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落寞的背影》吴溪
《编者按》:
收到吴溪寄来的文章,一口气读完,很是感动。那些沉淀在记忆里的故事,充满了作者真实的生活感悟,也充满了一个清纯的少女的思想。没有虚妄,没有修饰,只有自然和坦荡,使你闻到一种清新,一种美好。藏在心里的故事,以抒情诗般的语言,奉献在读者面前。我读了两遍,思索良久,感觉余味悠远、馨香,引起无限的遐想。
前不久,我曾发了她的《爱要及时》,其中的叙述,父女的深情,感人至深。这次是她近日所写的文字,第一时间就寄给了我,说明她对我的信赖。我想,把它推荐给大家,让我们共同欣赏,一个颇有才华的女生,是用心在写,在写属于自己的生活与生命。
我觉得,这是一篇难得的,很有个性的文字。人物刻画,故事叙述,材料选择,结构安排,抒情描写,都自然如画,似行云流水,如一汪池水,清澈见底,沁人心脾。我在反复诵读之中,联想了很多,很多,真是耐人寻味。
原文无题,题目是我加的。
2010-11-17周六
经常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一些话突然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进而联想其人其事。他们在我那些流逝的岁月里,象尘埃一样,落在角落里,只有当有风经过时,才回旋空中,舞动一回。
“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我第一次听到这句带脏字的有文化的话,是在初中,初一或是初二的语文课堂上。这句成年老师口中随意的一句话,给一个稚气未脱的,十二岁的女孩带来了不小的内心冲击与思想的挣扎。
啊!我当时惊愕了一阵。“一个老师怎么可以说这么不文明的字眼,‘脱裤子’呀,‘放屁’呀,而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还有这么多女孩子。怎么说得出口?”但我依然不敢质疑老师的权威,不敢哪怕是用我的猜测来误解了老师的神圣。我随后又为自己圆场:“这是一句歇后语,即便带着脏字,它仍然是有文化的。我怎么会想那么多呢?”
这场思想辩论最后也许随着下课铃响,最终不了了之。总之是,我肯定我深深的牢记了这句歇后语,但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用过。还是说不出前面的那句话。
当然,我也深深的记住了这个老师。
他叫谭云翔。
是我们初中的班主任,洣坪中学的教导主任。原来,我以为学校的老师都是一样的,都是老师。后来,我才理解,并不然。班主任是老师,而教导主任是行政职位,是有官职的。
第一次去报名,是我爸爸带着我去的,一起去的,还有一封小学校长写的介绍信。我带着对中学的憧憬和陌生环境的忐忑,来到了谭老师的办公室。我站在爸爸的后面,爸爸站在谭老师的左侧,我们面对谭老师。谭老师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面朝桌子。
爸堆着笑脸,弯腰递过一根自己抽的便宜烟,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因为谭老师家住在我姨妈家的后面。谭老师并不带笑,他摆摆手说“我不抽烟。”爸爸便纳纳地收回了烟,然后将介绍信递过去。谭老师接过便放在桌子上,并没有扫一眼。
此时,我对谭老师已经有了初印象,这是一个不太容易亲近的人。同时,心里也加了一丝惧怕。然后,老师填写表格,问我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回头看我,我小声的说:“吴汐”,然后,看到他在表格里写上大大优美的“吴溪”两字,我说“我不是这个‘溪’,是三点水加一个夕阳的‘夕’”。老师没有理会我,也许是因为我的声音过小,我也再不敢多说了,爸爸也没有说话。从此,我的名字正式更名为“吴溪”,沿用至今,再没有改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我的名字,感到很不适应,心里很不舒服。只能自己去找一些美好的词来安慰自己,“这个字也不错呀,比我那个更好,一看就能让人联想到清澈的小溪,而且,我家旁边不正好有一条小河吗?”当然,现在看来,这个字真的是更好。从字形上看也更饱满,熟韵。意境也清丽,纯美。
但那时,我都向同学们解释了一遍,大家都知道了,然后,像用小名一样的用这个“汐”。现在,这个字在我的人生中,已慢慢消退,我不再会联想到我的名字。但是,现在,偶尔还有年少时的同学朋友发信息给我,写道:“汐,……”,我会有内心里散发的温暖和亲切感,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自然,舒服。
上小学时,我曾寄宿在我的姨妈家,谭老师家就在我姨妈家后面。我只知道后面人家有位老师,但是,并没有印象,因为他不常在家。现在才知道,那就是谭老师。于是,便又加了一种复杂的感情在里面。
