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地理老师
他一米七多的身高,中等身材,戴着一副暗灰色边框的眼镜,笑起来的时候很憨厚,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看到他的时候,是在冬天。他走进教室来,穿着米灰的外套,站在讲台上,对着我们腼腆地笑,仔细地做着自我介绍。我才知道,他来自黑龙江,刚刚在湖南师范大学毕业,今年是第一年教学。那时候,对我来说,广东省外的世界都还是一片新奇吧,总是想象他的故乡是什么样子,也盼着他能讲多一点关于家乡和大学的事。内向如他,做完自我介绍,便迅速进入了正题。他是教地理的,对刚上初中的我们而言,地理是一门崭新的课程,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世界便是从这里开始。他第一节课教的是比例尺,同学们在课上很吵,明显没有上课经验的他,紧张得不知如何处理,只能时不时地停下来,用很小的音量告诉大家上课别讲话。同学们完全不买账,吵闹得更厉害了。他的脸上便露出无措的表情,僵硬地笑着,继续讲课。
时间长了,便发现他其实很有趣,上课的时候,他很喜欢双手合起来,像泰国人打招呼那样,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念课本,加上声音小,就特别像是在拜菩萨一样。等他自己发现音量太小了,他又清清嗓子,声音提高了点。不一会儿,又渐渐地弱了下去。至今还记得他念白令海峡的样子,把“白”念成“bei”(第二声),双手合着,脸上带着腼腆又无奈的笑容,听到同学的笑声,他便忍住笑,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可是不像,竟越发滑稽起来。在他教我们的一年中,其实挺喜欢他的。恰好我们住在同一栋楼,偶尔在楼梯间遇到,我向他打招呼,他也会露出招牌的腼腆笑容回应我,有时没看到他,他会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总是因为声音太小要叫几遍我才听得到。
去年的冬天,我从大学放假回来,遇到和他同住一层的另一位老师,便想起似乎很多次回家都没遇见过他了。一天想起来的时候就问了妈妈,结果却让我深深地震惊。他,怎么会疯?虽然在接触的一年中,他给人的感觉是偏内向的,可在我的印象中,他还是有着乐观的生活态度的。在我的追问下,妈妈说是因为被欺负,我起初以为是像当初同学那样上课吵闹的行为伤害到了他,后来才发现远不是这样。据妈妈说,他们家很贫穷,他的爸爸患病在家,家里好不容易供他上了大学,毕业后又要用微薄的工资补贴家用,供弟弟上学。来到这个小城,离家又远,初来乍到没有亲戚朋友,工资低,他只能省了又省,连和同事出玩都很少,自己闷在宿舍房里,有事也没人倾诉,变得越发内向起来。学校安排给他的课程太多,许是压力太大了吧。他便自己提出到一个山区的某所中学去支教,以此逃避学校的压力。但是到了那所中学后,才发现情况并没有好多少,渐渐地,精神就变得恍惚起来,常常神经兮兮的,吓坏了学生。于是他被遣回原来的学校,精神压力更大了。
听说,他因为省钱,有一天没吃饭,只吃了一根香蕉,后来不知怎么又喝了一瓶奶,弄到肠胃问题住了院。可是他没钱,就在半夜偷偷从医院里跑出来,躲到学校的教学楼的一个角落里。第二天,路过的学生发现了他,马上告诉了老师。叫人来看,发现他已经疯了。不言语,就痴痴地呆着。学校通知他的父母来领他回去,走的时候,一个老师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给他,他拿过来丢在地上。当他妈妈告诉他那是钱可以买东西吃,他又仿佛有了意识,扑过去把钱捡起来紧紧地篡在手里。在场的人,看了都觉得很心酸。
一年后他回来,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好了。却不知,短短一两个月以后,他再次疯了。这次被家人带回去后,他没再回来。
我不知道他最后的结局如何,只知道听到他的事时心里的沉重感。我和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却也感到难过和悲痛。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导致他的悲剧?是个人的问题?还是学校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