会寂寞的。”
贪欢一直跪到晚上,裴锦也一直陪她坐到晚上。百里流觞控制住自己不去听他们两个讲话,可仍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他们笑意盈盈地聊天,那副画面真是刺眼。
百里流觞闭眼站在原地,体内真气奔腾流窜,一股又一股渐渐汇聚于掌心,瞬息间,双掌齐出,真气仿若狂风一般席卷,地上的毒蛇被掌风击得到处都是。百里流觞出招时可是瞄准目标的,所以那些毒蛇大部分都飞到唐门的人身上,很多人被毒蛇咬伤。他们中毒后害怕毒陛发作,连忙就地盘坐,开始运功逼毒。
一招慑敌,这是百里流觞一贯的作风。
百里流觞笑道:“欢儿,他们都和运功,你现在拿着孤尘剑想砍哪个就砍哪个,简单得很。”说完话,他忍不住一阵咳嗽,那种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感觉,嘴里吐出不少血,连眼角也开始渗血。
贫欢大惊,“师父!”她也顺不得唐门的人了,连忙扶住百里流觞。
他就知道不能胡乱动用真气,可看到唐门的人在自己面前这么嚣张,还是按捺不住。百里流觞懒懒地往贪欢身上靠去,“还行,暂时死不了。”要死还得等一会儿。
“师父,别管唐门了,我们趁现在走吧。”贪欢眼腈泛红。
百里流觞的视线到处游移,一会儿仰望天际,一会儿看看洛宜。他叹一口气,目光轻轻瞟到裴锦脸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眼角余光正好看到唐微雨不怀好意的目光。百里流觞淡淡一笺,对贪欢道:“好啊,我们趁现在走。”
百里流觞的态度仍然一如既往的嚣张,嘴角勾起,“要深思熟虑啊,唐长老。”
贪欢在一旁无奈地扶住他,师父,你稍微有点伤者的样子好不好?
百里流觞转头吩咐道:“洛宜,你先带唐微雨往桥上走,我和贪炊在后,小心点,别把我送给你师妹的玩具弄坏了。”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深处的精光,“欢儿,你扶着我慢慢走。”
洛宜押着唐微雨走在最前面,裴锦走中间,贪欢和百里流觞在最后,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离开唐门。经过吊桥的时候,百里流觞的目光始终关注着唐微雨的举动,唐微雨的举动不是很明显,可百里流觞看得清清楚楚。他诡异地微笑着,仿佛一只耐心等待猎物的猛兽。
洛宜讨厌唐家人,自然懒得去看唐微雨。裴锦一心放在贪欢身上,也无暇去关注唐微雨。至于贪欢,她只担心师父的伤势,更不会将一个身受重伤的唐微雨放在眼里。所以,只有百里流觞一个人注意到了唐微雨的小动作。
唐微雨走到桥中央的时候,百里流觞也非常配合地引着贪欢走到靠近中央处。
当吊桥断掉的时候,这个地方是最难逃脱的。
百里流觞默默等待,嘴角带笺,眼一闭,好了,时机到了。惊变只在一瞬间,众人只感到脚下一空。洛宜敏锐地回头,看到唐微雨身上不断滴出腐蚀液体,这种绿色液体腐蚀速度极快,吊桥立刻断裂。洛宜愤怒地举剑砍去,手落下时,唐微雨的脑袋也随之掉入万丈深渊。
脑袋虽然掉下了,可唐微雨“哈哈哈哈哈”的狂笺声却久久不停。活了这一辈子虽然不能像百里流觞那样为所欲为,不过,也算不错了。以前想过很多次他会怎么死,却没想到是这样死的,呵呵,也不算亏。唐微雨脑袋上的眼睛缓缓闭上,云瑶,这样你就满意了,我死了你会很高兴的,是不是……
