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民自述
夜晚的监狱,黑沉沉、阴森森,象个死了的世界。在一个黑夜里,方志敏的囚室。
方志敏与我面对面地望着,好久好久没有言语。过了一段时间.方志敏对我说:“老胡,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谈话了。”
看来方志敏似乎在准备后事,我默默无语。这时,老方随手从床底下取出一大包写好的和未写好的稿子,塞在我手里,恳切地对我说:“老胡,你是一定会获释的。我们总算有过囚友之谊,”随手指指大纸包说:“这就拜托际了,出狱后将我写的这些东西交给住在上海北四川路的鲁迅先生。”“鲁迅先生?我可不认识呀?!”“不要紧。我这已经写好了一封介绍你与鲁迅认识的信。”
方志敏说着,就把稿子交给我。我接过稿子,沉甸甸的。临走时,方志敏紧紧地拥抱着我。说:“我们几个月来的许多谈话,不要外传,放在脑子里,好好想想。”并说,“我是未能完成自己的宏愿,而你今后的路还长,望自重,要谨慎。”这是方志敏最后留给我的两句话。我点头表示领悟,紧紧握住他的手,不禁哽咽泪下。
我回到自己的囚室,把文稿藏好,想不到,这果然是生离死别。
胡逸民的一首悼念诗
难忘的一天终于来了。
1935年8月6日。这是南昌入秋后难得的一个阴霾天。这一天,蒋介石下令把方志敏秘密地杀害了。在生死诀别的一瞬间,胡逸民见方志敏被押出狱,他拖着一副沉重的镣铐,走到胡逸民的囚室门口,方志敏那坚强的眼神,毫无半点畏惧之色,两眼多次望着囚友,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他说,胡逸民此刻当然明白他要说什么。胡逸民干言万语塞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心里哽咽,血在流淌。一双朦胧的泪眼,他站在牢房门口,含泪目送方志敏登上刑车。
胡逸民是法官出身,执过朱笔,现在看到囚友赴刑就义不禁泪如泉涌。
胡逸民怀着对方志敏同志的崇敬之情,把内心感情倾泻在诗文里,这是当时他唯一能够寄托的:
伤心今日泪如丝,忍看方郎作国牺。
三界英华今方尽,一朝事迹夕阳知。
江山顿觉灵光失,草木同深陌上愁。
最是逢君偏易别,泪痕优染白杨枝。
为了完成方志敏烈士的嘱托
——胡逸民自述
“为防备敌人突然提我出去枪毙.故我将你的介绍信写好了。是写给我党的中央,内容是说明我在狱中所做的事,所写的文稿,与你的关系,你的过去和现在同情革命帮助革命的事实,由你答应交稿与中央,请中央派人来与你接洽等情况。写了三张信纸,在右角上点一点作记号。另一信给孙夫人,在右角上下都点了一点。一信给鲁迅先生,在右角上点了两点。请记着记号。请你记住你对我的诺言,无论如何,你要将我的文稿送去,万不能听人打破嘴而毁约!……”这是亡友志敏最后留给我的遗信,我紧紧地握在手中。方志敏牺牲后的一些日子里,我终日恍惚,一闭上眼,他的形象就浮现在我的面前,他的遗言又敲响我的耳鼓。

我终于盼列出狱这一天。
1936年秋,国民党元老、中央监察院长于右任出面作和事佬,冯钦哉将军担保,蒋介石卖了个现成人情,又在上层搞点平衡.遂将我释放。我念念不忘老方生前所托,默默地将他托咐绐我的那卷纸团打在铺盖卷里.离开北营坊看守所,也许是狱卒们估计我有朝一一日会官复原职的缘故吧.我出狱时,未遭严恪检查,就将那卷纸安全带出监狱。数月后,我终于下决心,悄悄筹划上海之行.去找鲁迅。到上海之后.我按方志敏说的地址.很快找到鲁迅寓所。
不巧,鲁迅不在,只好留一便条连同名片和方志敏的“介绍信”,当面交给鲁迅家的女佣,并约好明日在附近一家小茶馆楼上雅座等候回音,便匆匆离去。次日,我按约,提前来到上海北四川路底的那家不被人们注意的小茶馆,在楼上雅座坐等。片刻,上来两个人,自称是鲁迅派来恭候贵客的。我喜出望外,寒暄之后,讨教了两位大名,才知是鼎鼎大名的章乃器和胡子婴。他俩抢点了酒菜,侃侃交谈起来。
我如数家珍地详细讲了同方志敏同牢经过和彼此的交情,介绍了,这位可敬的共产党人遇难情况。章、胡:二位听着神色骤变,唏嘘不已,钦佩之情见于形色。末了,我将亡友所托的一卷纸,小心翼翼地双手交给胡子婴,胡、章二位拆开看时,见手稿均标着篇目《可爱的中国》、《清贫》、《找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字弹,他俩理好文稿,丧示一定面交鲁迅先生。