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199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曾说过这样的话:中国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就是莫言,又说,莫言最迟会在2015年获得该奖。今年10月11日日落时分,瑞典皇家文学院宣布:中国作家莫言获得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印证了大江健三郎的预测。
虽然纯文学在中国的地位日渐下降,关注纯文学的人也越来越少,但是,十多天过去,中国上上下下,莫言热依然。我没有做过调查,无法知道这股“莫言热”究竟源于何种动机,但我却觉得,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或许,莫言热能够让中国日渐疲软的纯文学再度雄起,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至少让很多志向高远的青年作家意识到,只要具备了实力,这项世界文学的最高奖项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光顾到自己头上。
我在瑞典皇家文学院宣布莫言获得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前两天(10月9日)即在我的博客上写了以下文章《莫言,或能改变历史》。后来的结果证明我并非痴人说梦。我当时也说了,我看好的中国作家除了莫言,还有余华。有人认为,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让很多同辈作家倍感失落。但我希望这不包括余华。余华生于1960年,比莫言小五岁。莫言在得到获奖消息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说,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中,我属于比较年轻的。也就是说,历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年龄都偏大。最近的一次,2007年,瑞典皇家文学院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英国女作家莱辛,莱辛时年88岁。如此说来,以余华的年轻,莫言的获奖,不可能,也不会影响到余华再度获得这项大奖。
像很多读者一样,我毫不掩饰自己对余华的喜爱。无疑,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在当代中国文学史上有着里程碑的意义。做过牙医的余华的那把手术刀一点一点地挑着中国底层社会最敏感的神经,痛在很多人的身上,却又让很多阅读过这两部书的读者得到虚脱般的快感。只是,这两部作品之后,余华似乎再没有更加超越的作品问世。余华在2005年推出的《兄弟》,评论界争论最多,骂者最多,余华也因为这本书而被人骂作“向低俗献媚”,但奇怪的是,这本书却在英、法、德等国受到热情追捧,发行量超过余华所有的著作。这也应该是余华获得版税最高的一本书。我的一位极有才华的青年朋友说,《兄弟》是“一本伟大的小说”。我相信他的判断是有道理的,但这本书因为不合我的阅读习惯,我一直未能读下去。
说了莫言又说余华,我似乎遗漏了另一位在中国有着超级影响的作家贾平凹。如果说余华是一位天才,而贾平凹则是一位鬼才。与莫言、余华一样,贾平凹同样起步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贾平凹出道之初即给自己规定,一星期写一篇小说。他就是按这样的时间表苦苦地打理着自己的生活与作息的。天才,一半在天,一半在地。前一半是老天爷给的,是爹妈的遗传基因给的,而后一半,则必须自己脚踏实地在这块土地上,坐下来,写下去,不断地写下去,只有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一行又一行地不断地写下去,就像渔夫编织着渔网,不急不躁,只有这样,才能写得更好。贾平凹的小说粉丝应该比莫言和余华更多。贾平凹的早期小说《浮躁》、《废都》等,包括他的《高老庄》,几乎每一部都是当代中国文学的标杆,当然也是我的喜爱。但是,贾平凹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小说《秦腔》以及最近的长篇《古炉》,我却怎么都无法读下去,除了这两本书太长,太厚,让同样浮躁的我难以安下心来认真阅读外,贾平凹的商州语言是我阅读这几本书的主要障碍。应该说,贾平凹把他的商州语言运用得炉火纯青,但是,太本土化的文字,也许并不适合地域宽广的中国广大读者,对于翻译者来说,也是一件难事。大葱猪肉饺子是山东高密人的所爱,但也是中国南北人的所爱,这份饺子如果煮得好,外国的老头儿们同样也是能嚼出好味道来的。西安的羊肉泡馍虽然不失为一种地方名吃,但那种羶味就让很多南方人望而却步,更况外国的老头儿们。有一句话说,本土的,就是世界的,我一直认为这是一句误导人的屁话。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本土的,必须也是世界的。在21世纪大开放的世界格局下,不能融入世界大家庭的文学同样是没有出路的。
其实,还有一位作家也是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那就是目前尚未大红大紫的阎连科。阎连科至今甚至连茅盾文学奖也未曾获得。他的小说我读得不多,虽然如此,却并不妨碍我对他小说的看好。《受活》是阎氏的代表作。这是一部充满荒诞意味的长篇小说,被称为中国的《百年孤独》。在这部近似寓言的小说中,阎连科虚构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偏远村落,这个村落所有的人都天生残疾,而这个村落中的正常的人则被看作病人。小说中最荒诞的情节莫过于县长要把列宁的尸体买来当作开发旅游的道具。阎连科就是这样用他的荒诞的文字,来揭示现实世界中的种种荒诞。读罢《受活》,再看看我们周围的世界,你还会怀疑阎连科的荒诞吗?
阎连科的另一本书《风雅颂》据说是他写得最苦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同样以荒诞的笔墨描写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群体,阎连科之所以写得很苦,是因为他把自己放到这个群体之中,阎连科解剖着中国当代的知识分子,同样也在解剖着自己。这个群体虚伪、堕落、极其荒谬。他们一边子曰诗云,一边却在醉生梦死中享受着人生的盛宴,在极度的感官刺激中发泄着欲望的本能。读这本书,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莫言在回答记者关于幸福的采访时说,幸福就是什么都不想,一切都放下,精神没有任何压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的莫言再也不是从前的莫言了。这些日子里,捧莫言者把最高的赞词送给莫言,骂莫言的人也骂得极其刻毒。捧也罢,骂也罢,莫言热总归过去。莫言毕竟不是福克纳、马尔克斯这样一百年也难得出一个的大师,如果没有新的更好的作品问世,莫言也很快被人遗忘。好在莫言人很低调,他在获奖后的一系列公开场合的演讲比他的小说更加精彩。他说,虽然我得到这个奖,但并不代表我是中国写得最好的作家。这是莫言的谦虚,也是大实话。成功需要实力,成功也需要运气。须知,世间一切,皆有定数。或许,莫言的运气比其他人都好,或许,就像佛教里所说,是他前世修得好吧。
莫言热很快就会过去,但愿由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所带来的文学之热不要太快地冷下去。唯有如此,中国文学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