洛宜是最靠近吊桥另一边的人,因此顺着断裂的吊桥借力,施展轻功便登上悬崖。一边断掉了还有另一边,贪欢他们本可以爬上悬崖的另一边,虽然深陷唐门,可也比落入万丈探渊要好。但是,百里流觞的动作稍稍停滞了那么一下,他们便失去了这个机会,另一边的吊桥被唐明眼疾手陕地斩断,抬头向上望去,是唐明杀气汹涌居高临下的眼神。
裴锦身上有伤,师父身上的伤恐怕更严重,只有贪欢还有战斗力。贪欢若想一个人上去,很简单。可她若想再救一个人上去,会费点力;若她想把两个人一起救上去,那根本不可能。
时间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百里流觞定定地望着她,毫不挣扎地任身体坠落,贪欢深深看他一眼,咬牙,浑蛋。她使出全身的力气,脚尖在空中借力,流泻的真气几乎可用肉眼看见。贪欢狠狠一脚将裴锦踢上去,很快地又翻身跃下,扑向百里流觞。
“贫欢——”裴锦大喊,可惜什么也抓不住。
什么叫苦肉计?百里流觞,休觉得我在使心机?跟你相比,我简直是在班门弄斧。
脸旁的空气几乎要刮破皮肉,耳朵嗡嗡作响。贪欢皱紧眉头,紧紧抓住百里流觞的衣服。百里流觞睁跟看着她,面露微笺,白衣飘飘,然后忽然伸手一扯将贪欢拉入怀抱,“乖徒儿。”他全身都在散发热力,整个人仿佛团火焰,柔声道,“别怕。”
贪欢忽然觉得下坠的速度减慢了,她听着百里流觞低沉的声音,身体真的不可思议地放松了。她落地的时候只觉得身下有个软软的垫背,恍恍惚惚仿若不在人间。
好软,好暖。贪欢猛然睁开眼睛,低头果然看到百里流觞闭着眼睛陷入昏迷,“师父!”
百里流觞知道自己坚持不到正阳宫了,其实他想活下去很简单,只要不断用真气在身体内游走就行,反正他的内力多得是,支撑他再活个几十年并不难。可是,他觉得那样浪费,那样没意义。
正阳宫需要一个新主人,那个新主人绝对不会是他。只要他愿意把全身内力输给贪欢,那等他死后,正刚宫的下一任官主仍然可以独霸江湖,依然没人敢招惹正阳宫,也没人敢招惹贪欢。
是的,百里流觞属意贪欢接任宫主之位,可在他传位给贪欢之前,要搞清楚裴锦在贪欢心里的地位。等他一命归西,世上再无人可管制贪欢时,如若她把裴锦看得很重,那对正阳宫是大大不利的,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
所以最后他才会试一试,想到这里,百里流觞微徽勾起嘴角,很好……
“师父!师父!师父!”
百里流觞睁开眼就看见贪欢焦急的神色,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别叫了,我睡得再熟都被你吵醒了。”
贪欢松一口气,“我以为你死了。”
“笨小孩,说话别这么直接,我听了这种话一点都不感动。”百里流觞淡淡地道,“扶我一下,我骨头吱嘎吱嘎乱响。”
贪欢伸手一碰,发现他身上骨头断了好多根,不禁苦着脸道:“师父,我不会医术,不会接骨头。”碰到他的时候才知道他身上有多烫,贪欢稍稍输入一点内力,立马感受到百里流觞体内几乎脱缰的真气,她脸色更加难看,“师父……”
“死不了。”百里流觞没好气地道,“你给我好好坐着,我有话跟你说。”
贪欢立即坐直了身子,直视他,“师父,你想交代遗言吗?”
百里流觞似笑非笑,“你可以当成遗言来听。”
贪欢表情僵硬,“我……我不要听。”她伸手搭在百里流觞脉搏上,不断输入真气,“没事,洛宜会来找我们的,他一定可以治好师父。”
百里流觞眉眼一挑,他的五官看上去清冷无情,可对着贪欢微笑时却连江雪都能融化,“现在不听以后可就没机会听了,你真的不听?”