我极力的要好好学习,要好好表现,以抗争报名时,谭老师对我爸爸的态度。因为,后来我知道他不但抽烟,而且,抽得很凶,在上课时也抽。吞云吐雾间还自诩闲云野鹤。当然,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老师不能在课堂抽烟,谁也不敢说。
我因为一心要用好成绩去扳倒他,所以,每次上语文课我都很紧张。原本我很喜欢语文课,在小学时还得到区里的奖。但是现在上语文课,没有了那份愉悦。
在一次古文课上,谭老师点名要我回答“欲”是什么意思,当时在课文中是“想”的意思,可是,我却脑袋空白了一样,愣住了。他给了我起码有两分钟的时间想,我只听见那时间一秒一秒的,如同钢铁一样,沉重的拖过去。然后,羞愧地坐下来。
我觉得他一直不喜欢我。因为,他叫了好多同学去帮他家收割稻子,却没有叫我。被叫去的同学,都很兴奋且幸福。因为老师喜欢才会叫他们,都是班上学习好的同学。
我的学习也属于割稻系的,但却独独不叫我。我觉得很失落。虽然,我都不会割稻子,在家里小孩子也不做这种事。然而,当割稻系的同学在他办公室商谈具体行程时,有一个同学出来叫我进去时,我开心得难以形容,跑过去,幸福的坐在中间。原来是同学们都不知道怎么走,只有我知道老师家在哪里,老师叫我去带路。我荣幸的承担了这一重任。
谈着谈着,老师又突然深思了一会,说“吴溪你不用去了。”
我顿然体会了冰火两重天的境界。
虽然我当然能理解,老师是怕让我姨妈知道了,觉得不好。但仍然很失落,在那个星期天,我在自己家里一次次地想像着割稻系的同学们,在田野里一边干活一边欢笑的场景。这场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我心中最羡慕最向往的事之一,也正因为这份缺席,我拥有了一个无穷的想象。
我一向纳于言善于文。
所以,我喜欢交作文本的那一刻,并期待下次讲作文的课。在那个作文本子里,藏着我的思想、火花、收敛的骄傲和那个割稻的星期天……
我一直渴望能得到谭老师的肯定和赞扬。
虽然,有一次他在课堂说,“为什么你们都没有人学习我的字体,想不到全班这么多人,只有吴溪一个人在学,而不是LWP、LY、LQ(等等老师喜爱的割稻系同学)。”我听到这些,并不高兴,因为我知道那说的不是赞扬,而是遗憾。
而终于,我如愿以偿,并让我终身难忘。
我们每周一节课,专讲同学们上周交的作文。而,有一次,谭老师用了整整两节课,讲我的一篇作文。就像平常讲鲁迅的课文一样,从构思、用词、思想主题,完整的解析。我又惊呆了。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构思这么缜密、用词这么朴质、主题这么鲜明而且环环相扣。当然根本没有这么高深的技能。只是凭感觉写的一篇文章。
我感动得一直在流泪。这堂课给了我巨大的鼓励,和至今都用之不尽的自信。它足以弥补,那个我没有参加的割稻星期天的失落。
后来,我也并没有因为我的作文,而享受到谭老师对割稻系同学一样的喜爱。我也没有因此,而一味的感激他。
我仍然喜欢他写的优美的行书,也会在心里鄙视他在我们面前表演两只手同时写字的技能。我依然仰慕他的才华,同时讨厌他在同学们面前随便地发泄怀才不遇的愤慨。
他曾在我们面前不只一次地说过,如果不是因为小时候吃不饱饭,现在一定不只长这么高,如果时机好,不会到三十多岁还只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别说校长,就是国家总理也能当。
我当时又惊呆了!原来人什么都可以想,甚至可以想当总理。虽然,在我十二岁的思想里,就排斥那些不应该在课堂告诉我们的东西,但是,谭老师的当总理的理想,给了我积极的对开放式思维的探索。
谭老师对自己前途显然是有很大的期待的,他曾对我们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有了一些成就,你们在回忆你们的老师时,可以写道‘在黄昏时,他喜欢一个人在学校的操场漫步,沉思。’”
后来,我留心观察,果然。
他微躬着背,双手交握在后面,低头着,好像是数着自己的脚步一样,慢慢度着步子,黄昏的余辉洒落一地。
后来,不久。
谭老师罹患不治之症。我们相约去他家看过一次。
再后来,不久。
谭老师因病去世。
我常常在想,有谁真的写了文章回忆老师。割稻系的同学会不会写?有谁在怀念那个黄昏下有点落寞的背影?
我一直想写点什么,但是,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对于逝者,应该以最大的敬意。但是,忠于内心,我也有自己的观点。
今天早上醒来后,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句歇后语,写下上面的话。
在浩渺的时光长河,每个人都只是一颗尘埃,但每个灵魂,都应该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