贪欢沉默,嘴唇颤抖,她有多久没有想哭的感觉了?她咬唇忍住,在师父面前流泪太丢脸了。
百里流觞轻笺,一把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接,掌掌相对,不由分说就将自己的内力传到贪欢身上。汩汩流淌的,仿若鲜血一般沸腾的内力长驱直人,激起无数涟漪。
贪欢震惊,反射性地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师父,不要……你这样会没救的。”
百里流觞怎么可能让她抽回自己的手,越贴越紧密,目光炯炯,“贪欢,我死后你就是正阳宫下一任官主。”
这些灼热的又像液体又像固体一样的内力不断流淌到她的身体内。贪欢忽然之间明白了,靠着这些内力,师父是可以支撑很久很久的,可是,他没有这样选择,“师父。”贪欢盯住他,“你想死吗?”
百里流觞笑道:“我只是物尽其用。”他凑近贪欢的脑袋,用额头抵住她,“以后我的功力就是你的功力,我的功力就存在于你内,你每一次发力时都能感受到我的存在,这样不好吗?”
贪欢低下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强压抑着哭腔,“太肉麻了,不好,我不喜欢。”
百里流觞轻笑,“你还真敢说,算了,趁我还能听的时候你就多说说,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伍家的四条人命,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现在,连眼前这个也要没了。
贪欢猛然抬眸,眼角还有泪,狠狠地盯住他,“你死了我会恨你的。”
百里流觞道:“反正你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没关系。”
“谁说的?”贪欢激动地嚷,“如果讨厌你我还会陪你一起掉下来,”说完,贪欢一怔。
百里流觞也怔了怔,笑道:“这么说,你是喜欢我了?”
贪欢憎恨地道:“我很快就会恨你了!”他怎么能死,他怎么敢死?还偏偏要死在她面前!甚至要让她成为间接害死他的凶手!他怎么可以残忍到这种程度!她才不要他的内力!
“爱到极致便是恨了。”百里流觞舒口气,“你连殉情都做了,我非常理解你的感情。”
贪欢真想一巴掌挥过去,可想到他身上的伤又下不了手。她忍不住大喊,“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好不容易以为有个家人了!好不容易才接受你这么恶劣的人!好不容易以为有人陪了!你居然敢去死!”她一边恨恨地说着一边泪水流淌,“百里流觞,你这种人比唐微雨更可恶!”
百里流觞止住笑,伸出另一只手想去给她擦眼泪,却被贪欢转头避开,冷冰冰地回他一句,“别碰我!”
百里流觞静静看着她,“欢儿,你害怕寂寞吗?”
贪欢不接他的话。
“你不过才寂寞了十多年,而我已经……”他骤然止住声音,苦笑,怎么连他也多愁善感起来了,“你不想要我的功力?”
“不要!”回答得很坚决。
“唉,当初不是你说的吗?”百里流觞无奈地看着她,“你不是说最想要天下第一吗?”
贪欢呆住,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住他看。
“你想要天下第一,所以我就给你,这样不好吗?”百里流觞道,“我难得送你一样东西,总得送你最喜欢的,不是吗?”
贪欢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下来,“我不要了……好不好?”
“不行,我送的东西你不能不收。”功力渐渐输入完毕,百里流觞只觉得自己体内空荡荡的,脑子里也空荡荡的,眼前一片模糊,连贪欢的模样都看不清楚了。他索性闭上眼,手里还抓着软绵绵的东西,那是什么?哦,应该是欢儿的手,“欢儿。”他笑了下,突然想起几天前的事情,“我问你……”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贪欢将耳朵凑近他嘴巴,认真聆听。
“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是不是?”百里流觞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告诉你,其实……”
贪欢没听到,赶紧凑得更近,几乎要贴上了,可惜,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她泪水哗哗地流,不敢抬头去看百里流觞的样子,全身颤抖地埋在他怀里,“百里流觞,天底下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百里流觞闭着眼,面带微笑,好像睡着了。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贪欢哭了一会儿,脑子清醒许多。扑通,扑通,极度微弱的声青。她忽然身体一滞,她抱着的这具身体虽然没有呼吸,可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是不是还有救?贪欢赶紧将真气输入,一直输,不停地输。她累得满头大汗,但百里流觞的面色依旧苍白。
贪欢憋红着一张脸,捏开百里流觞的双唇,轻轻低下脑袋,双唇柔软地覆上去,一片冰凉,她一口一口向内吹气。贪欢抬眸看看他闭上的双眸,深深吸一口气,再吻上他的唇畔。她的温度渐渐传到他身上,不久,百里流觞的嘴唇也变得温热,终于又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
想到他也许还有救,贪欢顿时来了精神,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把他带上去。没事的,只要她能带师父出去,肯定就有人能救他,说不定洛宜的血就能救!
百里流觞,你这个浑蛋,等你醒了别再指望我会对你恭恭敬敬的!
以后我的武功比你高,地位比你高,贪欢用力背起他,咬着牙擦干眼泪,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等到贪欢自己亲身使用,她终于知道百里流觞的功力有多高。如此陡峭且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攀上去,脚上不过一个使力就像在天上飞一样。怪不得师父以前不屑对付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只要他愿意,搞得整个江湖生灵涂炭也不是难事。
贪欢翻身跃上,轻盈地落在地而。此时,距她和百里流觞掉下悬崖,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洛宜和裴锦都还在,地上有好几具尸体是唐门的人。唐家诸位长老面色凝重,唐家的高手有盘坐在地运功疗伤的,也有目露凶光盯住洛宜和裴锦的。
贪欢跳上来的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她背上还背着一个百里流觞。
哪里不错,百里流觞已死,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着离开?”唐明瞪住贪欢,眼角余光瞟了裴锦一眼。百里流觞死了他敢得罪正阳官,可裴孤漠还活着,那最多放裴锦安然离开。裴孤漠那人他了解,不像百里流觞那样不按常理出牌,还是可以沟通协商的。
贪欢眼中冷光一闪,孤尘剑划破空气,剑气直逼得唐明倒退三步,霎时间众人变色。她面色冷漠,颇有点煞星的气势,“我最讨厌别人把死字和师父连在一起,记住这一点。”
于是,唐孤子日日熬夜诊断配药,洛宜日日用自己的血支撑着,贪欢日日以内力替他疗伤。在他们都疲惫至极的情况下,于日后,百里流觞终于睁开眼睛。百里流觞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便是贪欢,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欢儿,唐门灭了没?"
贪欢本是激动万分,听到他这句话,脸上的笑意顿时消下去七分,“你怎么不问自己死了没?"
百里流觞眨眼,一脸无辜地回答:“欢儿,你还记得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吗?有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
贪欢道:“你是师父,我是弟子。”她俯身,近距离盯住他看,“不过,现在我武功比你高,我说了算。”
百里流觞闷笑。
“唐孤子,给我进来看看师父怎么样了。”贪欢高声道。
“看什么看?我自己的身体不需要别人来看!”百里流觞有气无力地道,忽然感到贪欢的手掌贴到自己身上,他面色一冷,立即猜到她的意图,“你要干吗?"贪欢面不改色,“自然是把功力还给你。”
“随你。”百里流觞淡淡道,“你还给我,我就把它传给洛宜,反正总得有一个人继承正阳宫,是不是?"
贪欢被他无赖的说法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地看着他。
“呵呵,过意不去的话便帮我做件事。”百里流觞道,“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要看你拿到天下第一,这样正阳宫才会安然无事。”
贪欢望着他,静静道:“你要我向裴孤漠挑战?"
百里流觞笑道:“我要你打赢裴孤漠。”挑战和打赢,这两个词是有区别的,他的徒弟只许胜不许败。
贪欢紧盯着他的眼睛,许久不说话,然后缓缓叹一口气,紧紧握住百里流觞的手,将脑袋无力地靠在被褥上,“师父,不要死。”
“哪天等你做阎王就可以支配生死了。”
贪欢轻轻一颤,马上陷人窒息般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贪欢抱住身上的被褥,也抱住身下那人的躯体,“我马上找裴孤漠下战书。”
阳光很灿烂,天气很晴朗。
百里流觞懒洋洋地坐在轮椅上,贪欢在后面慢慢推着。裴孤漠那一方已经齐齐站在面前,贪欢不喜欢这种阵仗,不过好歹这是师父的愿望,只得勉强应付一下。贪欢年纪轻轻便向武林的泰山北斗裴孤漠挑战,这事本来就很让人震惊,再看到百里流觞这个魔头坐在轮椅上就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四周顿时一阵骚动。贪欢向前三步,一句话就打消众人的疑虑,“师父已经将他全身的功力都传授于我。”
裴孤漠望着她。
贪欢回望,“裴孤漠,你接受挑战吗?”顿了顿,不等裴孤漠回答,她继续道,“我劝你不要接受,你会输得很难看的,到时候可是连里子面子都没了。”
贪欢当着众人的面,问出心中一直存在的疑问:“为什么正阳宫被称为邪魔外道?"
百里流觞眯着眼,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怔。
“哈哈哈哈哈… …”百里流觞很不给面子地仰天大笑。贪欢觉得展现过实力后再说话会比较有说服力,所以打赢裴孤漠后,她沉吟片刻便打算开口。她不再固执于正邪之分,但师父功力全无,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如果哪天一个疏忽,就凭师父在江湖中的人缘,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捏死一了。
“各位说句心里话,正阳宫可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贪欢环视一周,没人敢接她的话,她满意地点头,继续道,“我在此发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诸位不对正阳宫出手,我们绝不会主动攻击。所以,你们不必把我们看成敌人。”
贪欢深深吸一口气,“正阳宫若有人犯事,你们可以来找我讨公道,但是,不准出手。”孤尘剑在阳光下反射出刺l恨的光芒,“如有不满者,可以来问问我手中的孤尘剑。”
从此,贪欢名震天下。
贪欢听他说话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到处打听正阳宫的事情干什么?"杜随之的神情一如往常的不正经,可声音却异常严肃,“为了钱。”可才正经了这么一句话,他立马又嬉皮笑脸起来,“我是做生意的人啊,而且又是跟江湖人做生意的,对江湖时局得敏感点,否则哪天赔死都不知道。”贪欢瞥他一眼,垂眸片刻,清风拂过,她斗篷下的发丝吹到面颊上,痒痒的,“师父还活着,不过.....”洛宜那个浑蛋,让他照顾师父,没想到他竟然带着师父跑路,还不留半点音讯。如果被她逮到了,他们就死定了!
贪欢这次除了要去幽冥谷,也想对自己的很多事情都做一个了结。百里流觞那浑蛋想避开她,那她就亲自去找。武功没了又怎么样,她又不会鄙视他。想到这里,贪欢不自觉仲手去摸包裹,包裹里有裴锦当年送给自己的金蝉甲。贪欢抬头望天,阳光刺到眼睛里,微微眯起眸子,仿佛看到了当年灵峰比武时的情形,那个俊美绝伦的少年亲手送给自己的礼物,万众瞩目。她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嘴角,也是时候还给他了。
忽然,半空中响起一声鹰的鸣叫,威武的老鹰在半空中盘旋,气势非凡。贪欢敛住表情,这是正阳官的老鹰。她抬起手臂,那只老鹰便停在上面。贪欢从老鹰身上取卜纸条,上面写着:师父在白海,速来。这是洛宜的字迹。
贪欢呆住,然后嘴唇不受控制地扩大、扩大、再扩大,好小子,他终于肯联系自己了!她二话不说翻身跃起,一瞬间就从伍家宅院消失了。
他是她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